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的指责,严清怡不必抬头就能猜出来人是谁。
她无奈地暗叹声,脸上挂出个恬静的微笑,起身福了福,“见过二表哥,”猛抬头见陆安平和陆安顺也在,又福一下,“大表哥,三表弟。”
这下又被陆安康看到她手里的陶瓮。
陆安康一脸嫌弃地道:“这瓮是不是盛酱菜的?家里瓶子罐子多得是,怎么偏偏找这么只难看的陶瓮,等雪化开烧水,满嘴的酱菜味,还怎么泡茶?”
严清怡笑道:“二表哥说得是,这陶瓮是先前盛米的,并不曾盛过酱菜,适才我已经洗过两三次。至于那雪……”仰头瞧眼接近一丈高的桂花树,“我只勉强够得着底下的树枝,上面的却无能为力。”
而积雪多在顶端的枝杈上,底下树枝只薄薄一层,连树皮都没盖住。
陆安康顿时红了脸,支吾半天没说出话。
陆安平笑着解围,“外院有几株梅树,梅树长不太高,待会儿我收两坛子送进来。听人说,要梅花开了之后,花蕊处的雪才最好,吃起来轻浮不说,还有股梅花的清香。只是现在梅花未开,只能留待以后再落雪了。”
严清怡急忙道谢,“多谢表哥。”
蔡如娇在旁,笑着问道:“好几日没见表哥,表哥是出门去了吗?”
陆安平答道:“这些天的确不在,近来结交了几位朋友,一道往云蒙山游玩,在怀柔耽搁了两日。”说罢,赧然地笑笑,“本来带了弓箭是想打些猎物,不成想七八个人去,只猎得五只野兔,两只野鸡,还不够我们几人塞牙缝的。”
前世罗雁回也喜欢打猎,每到秋天,就呼朋唤友地去雾灵山或者云蒙山,通常会猎几只野兔野鸡回来,偶尔能猎到狍子或者野猪。
只不知陆安平跟谁一同去的,有没有罗雁回?
想起罗雁回,严清怡心里既恨又气还有些无奈。她怎么也没想到,前世把自己捧着掌心里宠的兄长,这一世竟会对自己下手。
还好自己被救得及时,否则被小厮或者其他外男瞧见,面子里子都掉光了不说,没准儿一顶花轿不知给抬到谁家里了。
再者,那么凉的水,在里面泡得久了,谁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甚至还有可能无法生育。
他们并无深仇大恨,他何苦对自己狠绝如此?
严清怡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啖他的肉喝他的血。
可思及前世,罗雁回每次见到好吃的好玩的,都忘不了带回家给她尝个新鲜。
会不会,就是因为前世罗雁回待她太好,所以这世讨债来了?
还有苏氏,尽管今生待她冷漠又疏离,可前世她是严清怡的娘,是她抚养了严清怡长大,悉心教导她琴棋书画。
不管怎样,严清怡绝对狠不下心来冷眼旁观罗家家败人亡!
严清怡正思量着怎样开口询问才不着痕迹,而又让陆安平不觉得她过于逾越,这时便看到雨荷笑盈盈地上前,“太太有话问三位少爷,请少爷进去说话。”
陆安平随意地朝严清怡跟蔡如娇点点头,阔步正房里去。
大姨母坐在炕上已将方才情形看在眼里,严清怡倒罢了,举止尚算得体,可蔡如娇却盯着陆安平瞧,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大姨母是过来人,岂会瞧不出姑娘家的心思?
蔡如娇的确也算不错了,长相好,性子直没有多大心眼儿,家里还富裕,配陆安康可以,可要配陆安平就有点够不着。
陆安平必须得找个有助力的儿媳妇。可陆安平现下没有差事,得先找个体面的差事才行,如果他有功名在身能容易些,偏偏他硬是没心思下场应考。
不过数息,大姨母的心思已从蔡如娇身上转到科考上。
待陆安平兄弟两人走进来,大姨母已板起脸先质问陆安康,“你这么个大男人,天天跟女孩子家置气,你表妹捧雪就是图个高兴,用得着你上纲上线指手画脚?你近来书读得怎么样了,等你爹下衙让他考问考问。”
又瞪着眼斥责陆安平,“你也是,身为长子以后要承继家业,平常立身要正行止规矩,给两位弟弟做个表率,切不可多生是非。”
陆安平听出大姨母的话音,苦笑道:“我又没做什么,不过闲谈几句,哪里扯上规矩不规矩了?”
大姨母不理他,转向陆安顺时,脸上已带出慈祥的笑意,“近来天气冷了,阿顺上学要多穿点,别冻了手写不了字,在书院里别喝冷茶,大冬天喝冷茶最伤身,夜里看书也别太晚。”
陆安顺一一应着。
待兄弟三人离开,彭姑姑端来热茶,打趣道:“都说当娘的偏疼小儿子,我看这话有道理,太太对三少爷可是大不一样。”
大姨母笑道:“两个大的一把年纪,早就该明白事理了,老大还行,你说老二那脾气,见到两位姑娘家就跟仇人似的,不指望他说句好听的话,至少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还是老三最听话,不声不响地就知道读书。”
彭姑姑笑笑,意有所指地说:“我看严姑娘性情真不错,让二少爷这般挑剔,也是笑盈盈,一点恼怒都没有。”
“是不错,”大姨母垂眸想了想,叹口气,“反正岁数还小,再等两年要没有合适的再说……这场雪下得不小,估计三五天里出不得门。”
彭姑姑也跟着往外看两眼,笑道:“瑞雪兆丰年,多下几场雪,明年的收成就不愁了。”
两人絮絮说着闲话,没多大会儿,有个婆子抱着两只封好的白底黑花草叶纹窄口罐走进西厢房,屈膝行个礼,笑道:“见过表姑娘,这是大少爷吩咐小厮取的梅枝上的雪,婆子顺手给捎进来。”
严清怡刚捧完雪,正凑在火盆边烤火,抬头见是先前她林栝送信来的孙婆子,笑道:“有劳孙大娘。”让春兰接了两只罐子。
孙婆子却不走,笑呵呵地说:“听大少爷说,这雪是要埋在树底下,如今土都上了冻,没有把子力气怕是刨不开,老婆子力道还行,要不这会儿就刨个坑埋上?”
严清怡心头一跳,笑道:“也好”,打发了秋菊找人往外院借铁锹,又让春兰去给孙婆子沏茶。
趁着面前没别人,孙婆子飞快地从怀里套出只信筒,“是林家大爷捎来的信。林大爷是寄到兴隆客栈的郑管事那里,郑管事送了家里来。别人只当是林大爷跟我家是亲戚,并不会疑心其他。表姑娘若有事情也只管交给老婆子去做,林大爷对我家有恩,老婆子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严清怡接过信筒,攥在掌心里,思量会儿,进屋找出个细棉布荷包,“里面是片碎瓷,劳烦孙大娘请郎中看看,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又递给她两只一两的银锭子,“大娘先拿去用,要是不够再跟我说。”
孙大娘点点头,极快地将荷包并银锭子收进怀里。
这会儿春兰端来托盘,上面摆着茶盅还有碟点心,孙大娘客气几句,吃过两块点心,喝了半盏茶,等到小厮送进锄头来,便撸起袖子出去。
地面果然上了冻,好在冻得并不结实,加上孙婆子确实有把子力气,只将表面上的冻土刨开,底下的便松软了。
孙婆子怕坑太浅,罐子被冻裂,索性越发往深里挖,直挖到三尺多深,把两只罐子并一只陶瓮都埋进去,先覆上一层稻草,再把挖出来的土填进去,用力踩实了。
蔡如娇刚听到动静就出来看热闹,见到孙婆子热得满脸红润,问严清怡,“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折腾,窖藏的雪水果真比井水好喝?”
严清怡捂着嘴笑,“古书上都这么记着,说无根水比井水清雅,没有土腥气,再有雪水比雨水还要好喝。不过我也没尝出来多大差别,但玉泉山上的泉水的确比井水甜,而且轻。”
蔡如娇奇道:“你几时喝过玉泉山的水?”
严清怡“哎哟”一声,想起来了,她是前世喝过玉泉山的水,因为罗振业讲究,家里小厮每天会买上两坛泉水只供沏茶用。可她心思转得快,微笑道:“去阿欣家那天喝的茶不就是玉泉山的水,你竟是没尝出来?要不就是我记错了?”
“啊哈,”蔡如娇干笑两声,“难怪我觉得那天的茶确实好喝,不过我跟着阿欣到处走,就没正经坐下喝几口,早知道仔细品味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