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抽出帕子擦手,眉眼清明,声音冷冽。
“只是身子大亏,怕熬不过几日了。”
擦完手,陆迢晔抿唇轻笑,他仰头,看向漆黑夜幕之中缀点的几许繁星冷月,状似叹息道:“将这事告诉文国公。皇兄身边,可不能缺了人。”
“王爷的意思是……”
“死了一个方贵妃,还会有更多的‘方贵妃’。文国公可比本王更明白这个道理。”
“是。”
……
理国公府内,苏清瑜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站着他的贴身小厮苏回。
“爷,奴才已经将苏涵送到赌场里头,奴才走的巧,正好看到他被砍了一只手。”
“左手,还是右手。”苏清瑜端着茶盏,敛眉时眸色冷凝。
“左手。”苏回话罢,想起在后门看到的老婆娘。“爷,三姑娘的亲母又寻来了。”
“放进来。让她跟苏宝怀好好叙叙旧。”
“是。”
夜沉,幕黑,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雪。
苏宝怀站在院内,面前是哭哭啼啼跪在地上拉扯她裙裾的亲母,张氏。
“宝儿啊,你不能这么绝情呀,他可是你的亲哥哥啊……”
“又不是我让他去赌的。我已经没钱了,你们真当我是有金山还是银山,能给你们这么花吗?”自打她进理国公府,这一大家子人就都指望着她一个人,她不给,就厚着脸皮去寻老太太打秋风。
全然不顾及她在理国公府里头的脸面。她一个养女,本就被人诟病,处境艰难。她心疼他们,可谁来心疼她呢!
“宝儿,娘求求你了,咱们家可就只剩下涵儿这么一个命根子了。”
“我管不了。”苏宝怀转身欲走,张氏猛的一下起身拖住她。“宝儿,我知道你跟涵儿要害那苏锦萝的事,你若是不救涵儿,我就去告诉老太太。”
“你……”苏宝怀怒瞪向张氏,呲目欲裂。
“宝儿,娘也不是在为难你,只要你救了涵儿,娘什么都答应你。”苏宝怀虽然也是张氏亲生,但毕竟是个姑娘家,自小又不养在身边,哪里有苏涵重要。
苏宝怀恨得咬牙,口中沁出血腥气。她使劲吞咽,眼前是纷繁落飞的白雪,穿廊掠院的砸下来,冷到了心口。
“你以为,我想这样?若不是你们逼我,我会变成这样吗?”苏宝怀猛地一下推开拽着自己裙裾的张氏,泪流满面。
“当年若不是你们执意要将我送进理国公府,我便是跟着你们吃糠咽菜,也没有怨言。可是你们呢,吸血虫一样的黏在我身上,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你们送钱的,你们哪里有管过我的死活。”
“宝儿……”张氏怔怔坐在地上,哭着摇头。“可若不是因为要帮你,涵儿也不会变成这样呀。”
“是他自己蠢,被苏清瑜抓住,送进了赌馆,关我什么事。”对于苏涵没将她供出来这件事,苏宝怀是有些意外的。
她的这位亲哥哥,每次来找她,就是为了要钱去赌。认真说来与她并不亲厚,平日里瞧着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
可没曾想,就算是被砍掉了一只胳膊,也没将她捅出去。
深吸一口气,苏宝怀仰头看天。
“最后一次了,不过能不能成功,我也不知道。”
“好好。只要宝儿答应了就好。”张氏喜极而泣。
……
亥时一刻,文国公府。
那位在皇城内都赫赫有名的苏家姑奶奶,此刻正面色苍白的跌坐在罗汉塌上,眸色仓皇。
堂内厚毡被打开,身穿官服的方淼跨步而进。
“淼儿。”苏氏起身,急急上前,“如何了?”
“熬不过元宵。”方淼皱着眉头,褪下身上大氅。
“这进冷宫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人事在天,说不准。”方淼落座,吃了一口热茶。
苏氏坐回软榻,身后靠着缎面软枕,面色疲惫。“巧儿还有半年才及笄,她年纪这么小,我可舍不得将她送进那个吃人的地方。”
方贵妃一去,文国公府在宫内无人,势必要送另外的姑娘家进去顶替方贵妃。即便不受皇帝宠爱,也算是占了一分地,尤其是在文国公府如此艰难的处境下,这次送进去的姑娘尤为重要。
“我原以为,能娶得镇国侯之女,咱们文国公府也算苦尽甘来,却没曾想,这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送不送巧儿还不一定,要姑母点头才成。”方淼口中的姑母便是方贵妃,文国公的亲妹妹,四皇子的生母。
苏氏敛眉,突然道:“理国公府里头不是还有两个没出嫁、没订亲的嘛。”
说的是苏珍怀和苏锦萝。而苏宝怀的身上还带着跟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沈玉泽的亲事,苏氏自然便没将她算进去。
方淼垂眸,想起那个带着雪帽,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抿唇未言。
当今皇上正值不惑之年,身体也不大好,朝廷动荡,皇城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现在将自家姑娘送进去,无异于守活寡。
一辈子就只能被圈在那冷冰冰的禁宫之中,活死人般过活。
苏氏不愿意将方婉巧送进去,便将主意打到了苏锦萝和苏珍怀身上。
“二表妹没甚心机,就算送进去,也站不稳脚跟。倒是大表妹……”方淼转着手指茶碗,眸色深沉。
“老太太前几日寻我,本是要给你与这苏珍怀做媒的,被我给推了。现今这姑娘都十八了,婚事也没着落,听说在皇城里头还是个有些名气的才女,你姑母定会满意的。我明日便去理国公府寻老太太说道说道。”
“嗯。”
“对了,淼儿呀,你跟翘怜的婚事,还是尽早办了吧。若是方贵妃提早去了,那这婚事可得往后排了。而且你早办了婚事,也算是给你姑母冲冲喜气嘛。”
苏氏虽掌文国公府中馈大权,在后宅内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但在方淼面前却明显气势不足。
方淼与那镇国侯之女从未见过面,但方淼从小就知道,他的婚事只会利于文国公府,于他自身,毫无干系。
“好。”方淼颔首点头,面上毫无表情,喉咙里却突兀涌出一股干涩。他垂眸,看到手中茶盏,茶水清冽,嫩芽舒卷,茶香四溢,茶坯乳白,清凌凌的就似那个小姑娘。
有缘无分,终归可惜。
然,大丈夫,不该拘于儿女私情,国家荣辱,家族运势,皆系他身。以他之身,换来文国公府一时安稳,才是他该做的事。
“我让人替你算了日子,就初十吧,虽说仓促了些,但你姑母怕是熬不过元宵,咱们提早办了也好。”
“都由母亲做主。”
方淼放下茶盏起身,打开厚毡,转身离开。
屋外,溯风四起,飞雪凝枝。
方淼立在廊下,仰头望天。
亥时三刻了。
也不知那日里被寻回后,小姑娘可有受惊。现今在理国公府内,又是否安好。
第26章
苏锦萝觉得不好, 非常不好。因为她表演不了干吃茶碗的绝技,所以被扣在了静南王府内, 连房门都出不了。
“姑娘, 该歇息了。”鸢尾替苏锦萝上好药, 将她扶上软榻。
苏锦萝乖巧躺进被褥里, 鼻息间满是熏燎的安息香。
“王爷吩咐, 姑娘晚间睡得不安稳,便命奴婢替您熏了安息香。可开窍、辟秽、定神。”
“唔……”苏锦萝缩着半个小脑袋,声音含糊应了一句。
看来她真是说了梦话, 被那人听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见苏锦萝闭目, 鸢尾起身,打下帘子, 吹熄榻前琉璃灯, 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苏锦萝躺在里面,见外头半响没动静, 才赶紧一把掀开被褥坐了起来,然后趿拉着榻下的缎面软底儿鞋,急匆匆搬了一只玫瑰椅抵在户牖处。
觉得一把玫瑰椅尚不够,苏锦萝又哼哧哼哧的搬了个花几过去,然后在花几上放了只小花瓶。
将门堵得严严实实后, 苏锦萝这才放下心来, 重新爬回榻上。
她看那伪君子还怎么进来。
衣物被褥上熏了安息香, 卧室角落里头熏着龙挂香。龙挂香挂在香架子上, 倒挂着焚烧,烟色为白,如缕直上。
这香架子倒是好玩的紧。苏锦萝盯着盯着,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