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面纯良,心中却在问卫听春——那你到底是恶魔,还是神明呢?
你是来救我,还是害我呢?
卫听春想生气,至少她被打乱了计划,囚禁在这里,总要理直气壮一点的。
但是她理直气壮不起来。
他甚至还帮她解决了九皇子那边可能出现的麻烦,他笑得这么讨好,卫听春要是有那么硬的心肠,也就不会把这个世界搞成这样了。
她对薛盈,终究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一点怜惜,变成了牵绊。
况且是她察觉到了他眼中的死灰,对生命的漠视和冷淡,在他的掌心一遍遍写下——好好活着。
怎么能去怪一个抓住机会自救的孩子?
因此卫听春抱着花瓶站了一会儿,就把花瓶放在了原位,赤着脚走到了薛盈身边,直接问他:“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这也是卫听春比较好奇的事情。
薛盈闻言眼皮一跳。
他以为卫听春这是要坦白她的身份,和她两次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目的了。
但是卫听春接着又说:“你是不是把蒙眼睛的布偷偷扯开看我了?”
薛盈闻言提起的心缓缓放下,垂眸不动声色消解掉紧张。
他本来就该认识她的,但却绝不是因为目视认识。
所以她在装傻,说的是他们原本的身份这一层。
薛盈不知道揭穿她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样,她会突然变成恶鬼弄死他吗?还是马上消失在他面前?
可能第二种,因为她一直就想跑的。
如意说,她在宫道上奔跑,还大吼大叫来着,在宫中奔跑喊叫是死罪。她是想死。
就像十年前那样,求死。
薛盈竟然有些羡慕她,她想死就能死,想活就能活。
薛盈觉得人生了无生趣,就算眼前这个人是害他的魔鬼,他也不想让她走。
因此他垂头看着她,说:“你抱我了。我能感觉出来……你的肚子。”你手上的伤疤轮廓。
还有你现在看着我的时候,眼中的温柔和温和。
从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薛盈。薛盈被她这样看着,后脊上的汗毛都簌簌而立。
薛盈觉得好可惜,十年前他冻傻了,再怎么努力眨眼,也没能看清那时的他。
那时的他,是个小太监,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呢?
卫听春没想到自己是败在这里,怪就只能怪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穿成大胖子了,就连病态的人物也没有。
她本能忽视了自己有大肚子的事实,实际上顶着薛盈了?
卫听春不打算纠结这件事了,又直接问道:“这是什么药?你是想要毒死我吗?”
卫听春在薛盈的面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半点穿越身为古代奴婢的素养都不见了,不仅没有碍于薛盈的身份,故作恭敬,语调反倒像是在对一个邻家的小弟弟。
薛盈也不以为忤,虽然在宫中,计算要害他伤他的人,也会礼数周全地叫他一声十一殿下,再对他下手,还从没有如卫听春这样直呼你我的。
但是他又新奇,又自在。
他如实说道:“你昏睡的时候,我请太医来给你把过脉。你的肚子……”
薛盈舔了下嘴唇,说:“生病了。”
薛盈避重就轻道:“这是能缓解疼痛的药。”
卫听春微微仰头看他,感叹了一下这小树苗虽然看着营养不良,但是抽条还挺猛。才十五就长这么高啊。
听薛盈这样说,伸手就接了汤碗,皱着眉一仰头就干了。
薛盈一愣,他以为自己要多费一番口舌,毕竟这世上就连他的母亲也不肯相信他的。
谁也不敢接他手里递过去的入口的东西。
但是她就这么喝了,他说了,他便信了?
薛盈眼中经年无波的静湖,似是被一束清风,吹起了一点点的涟漪。
他连唇色看上去都有了一些血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碗药进了他的肚子。
“没有蜜饯吗?”卫听春抽着一张脸问。
薛盈慢慢摇头。
他自小喝的药堪比学士们阅读的书籍数量。
从没有人给他一颗蜜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苦,他的味觉坏掉了,很咸的东西才能吃出些许来味道,酸甜苦辣的滋味根本尝不到。
因为庆嫔,曾经让人给他喂过滚烫的热汤,不止一次。
所以十年前,他被面前这人变成的小太监喂热茶的那一次,他才会以为是滚油。
“好苦!”卫听春见他托盘上真的没有蜜饯,赶紧在这屋子里找茶壶,用茶水漱口后,这才消减了一些苦味。
喝完水,薛盈还傻兮兮端着托盘在那里站着。
卫听春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十一殿下,是不是第一次伺候人啊?”
薛盈闻言看向她,眼中似有不解,不解她好好地说着你我,怎么突然叫起了他十一殿下。
他甚至因为这称呼手脚急遽变冷,但是他努力地分辨了一下她眼中神色,才有些愕然发现,她竟是在调侃他。
薛盈走到桌边,把托盘和空碗放下。
他活着确实不易,但也确实是生平第一次伺候人……或许是第二次。
很小的时候,他为了讨好庆嫔不想挨揍,从一个婢女手中接了一碗莲子羹给小憩的庆嫔。
庆嫔睁开眼发现是他,把那一碗莲子羹都掀在了他身上,还说他恶心。
他知道庆嫔是真的恶心他,因为庆嫔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吃过一次莲子羹。
那一次不算是伺候吧,毕竟没有成功。
这一次才算是第一次,薛盈想。
卫听春本来想着发作他一番,然后最好能激怒他,让他把自己赶回冷宫,她再想办法去找死。
可是也是奇怪,她对着薛盈,酝酿不出任何的火气来。
两个人都坐在桌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薛盈显得有点呆。他脑中思考着很多事情,同时还在观察卫听春。
但是卫听春却总是忍不住发笑。
她这个人向来乐观,否则也不能跑个龙套跑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尝试去兑换主角。
因此这世界剧情崩到妈不认,系统空间全都是赤红警告,她索性就不看了。只看了一眼距离她应该死去的时间,还剩下……倒计时,42小时。
两天呢。
先不急,慢慢来,先放松薛盈的精神,至少不能让他把自己关着。
他关着自己这副身体的原主,肯定是为了折磨吧,毕竟卫听春这身体和他有旧仇,她又不曾对他用尊称。
他总不至于,因为她的一次示好,就把从前的一切都原谅了。那可是童年阴影啊。
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
卫听春打算顺带着用这四十几个小时,治愈他一下。
她没相信薛盈给她喝的药是止疼的,她以为是折磨她的呢。她选择毫不犹豫地喝,是因为薛盈都亲自端来了,他不会药死她了。
那不是脏了他的手么。
两个人待在屋子里,相顾沉默,各自心怀鬼胎,即将临盆之际,卫听春突然神色复杂,她发现她疼到总是干呕的肚子,真的不疼了。
她拍了拍都不疼的程度。
他说的是真的啊……
难道是打算先让她好一点,然后再动手?
俗话说捧得高了摔得更重,落差更大更绝望?
那她要不要演一下诚惶诚恐?
算了。
薛盈在发呆。
卫听春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手欠,突然碰了他撑在桌子上的手臂一下。
本意是吓他一跳。
但是看到他真的猛地跳起来,然后面色唰地惨白,肉眼可见神色从平和转为惊恐,按住了自己被碰的手腕的时候。
薛盈曾经有个侍女,是庆嫔最喜欢的婢女,生一双厚厚的双眼皮,手中总是扣着一根针。
细细长长的银针,用来测试饭菜里面的毒物,也用来……扎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来一下。尤其是在庆嫔面前,扎得十分频繁。
如果他叫痛,或者突然起身,就会被庆嫔寻到理由打罚。
后来他练得上骑马课摔下来,被马踩到也不会叫。
只是庆嫔死了好几年了,薛盈身边也渐渐没人再敢折磨他这个十一皇子。
但是薛盈疼了还是不会叫。
方才……他是太放松了。从未有过的放松过。
他从心底里没有把卫听春当成一个人,卫听春是神鬼一样的存在,两次对薛盈展露出的善意,让薛盈恍然以为,他也是被保护着的。
这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曾期待过无数次,求过漫天的神佛妖鬼想要达成的愿望,就是给他这样一个守护神。
过于反常的放松,导致卫听春突然一碰他,他醒神以为自己又被扎了,条件反射按住伤处,却发现……没感觉。
她只是突然碰自己一下。
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和她说话吗?
薛盈抿住唇,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已经丧失了和人正常交流的能力。
卫听春见他这样就后悔了。
她连忙站起来道:“怎么了?吓着啦?”
她想起从前家中的弟弟,伸手去拍薛盈的后脑勺,把他揽过来,手掌热乎乎摸他头发。
嘴里喊着:“不吓不吓,不吓不吓,不吓不吓,摸摸毛,吓不着,拎拎耳,吓一会儿……薛……盈盈跟我回家吃饭啦。”
卫听春磕磕巴巴说完,忍不住又笑了。
这是村子里叫走失的魂常用的一套俗话,属于封建迷信。但是孩子吓着,被抱着摸一摸,应该是心理安慰,总会好一点。于是一代代传到今天。
其实后面那一句,是小宝贝回家跟妈妈吃饭啦。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哈哈哈哈。
第13章 二穿
卫听春一只手还伤着呢,只能用一只手,一边呼噜薛盈后脑,一边笑着,叫完了魂,她正想把手拿回来,就发现薛盈低着头,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一动未动。
乖得不得了。
卫听春见此就没有把手马上收回来,而是从薛盈的后脑,滑到了他后颈上,轻轻捏了捏。
薛盈本能缩了下脖子,但是并没有真的躲避。
卫听春笑着又捏他肩膀,他抬起头看着卫听春,竟也对她勾了下唇。
虽然笑意未达眼底,但是他确实在努力示好。
卫听春停顿了一下,想起她这副身体和薛盈之间的纠葛。这副身体曾经虐待薛盈,不止一两次,但是他竟然还这么乖让自己捏揉。
他刚才一惊一乍的躲避她反倒觉得正常。可他现在这样,让卫听春有点笑不出来了。
卫听春简直无法想象,得是多好一个孩子,多么纯善的性子,才会因为她的一次帮助,就……就这样不设防了。
她还以为他把自己接回来是想折磨她这副身体,可是现在,汤药是止疼的、她居住的环境、她手上细致的包扎…
她同他说话不分尊卑,他没有丝毫不满。包括薛盈急切地让她安心,承诺九皇子不会找她麻烦的忐忑举动。
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他怕是真的来接她享福的。
可是为什么呢?她曾是庆嫔身边的心腹,她……卫听春突然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声。
再看向薛盈时,眼神都变得十分复杂。
他……他该不会是想念亲娘了吧?
卫听春接到的这个世界的剧情,虽然不全面,但是也大致将薛盈的境遇写在其上。在这偌大的宫中,薛盈虽然贵为皇子,却一直不受皇帝喜爱,母亲也已经死去,他无任何的亲眷,这皇家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不把他坑害死就不错了,如何会同他交心呢?
而他之前被兄弟们合伙坑到了冷宫去,按理会重伤,活生生在床上躺半年。
但是因为卫听春的穿越,因为她没有按照剧情里面去虐待他,还被他认出是偷偷给他烤火喂水的人。
她怕是勾起了他心中向往温暖的火苗,而她作为庆嫔曾经的心腹,也是离庆嫔最近的人……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卫听春死之前生活在大山里面,她亲眼见过有女孩因为不能传宗接代,被家里人带到山里扔了。
有些是很小就扔了,有些是很大了,几岁了才扔。
卫听春想起曾经的家附近有一户人家,因为男人嫌女人没能生出传宗接代的儿子,总打骂自己的女儿。
下手特别狠,小东西总是鼻青脸肿的。
但是孩子生来是没有是非观的,如果从小养着就是狠打,那么孩子就会渐渐接受这种对待方式。
而孩子依恋孺慕母亲,这种情感几乎是天生的。那小姑娘无论被打多狠,都会去贴近她妈妈。
卫听春一想到薛盈也只是没娘的半大孩子,他可能也是对母亲,甚至对和他母亲勉强算作亲近的自己产生了依恋之情……那卫听春可真是造孽了!
因此卫听春沉下了脸,看着薛盈片刻,拉着他的手臂到桌边坐下,一脸严肃问他:“你接我回来,是为了让我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