大姨母点点头,走进正房。
正房是五间外加东西各一间耳房,当中的明间是待客的厅堂,摆着太师桌并四把椅子,东次间靠窗盘了铺大炕,炕上有炕柜炕桌,隔着博古架则是东梢间,里面放一张拔步床并衣柜箱笼等物。
自正房出来,彭姑姑又指着东西厢房道:“蔡姑娘年长,住东厢房,严姑娘稍幼,住西厢房。”
大姨母笑着牵了蔡如娇的手,“进去看看,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尽管开口。”
厢房有三间,进门靠墙摆着长案,紧挨长案是张黑漆方桌,两边各一把黑漆木椅。北屋是卧室,摆了张架子床,挂了粉色绡纱帐子,床上被褥尽皆是粉色绣着大朵的月季花或者芍药花,显得温暖明亮。
南屋与厅堂以博古架相隔,靠东墙放着一座顶天立地的大书架,书架旁是架黑漆高几。北墙开一扇高高的月亮洞窗,其下一张小书案,而靠着南窗则放了张罗汉榻。
因为陈设简单,显得屋子格外的空旷与单调。
蔡如娇脸上隐隐露出失望之色。
大姨母看在眼里,没作声,又对严清怡道:“去看看你的屋子。”
西厢房跟东厢房的陈设几乎一模一样,就只被褥不同,严清怡屋里是石青色绣着墨绿色菊花图样,床上帐帘也是那种淡淡的天青色。
严清怡笑道:“很喜欢,劳彭姑姑费心。”侧头看向大姨母,“能不能跟姨母讨两只花斛,我看廊檐下花草开得旺盛,想折几支插瓶,或者到外院折几竿细竹,也学着文人墨客凑个雅趣。”
大姨母眸中笑意闪过,口中却“啧啧“有声,“听听,我那几只箱笼还没抬进来,都已经惦记着里头的东西了。”
彭姑姑凑趣道:“表姑娘知道太太拿她当亲闺女待,这闺女跟娘亲还见外?”
大姨母笑着拍一下彭姑姑的手,“还是你知道我,打心眼里喜欢闺女。”
正说笑,门外传来陆安平不满的声音,“我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受待见了,原来就因为我不是个姑娘家。”
却是他带着小厮将马车上的箱笼抬了进来。
大姨母笑道:“我故意说给你听,让你心里有点数,往后两位表妹住在咱家,你可得多照应些,别让人欺负了去。回头把这话也说给安康和安顺听。”
陆安平笑应,“娘放心,我只把表妹跟安乐一样看待。”又指着院子当间的箱笼问,“这些都要搬到哪个屋里?”
大姨母道:“你们粗手笨脚的,不用你,我另外找婆子搬。”
陆安平做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唉,这就叫出力不讨好,早知道娘嫌我笨,打在济南府的时候我就不该动手。”
大姨母哭笑不得,斥道:“油嘴滑舌的,快出去吧。”
陆安平朝严清怡两人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我已吩咐了席面,说不定过会儿就送了来。娘累了一路,不用着急收拾,等吃过饭再归置不晚。”说罢,阔步离开。
彭姑姑笑道:“大少爷到底长大了,知道体贴太太了。你说这么个出色的小伙子,能文能武的,脾气又好,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姑娘?”
严清怡只作没听见,仰头去看树上挂着的青石榴。
蔡如娇脸色却忽地红了,咬咬唇,笑着对严清怡道:“表妹,我箱笼里也有几样好看的摆设,下午我收拾出来,你喜欢哪件尽管拿了去。”
“真的?”严清怡笑吟吟地看着她,“表姐是送给我了,还是就借我摆两天,过些日子再讨回去?”
蔡如娇脸色更红,先前是羞,这会儿却是恼,可仍强露了笑意,“当然送给你,我送出去的东西绝不会要回来。”
严清怡笑道:“好,那就谢谢表姐了。”
过得片刻,婆子抬着食盒进来。
三人在厅堂用过饭,各自回房歇息。
蔡如娇果然遣丫鬟送来一对晶莹剔透的玛瑙碟子,还有一只尺许高的景泰蓝细颈撇口春瓶。
严清怡亲自去道过谢,回来将自己柳木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她带的就是能穿出去见人的几身衣裳,再就四五块布,很快就收拾完了。
因要赶路,早晨起得早,这会吃过午饭就泛出困来,严清怡褪了外衣上床躺着打算睡一觉,迷迷糊糊听着外间两个丫鬟在说话。
“蔡姑娘真是大方,内院伺候的婆子丫鬟人人都赏了银锞子,就只咱俩没捞着。”
“这两位在济南府就不合,因为裙子还吵闹过,不给也正常。”
“唉,真是倒霉,太太怎么就选中了咱们伺候严姑娘,你瞧见没有,就带了只柳木箱子,轻飘飘的一个人都能搬动……以后看来是半点好处捞不着了。”
严清怡顿时睡意全无……
第47章 驭下
索性坐起身, 穿了衣裳,思量片刻, 扬声唤道:“外头谁在?”
春兰与秋菊对视两眼,一道走进来,笑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严清怡道:“有些口渴,帮我倒杯水。”
春兰应声出去,片刻端了茶盅来,面色有些不安, “太太在歇晌觉,平常待客的好茶在箱笼里没拿出来,我沏了壶下人们喝的茶,姑娘先将就着喝, 等太太醒了再去讨茶来。”
双手将茶盅放在床头矮柜上。
严清怡揭开盅盖, 有茶香入鼻,算不上好茶, 但也不算太差,比起她在济南府喝的艾叶茶或者荷叶茶要好得多。
水许是刚烧开, 还有些烫。
严清怡不急着喝, 轻轻地拨着水面上的茶梗, 盅盖碰到盅壁, 发出清脆而细微的碰瓷声。
秋菊犹豫会儿, 问道:“姑娘可还有别的事儿, 要是没有, 我们就先退下了。”
严清怡不说有, 也不说没有,唇角微弯带一抹笑,饶有兴味地瞧着两人。
秋菊想走,又感觉不对劲儿,迟疑着站在那里。
春兰已先一步跪在地上。
秋菊忙跟着跪在旁边。
严清怡收住笑容,端起茶盅浅浅地抿了口。
她就不信,大姨母调~教出来贴身伺候的丫鬟会不懂得看主子眼色,除非丫鬟根本没把主子放在眼里。
正值午后,烈日流火般照下来,地面升腾着热浪,石榴树被晒得垂了枝条,青色的果子无精打采地垂着,只有鸣蝉在不知疲倦地叫,为寂静的午后添了些许嘈杂。
严清怡打开窗户说亮话,“你们觉得跟着我受委屈,我也觉得委屈了你们。不如,我跟大姨母说,还让你们当原来的差事。我这边不需要人伺候,我什么都能干。”
春兰与秋菊面面相觑。
能回去主屋伺候太太固然好,可要回不去呢?
太太吩咐她们跟着严姑娘自有太太的深意在里头,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太太会容得了她们?
别说不能贴身伺候,可能连在主屋端茶倒水的差事都捞不着。最大的可能就是发送到外头做些浆洗打扫的活计,或者干脆就发卖出去。
短短数息,两人心中已是转了好几个念头,终于齐齐俯在地上,“奴婢愿意伺候姑娘。”
严清怡淡淡道:“我家里的情形你们也知道,除去府里每月发给你们的月钱,你们是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赏赐。”
春兰低声道:“每月月钱已经足够,奴婢不求赏赐。”
秋菊也随声附和,“奴婢不敢奢望姑娘赏赐。”
“这是其一,”严清怡续道,“其二是,到我这里来就得守我的规矩,我的规矩多,最紧要的就是忠诚。那种得陇望蜀,既巴结新主子又要讨好旧主子的人,我用不起。想走的趁早走,咱们好说好散。”
春兰心中大震,不由抬眸看向严清怡。
她正喝茶,一手托着茶盅,另一手掂着盅盖,动作优雅神情淡然,那双黑眸乌漆漆的,看不到底儿似的。
在济南府时,春兰随在大姨母身边见到过严清怡两次,印象里她就是个生得漂亮的小姑娘,虽然懂事,但也有任性的地方,活脱脱是个小女孩的脾气。
可现在瞧来,她冷静淡漠的神态,却仿佛发号施令惯了的上位者,有种令人不敢违逆的威严。
春兰心一横,再度俯在地上,“奴婢愿意服侍姑娘,忠诚姑娘。”
秋菊犹豫不决,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奴婢定然也会忠心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