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混内宅的日子也不是没给徐世英带来好处,嫁进徐家的都是美人,所以他的眼光非常高,他自己相貌英武,虽没有十分的俊美,但在徐世英这三个字加上一系列金光闪闪的前缀,足以做得半个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何况他又洁身自好,混迹江湖时从不招惹女子,回到富贵温柔乡里也不放纵,连个通房都不收用。
徐世英见惯了脂粉废物,江湖浪子,对自己颇为自信,他倒是不知道,去年回家的时候,定国公夫妇见到他带进家门做客的无花,老夫妻背地里掉过多少眼泪。
无花此人在江湖上比徐世英的名气大了太多,他被称为“七绝妙僧”,不仅武艺高超,流传出的琴棋书画都有名家的水准,还极会做诗,据说有一手绝妙的厨艺。他出身武林名宿南少林,同辈之中佛法无出其右,两宫太后都信奉佛老,也曾被天子请进宫中讲经。
除了文采动人,无花的容貌更是出尘绝世,和徐世英站在一处,便如仙佛立于俗人之侧,徐世英本身是个颜狗,和无花的交往颇有些死缠烂打的意思,这在定国公府众人看来,就更是暧昧无比,这才闹到最后老夫人以死相逼,一定要徐世英娶妻生子才肯罢休。
徐世英自绣楼内室飞掠而出,完全忽略了满室的闺秀,掠到郭惠如面前的时候,距离周宛玉也极近,周宛玉连哭都忘记了,脑子里纷乱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无他,徐世英这几步掠过来,实在有些英雄救美的样子,却不想徐世英只是把郭惠如朝边上推搡了两步,占了郭惠如的站位。
离得越近,徐世英越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如鼓,世上没有经不住细看的美人,这站位非常好,徐世英低头能看到美人羊脂玉般的半张脸,唇色未染,沾了一点油脂,像桃花蘸水,脸颊微微鼓起,在咀嚼着什么,徐世英按着心脏,那一口一口,分明是在吃他的心啊!
既醉已经快把一盘子鸡吃完了,徐家的菜肴都是很小一份,一盘鸡也只是取了最细嫩的部位摆盘,她把最后一块鸡肉夹了起来,这时面前投下一大片阴影,她抬起头看过去,就见一个高大英武的青年捂着心口看着她,脸上呈现出一种烧糊涂的迷乱,他张口,发出阿巴阿巴的怪声。
徐世英:艹,嘴烫了说不出话。
这时徐家二小姐徐珍推开人群走了过来,她从小和徐世英关系最好,这时看着自家大哥没出息只会比划的样子,再看看惊艳满室的美人,果然不负徐世英的期望,做起了他的嘴替:“这位妹妹,我家大哥是个粗人,他有点急了,不大会说话,你别介意,我直说了,他看上去很想娶你。”
徐世英阿巴阿巴直点头,还不太满意地看看嘴替妹妹,什么叫看上去很想娶,他就是很想娶。
既醉把夹在筷子上的鸡肉一口吞下去,一边嚼着,一边仔细看了看徐世英,她是昨天来的,今天就被打扮了一通撵到这里,情况都不大清楚,也就能判断出眼前这哑巴青年是个贵胄子弟,大约这场宴会就是为了他遴选妻子而办的,在座的闺秀小姐们虽然都做出了避嫌的姿态,但那一眼一眼看过来的小眼神实在无法让人忽略。
徐世英被美人不闪不避的视线打量着,他在江湖上都没见过这样大胆的女人,但还是那句话,公子颜狗无药可救,换成旁人他大约要皱眉避开,被美人这样注视着,他整个人不自觉挺胸,努力展示自己精壮的身板。
既醉把鸡肉咽下去,在身上翻找了一下,没找到手帕之类的东西,正好徐世英挺着胸,露出胸口的一角绢帛。
既醉半抬起身子,朝着徐世英伸手,抽出他胸口的绢帛,用干净的一角擦了擦嘴。
徐世英被美人伸手的姿态给迷住了,呆呆地任由她拿走自己的擦汗绢子,目眦欲裂地看着美人用绢子擦嘴,恨不得自己去当绢子,徐珍也愣了一下,不知道这绝色的美人儿是什么意思,若说害羞不愿意回答,为什么当众做出拿男人东西擦嘴这么暧昧的动作?
既醉擦了嘴,又用背面擦了擦手,把一看材质就很好的绢帛叠了起来,徐世英的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美人把他的擦汗绢子叠好,收到了袖子里。
这一定是定情信物!
徐世英阿巴阿巴对着妹妹比划,然后伸出两个手指头,徐珍干巴巴地翻译:“他、他说最近这几年最好的黄道吉日很近,错过了要等两年。”
徐世英急了,这翻译有误,他想说的是尽快完婚,而且他的人生规划是两个人一辈子,不纳妾不收房。
既醉又看了一眼徐世英,摇摇头。
郭惠如那边总算反应过来,松开周宛玉,推了一把徐世英,“站得这么近,你要强抢民女吗?吓着人家了怎么办?人家一定要嫁给你吗?”
郭惠如凑了过来,小声地说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家里门第不高的,我有个哥哥,他脾气可好……算了吧,他长得不好看,我表哥……”
徐世英更急了,对着妹妹比比划划,要她翻译,郭惠如的那个表哥对着内宅女子可会装模作样了,背地里会去狎妓!他上次在留都的软玉楼里看到他了!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也敢肖想他的美人?
徐珍无语,你在青楼里看到郭惠如的表哥,这话翻出来,不是告诉别人你去过青楼?
既醉还是摇头,她现在已经是个凡人了,身上没有半点妖气,处在修行期又不能汲取男人的精气,那男人就失去了最大的用途,所以玩玩就算了,嫁人不太划算。
她上辈子一开始是为了龙气,后来不知道怎么就陷进去了,大概是初恋总有些特别的地方,连人死了都舍不得离开有他气息的宫殿,一直待到躯壳都快没法用了,她大概也是真的动了几分心的。
对妖来说,动心太伤身,她一生都困在锦绣宫室里,其实都没来得及好好做个人,而且做傻子多好,玩了男人还可以推说男人自己不检点,百年守一人太累太累,这辈子她是真想多玩几个男人。
徐珍还待劝说,她是个聪慧的姑娘,她哥也许注意力全在美人本身,她却能在惊艳过后第一时间察觉到这美人的家境不好,身上衣服明显经过浆洗,微微发旧,头上的首饰不成套,都是廉价物件,至于为什么是家境不好而非在家里不受宠,这都不用去思考,谁家里有这么美丽的女儿舍得亏待?小家碧玉养得精心起来,甚至比名门闺秀都要娇惯的。
就在这时,周宛玉揉着手腕子,哭唧唧地开口了,“承蒙世子和小姐看重,我家二姐姐天生颅内有疾,一时痴傻,一时发疯,今日赴宴本不想带她来的,可她在家哭闹不休,才想着让她来见见世面也好……不敢隐瞒什么,二姐姐这恶疾是嫁不了人的,实在是愧受世子青睐。
她被郭惠如放开的第一时间就忙着擦干净脸,这会儿红着眼眶说话,其实算得上美貌佳人,但不仅徐世英皱着眉头朝她看去,连徐珍都挑了一下眉头。
美人痴傻,这倒是她没想到的,因为这种人一般不会被带到她面前,这自称美人妹妹的小姑娘倒是完全符合小家碧玉的标准,身上衣裳是精心绣的花样,料子比之一些闺秀都不差什么,首饰也搭配得大方得宜,说话温声细语颇有姿态,但小姑娘到底城府浅,说到姐姐痴傻时的那股恶意骗不了人。
既醉姿态自在地伸了一个懒腰,起身,徐世英下意识地给她让开道路,就见美人抬袖,周宛玉这次有了防备,但她闪躲的动作比不上既醉的手快。
上次是正手一扇,巴掌印微红,这次既醉是反手一击,反手扇巴掌是最使得上劲的,周宛玉挨了这一下,脚底下都站不住,向后退了两步,被两个丫鬟扶住了。
既醉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一步上前揪住了周宛玉的衣领子,在她脸颊两边重重连扇两下,仿佛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似的,嘴角上翘,灵活地向后退几步,回身拉住了徐世英的胳膊,徐世英整个人一僵。
既醉双眼向上柔柔看着他,对着他甜甜一笑,徐世英浑身都软了,八尺的青年任由既醉把他整个人拉着挡在面前,然后从他身后伸出一个脑袋,既醉非常得意地看着被扇懵的周宛玉。
徐世英像一块英俊强壮的门板,承载了狐美人的殷殷期盼,对上周宛玉气得发疯的脸,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护住了身后美人。
周宛玉脸颊通红,眼睛也通红,看着平日里在家呆呆傻傻任人欺凌的傻二姐儿拉着她爱慕的徐世子,像挡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挡着她,甚至徐世子还在护着她,护着这个扇了她四个巴掌的傻子!
第19章 和尚傻妻(5)
徐珍也是服了自家大哥的,一句话不说从内室闯进女眷聚会之所,见着人只会阿巴阿巴,这下子更厉害了,人家姐妹发生矛盾,他二话不说护着动手的美人,连句台阶都不给人下。
周宛玉也是气得狠了,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抓花既醉的脸,偏偏徐世英一伸手,像个门神一样拦住她的去路,这个高大的青年十分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把目光投给妹妹。
徐珍看了一眼身侧的丫鬟,丫鬟也是个机灵的,捂着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徐珍就有数了,工部水司郎中家的女儿,五品的官衔在京里算低的了,不过本朝勋贵除了相互联姻之外,外娶的夫人大多不看家世门第,只要姑娘是好的,那宫里的皇后娘娘没进宫前,也不过是秀才家的女儿。
可……徐珍看看被自家大哥护在身后的周二小姐,头疼得厉害,容貌这样出挑的姑娘她也是第一次见,但凡是个良家出身,心智不缺的,大把的王公贵胄愿意娶进门,怎么偏偏是个痴傻儿?
徐珍被哥哥的眼神看得刺挠,也知道他的心思,先不提做亲的事儿,她几步上前格开徐世英和周宛玉,拉着周宛玉笑道:“周家妹妹不必着恼,看这小花猫似的,快跟我去洗把脸吧!我哥哥是个武人,性子直,咱们别管他,让他先出去,你家姐姐似乎受到了些惊吓,惠如你带人去楼下小花厅里坐会儿。”
郭惠如天生力大,徐珍习过武手劲也不小,她不怕得罪周宛玉,看似轻飘飘拉着她朝内室走,其实是靠着武力生拉硬拽,周宛玉本就被郭惠如差点捏断了手腕,这下是雪上加霜,痛呼一声,徐珍全当没听到,步子又快又急。
一些赴宴的小姐私交较好的还窃窃私语几句,觉得这周宛玉实在装模作样得很,先是被郭家小姐拉扯几下就哭得像死了爹一样,又被徐二小姐拉着手,多少贵胄小姐都没有这个待遇,她还一副委屈得要命的样子。
虽然、虽然被自家姐姐连扇几个巴掌有点丢人吧,可那傻姐姐不是你自己带来的吗?还要赖徐家不成?
不过这会儿还有心神分给周宛玉的贵女们不多,在徐世英和郭惠如带着人下楼之后,绣楼里到处都是小姐们交谈询问惊奇之声,原本长得那么漂亮就够她们谈论到明年的了,竟然还是个痴傻的,唉,瞧徐世子那个呆样。
楼下,徐世英捧着一碗冰,嘴里含着两块冰,人是僵的,眼睛是直勾勾的,郭惠如忙前忙后,连丫鬟都省了,来回搬运了四五趟。
她先给既醉上了一盏橘子饮,又端了两盘糕点,找了个最软的坐垫给既醉垫着坐,让厨房上了待席的两份鸡,一份白切,一份黄焖,然后坐在既醉边上,一只手捧着脸晕乎乎地近距离观看美人,另一只手在坚果盒子里手捏核桃,然后把最完整的放在小餐盘里。
既醉吃了个八成饱就不吃了,捧着橘子饮一口接着一口喝,偶尔吃一口核桃,徐世英看着,不自觉捧着手里的冰,一口接着一口吃冰,偶尔把没剥的核桃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碎。
郭惠如从美色中逐渐回魂,一巴掌把徐世英满嘴的核桃渣拍吐出来,继续捧着脸看着既醉,小声地说道:“徐世英,你憋了半天倒是吱一声啊,你真要娶?你们家不会欺负人吧?”
她说的欺负人自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刚才上楼的时候也听了一耳朵,知道美人妹妹只有个做五品官的父亲,她又是痴傻儿,徐世英想要把人弄到手里那可太容易了,都不耽误他娶妻……嗯?艹!
郭惠如霍然起身,揪住了徐世英的衣领子,“徐世英,徐大哥,世英哥哥!你要娶老婆一定要娶我啊!咱们对食怎么样?你去浪你的江湖,我带着美人妹妹在家里……诶嘿嘿嘿!”
不提徐世英露出一副受到侮辱的表情,连既醉都给了郭惠如一个眼神,郭惠如的那声诶嘿嘿嘿十分灵性,五十岁的老光棍都猥琐不出她那个味儿。
徐世英吃了一碗冰,嘴里已经麻木了,这会儿倒是能哑着嗓子说话了,他把郭惠如的手拨开,目光落在捧着茶盏的既醉身上,既醉朝他笑,他也呆笑几声,才慢慢地道:“我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定了,我只要娶她一个。”
郭惠如顿时酸得像一盘酸菜鱼,头一次恨她老子为什么没把她生成男人,她酸唧唧地说道:“狗男人装什么,你就是见色起意……诶,无花大师,大师您来坐,您来评理,他凭什么觉得自己配得上美人妹妹?”
无花从楼上下来走的是另外一条楼梯,直通楼下花厅里的,他年纪倒也不算大,少年十七,面容清俊如初晨的阳光,一袭朴素僧衣让他更多几分名士高洁之意,从楼上缓步而下,如佛子步步生莲,落入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