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如娇细细比较番,得出个结论,“东西差不多,也真难为她们准备这么周到。”
严清怡笑,“去贺寿的大多数是官宦人家,总不能给你只金镯子,给她只银戒子,肯定份量价值差不了多少……对了,这些东西还得呈给姨母看看,姨母心里有数,以后也好还礼。”说着让春兰把各样东西都登记造册。
严清怡记得仔细,把物品的材质样式,收礼的日期地点以及何人所赠都写得一清二楚,蔡如娇咋舌,“你这么认真,都快赶上我家账房做的账本了。”
严清怡奇道:“你看过账本?能看懂吗?”
“那当然,我娘短不了在家里对账,我从小就在旁边跟着看,这么些年下来,就算摸不透里面的门道,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严清怡道:“那你教教我怎么做账。”
“这简单,”蔡如娇爽快地答应,另取一张纸,竖着折出三道银子,在最上面空白处写了日期、进项、支出、数额等字样,“我给你打个比方,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就好比今儿发月钱,进项这里写二两,然后你花十文钱买针线,就在支出这里写十文。每页底下留白,要记上汇总,进了多少花出去多少,盈余多少。等隔上三两个月,把账本上的数目字跟你手头的银子对一对,能合上就行。记账没别的,就是一个仔细,我干不了这事儿。”
严清怡连连点头,又问:“你会打算盘吗?”
蔡如娇顿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就会背几句简单口诀,正经打没练过,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不会是想学打算盘吧?”
严清怡坦诚地回答,“我是想学,我家里情况你也知道,现在也没个进项。我寻思着在济南府开间小铺子,不指望赚钱,够日常嚼用就行。”
她眼眸乌黑透亮,神情极为认真,看样子是仔细考虑过的,而不是一时兴起。
她比自己小四个月,待人处事却老成周到,这会儿又想着帮忙家里。
蔡如娇不觉有些惭愧,开口道:“彩霞是跟着我娘伺候的,我问问她会不会,不过你也得先有个算盘才成。”
严清怡笑道:“想明天请大表哥帮我买一个。”
蔡如娇眸子亮一亮,“我也买一个,正好跟你作个伴儿。”
说笑间,天色渐渐沉下来。
厨房里送了饭过来,蔡如娇索性留在西厢房跟严清怡一道吃,等吃完了,又说了会儿话,才回到她的屋子。
陆致直到快宵禁的时候才回家,脸上神情晦涩不明,说不清到底是喜还是悲。
大姨母一见他,就呜呜咽咽地抽泣,“我是没脸见人了,我说呢,几次问起是哪个贵人,都推三阻四地装不知道,原来是个阉人?我两个娇滴滴的外甥女,去伺候个阉人,我还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
“蠢妇!”陆致重重拍一下炕桌。
大姨母稍愣,又拿帕子捂着颜面哭起来,“伺候个阉人,是要守一辈子活寡呀。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陆致不耐烦地喝道:“有完没完?口口声声阉人阉人,你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人家根本就没瞧中你那外甥女。”
“没瞧中?”
大姨母愣一下,一时顾不上该欢喜还是该失望,怔怔地问道:“他怎么竟瞧不上?”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圣上面前的红人儿,就连恩师都得巴结他,你以为随便个人他都能看得上?”陆致轻蔑地看一眼大姨母,“实话告诉你,人也不是范公公要的,他是要了孝敬邵公公的。想必你不知道邵公公是谁吧,是打小伺候过圣上的,整整伺候了圣上四十年。当初圣上身边八个贴身太监,眼下只剩了邵公公一人。要说这世间谁最了解圣上的心思,除了邵公公还能有谁?”
大姨母拧着帕子问道:“那邵公公到底多大年纪?挑中了哪家姑娘?”
陆致道:“太常寺姜守仁的闺女,你看吧,姜守仁很快就要发达起来了,今儿恩师就说要把他往吏部活动,顺道还能再升一级。六部中礼部为尊,吏部为重,能进吏部,姜守仁几个儿子的前程不用愁了。邵公公那边要是喜欢了,少不得还得提拔。”
大姨母狐疑着再问一遍:“那邵公公是不是年岁不小了?”
陆致摇头叹道:“你尽问这些蠢话,都奉旨出宫荣养了,年纪能小得了,不是七十也差不多。”
大姨母倒抽口凉气,“这年纪也太大了。”
“年纪不大也轮不到你?邵公公这是出了宫,没出宫的时候,都上赶着往他家里送姑娘。就是这位范公公,他不过没开口,只要开了口,肯定没有你上前巴结的份儿……”
第57章
万晋朝, 司礼监权势极大,几可与内阁分庭抗礼, 素有“内相”之称。而康顺帝近些年更是倚重內侍,他曾不止一次流露出这样的意思:阁臣在外,受父母妻小的拖累不说,跟文武百官牵扯极大,做决策之时往往思虑太多,而內侍是无根之人, 无儿无女的,又大多从小被家人抛弃,只能效忠且依靠皇帝。故而,在康顺帝看来, 內侍比外臣更加可靠。
凡外面上书的奏折先要经过内阁, 由阁臣提出建议贴在奏折上,这叫票拟。票拟需经司礼监送到皇上跟前, 而皇上的披红同样要经司礼监然后回到内阁。
这其中,如果司礼监不小心忘掉几份, 或者有意无意地拖延几天, 阁老们是毫无办法。
更何况, 圣上亲手批示的奏章极少, 大多数是口述, 由秉笔太监代笔批红, 再由掌印太监盖上玉玺。
文字这东西, 可以这样解, 也可以那样解,能做的手脚实在太多了。
所以,即便贵为内阁首辅的张弦也不得不走范大档的路子。
大姨母先前在京外,虽知道太监权大却不知道竟然会到这种地步,呆怔半天没出声,心里是左右为难。
有心把两个外甥女送回去,可自己三个儿子的前程都没着落,何况她在两个妹妹面前暗示过许多次,会把外甥女留在京都。如果送回去,岂不就是打自己的脸?
可要是不送,今天这个范公公是打发了,可明天换成李公公呢,后头再来个张公公呢?她怎么忍心让花骨朵似的外甥女去伺候个阉人?
大姨母辗转发侧了一夜,第二天就托病懒得起床了。
严清怡跟蔡如娇要来侍疾,大姨母没让,只留下彭姑姑跟雨荷在身边,反而打发人把昨天张老太君给的两匹布送到东厢房。
布料是张老太君特地补偿给摔了跟头的几个姑娘的,都是上品。
送给蔡如娇的是一匹红色绫地宝相花织锦和一匹湖水绿地桂兔纹的妆花纱。织锦倒罢了,虽然贵重但是平常并不少见,而妆花纱却特别。
湖绿色的薄纱上交替织着黑、白、灰三行兔子,中间夹杂着嫩黄色的菊花和粉色牡丹作为装饰。兔子口里或者衔着灵芝或者衔着桂花,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蔡如娇一眼就瞧中了那块布,比在身上问严清怡,“做件袄子好不好看?”
严清怡打量番,又退后几步看了看,“做衣裳不如做裙子,依我看,做条马面裙或者百褶裙都行,裙幅做的宽一些,显得灵动,正适合你。”
蔡如娇又搭在腿上比了比,点头道:“果然做裙子好,我这就去找柳娘子。”
严清怡一把拉住她,“姨母现在病着,咱们不在床前侍疾倒罢了,反而张罗着做新衣裳,让姨母知道会怎么想?”
“那再等几天?”
严清怡道:“纱裙不着急穿,等些日子也无妨,倒不如把这匹织锦给姨母裁件比甲,也显出你的孝心……也不必麻烦柳娘子,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帮你裁,让秋菊做出来就行。”
蔡如娇应道:“我自然信得过你。要不,这匹妆花纱分你一半,你也做条一样的裙子?”
严清怡笑着拒绝,“我不要你的布,你别抢我裙子就好了。”
想起济南府那场闹腾,蔡如娇“刷”地红了脸,瞪着严清怡道:“都过去的事情了,不许再提,再提我跟你翻脸。”
严清怡收住笑,正了脸色,坦诚地说:“表姐说的对,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再提了。咱们两个是表姐妹,又都寄居在姨母家里,要是闹了别扭,我就没人说话作伴了,姨母脸上也不好看。以后咱们两人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