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她若无其事,“好了,睡吧。”
说着欲起身,却又未曾起身。
谢玄英拧起眉:“怎了?扭着腰了?”
“走了一天的路,脚疼。”她道,“我缓缓,你先睡吧。”
七年夫妻,谁还不知道谁啊。
谢玄英卷起衣袖,俯身捞起她,右手拿过灯烛,抱着她往床帐里去。
“我重吗?”她故意问。
他白她,不接话。
程丹若被安全送达床榻,抬头望着他的脸。
谢玄英低头就看见了她的面孔,脸颊渡着光影,轮廓日渐丰盈,露出少女般的模样,不禁伸手抚住她的脸庞。
“嗯?”程丹若疑惑。
“你现在更像十六岁。”他抚摸她的眉眼,“程姑娘。”
程丹若瞥他:“别说傻话,你遇见我的时候,我都六十岁了。”
谢玄英动作微顿,随即手指用力,轻轻拧了她一把:“怪不得,那腿脚是有些不好了。”
她大怒,使劲捶他。
谢玄英挨了她两巴掌,却不改口:“是你自己说的。”他好好地怀念往昔,偏她促狭,装神弄鬼。
程丹若理亏,但情侣拌嘴怎能随意认输呢,遂悻然爬到床内,离他远远的睡下。
谢玄英吹了蜡烛,掖好帐子,钻进被窝搂她:“过来,瞧你手脚冰的。”
“不稀罕。”她挣脱他的怀抱,贴住放在里头叠成条状的棉被。
“真不稀罕?”
“不稀罕。”
“可我稀罕。”谢玄英把她圈进怀抱,用体温捂热她微凉的身躯,“这两天暖阁不烧了,夜一深屋里就凉,可别又咳上了。”
程丹若抿住唇角:“我好着呢。”
“呵。”他以鼻音冷嘲。
她回敬啮咬,在他手臂上留下浅浅的牙印,人却往他胸口靠更紧了。
熟悉又温暖的被窝有一种安心的气息。
两人听闻着彼此的呼吸,一天积累的疲惫不知不觉消散。
程丹若翻过身,抚着他宽阔的后背:“早点睡,明天该去兵部衙门了。”
顿一顿,慢吞吞地取笑,“少司马。”
谢玄英清了清嗓子。
第421章 兵部事
二月初七, 谢玄英正式上任。
他一大早起来,换好三品文官的缀补常服, 简单用过早饭, 和父母问过安,便骑马去兵部衙门。
六部的衙门都在一个地方,以承安门到正阳门为中轴线, 西面是五军都督府、太仆寺、太常寺、大理寺和刑部, 东面则是礼部、吏部、户部、兵部、工部五个衙门,并翰林院、鸿胪寺、太医院等部门。
谢玄英对这片很熟, 翰林院就在更东面一点的地方, 他以前在翰林院修书, 来来去去都走惯了, 今日不过换一处院子。
作为六部之一, 整个大夏的权力中枢,兵部衙门的外表其实有点平平无奇。
三间阔的大门,往里是一间仪门, 三间的正房, 前后五间穿堂,六间司房, 其余便是后堂用以休憩的后罩房。
正房是商议事情的地方,穿堂是办事的,司房则是用以储存档案, 存放文书,可以说是十分简单了。
而偌大的部门,有编制的官员也不多。
首先, 尚书一把手,左侍郎二把手, 右侍郎三把手,三人统管整个兵部。
兵部有个司务厅,设有两个司务,负责省署抄目、出纳文书,等于是秘书类的文书文员。
下辖四个部门:武选、职方、车驾、武库,每个部门有两个郎中为负责人,正五品,还有干活的员外郎两人,从五品,主事两人,正六品。
简而言之,每个部门六个人,总计二十四人,加上司务厅也不过二十六人。
但若说整个兵部衙门只有二十九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衙门里看门的、烧水的、洒扫的、套马驾车的、裁纸磨墨的,多不胜数。像司务厅的司务虽然才两人,但麾下的小吏却有七八人,都是帮忙抄写文书,整理档案的吏员。
这些人并无编制,毕竟兵部的官职至少是进士才能当,可临时工和借调的编外人员却无此限制。
或是举人,或是高官的姻亲故旧,或是积年老吏,甚至可能有锦衣卫耳目,总之各有各的本事人脉,绝不能小瞧了去。
谢玄英刚骑着冬夜雪出现,就有马夫殷勤地弯腰牵绳了:“谢部堂。”
“劳驾。”谢玄英下马,将缰绳丢给对方,大步入内。
旁边立马有人凑上来:“谢大人,廖大人已经来了,正在喝茶呢。”
谢玄英点点头,走入正房,与蓄须的中年男子颔首见礼:“廖公。”
“嗯。”廖侍郎笑道,“久不见谢郎,风姿依旧啊。”
“不敢当。”谢玄英十分客气,“今后还要诸位同僚多关照。”
“好说,好说。”廖侍郎淡淡应付着,专心喝茶。
茶房的人何等机灵,自然马上端上了热茶:“大人请用。”
谢玄英闻见茶香,就知道是雨前龙井。无论何时,用最新鲜最金贵的茶叶,总是不会出错的。
他浅啜一口,等曹次辅上班。
曹次辅稍微晚了一步,待他们喝过茶才到。
他和谢玄英是旧相识了,含笑点头:“清臣能来,老夫以后也能轻松点。”
“阁老谬赞了。”谢玄英道,“有事您吩咐。”
曹次辅沉吟:“今岁无大事,你初来乍到,不妨先去职方司熟悉舆图,正好是三年一次的奏报,你也熟悉一下各地军防。再者,你自贵州来,西南的武选世袭便交由你。”
谢玄英微露讶色:“下官初来乍到……”
去职方司就是个铺垫,关键是西南的世袭武选,这无疑是将调兵权交给了他,这可太敏感了。
“你虽是初来,却不是头一回执掌军务。”曹次辅懂他的意思,笑道,“陛下心里明白,丁家附逆,你是最熟悉云贵川的人。”
既然是皇帝的意思,谢玄英自然应承:“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曹次辅是阁臣,兵部的事只是定出个章程,并不干涉细节,转头和廖侍郎道:“贵德,清臣初来乍到,你可不要吝啬提点。”
廖侍郎拈须一笑,半真半假道:“阁老多虑了,也不看看清臣是什么人,探花才子,御前近侍,我肯说,也要人家用得着啊。”
这话不阴不阳,谢玄英一听就知道,廖侍郎对自己忌惮颇深,便恭敬道:“廖公说笑了,您是前辈老人,我才回京城没多久,凡事都要请您多关照。”
廖侍郎笑笑,还是那句话:“好说好说。”
曹次辅见他们表面和睦,便不再多言。官场是要靠自己混的,他又不是谢玄英的亲爹,难不成还要替他铺好路?
遂只喝了半杯茶,就算结束了今日的会面。
廖侍郎拱拱手,回穿堂办差去了,而司务厅的司务上前拜见,将一个小吏引荐给谢玄英:“这是衙门里跑腿当差的姚大,部堂有什么吩咐,尽管叫他。”
衙门里不许带小厮长随,他们只能在外头候着,里头只有这些小吏使唤。
以前在翰林院也如此,谢玄英习以为常,颔首道:“知道了。”
姚大是个面目忠厚的中年人,身材高大,腰却弯得很低,沉稳老道:“给谢大人请安,谢大人这边请。”
他领着谢玄英到了西边的厢房,里头已经陈设了书案、椅子和文房四宝,别的却是什么都没了。
谢玄英脱下来的斗篷都没地方放。
姚大立即道:“大人稍等,小人这就去取些器具来。”
说着,匆匆告退离去。
谢玄英抬头往上看,总觉得瓦也不是很结实。
不多时,姚大就手捧着东西回来了,一个衣架给他挂衣裳,一个脸盆架、一个脸盆、两块手巾,还有一个茶房的端了套茶壶茶杯进来。
“大人请用。”他们恭敬地说。
谢玄英抹了抹桌面。
书桌很干净,墙角也不见蛛网,可见是仔细打扫过了。然则,既然筹备了他的屋子,怎么会连一个衣架子水盆都没有?
谢玄英瞥了他们眼,心知肚明,解开荷包,放下二十两银子:“喝杯茶。”
姚大道:“多谢大人,今后有事,大人尽管吩咐。”又笑道,“预祝大人步步高升,入阁登天。”
谢玄英不理会他们,吩咐道:“煮一壶热茶,再去叫职方司的郎中来见我。”
“是。”姚大领命下去。
职方司的郎中很快前来拜见新侍郎。
谢玄英不多废话,让他找来云贵川三省的卫所地图,再去司房调看三省的武官名单。
郎中颇为殷勤地应了:“是,部堂大人稍等,下官这就去。”
十分周全地找来了所有的资料。
谢玄英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不奇怪了。鲁敬天曾经做过职方司郎中,如今已经高升为御史,纠察一方,底下的人有些想法也在所难免。
他不多言,点点头,便专心开始工作。
姚大端上热茶,又问:“大人,午饭是家里送,还是小人去外头采买?”
谢玄英被打断思路,微蹙眉头,冷冷看着他。
姚大额上见汗,唯唯诺诺:“衙内的饭菜恐不合大人口味。”
六部衙门和翰林院一样,三餐外包,外头做好了送进来,其中多少油水不提,反正很难吃。只有家中困顿的小吏才图其免费,其他官员要么家里送,要么到酒楼点外卖。
这时,自然少不了姚大等人的好处。
“你倒是殷勤,我还没吃,你就知道不合我的口味了。”谢玄英合上名单,“看来兵部衙门的饭菜,不过差强人意。”
“都是粗茶淡饭,配不上大人这样的天潢贵胄。”姚大赔笑,“像小人这样的吃吃,也就罢了。”
谢玄英道:“阁老和廖公平日怎么吃?”
姚大道:“阁老脾胃差,家中日日送饭食来,廖公爱吃珍味楼的席面,每日都是从酒楼叫菜。”
谢玄英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今后没有我的吩咐,不可随意进出。”
“大人事务繁杂,小人别的本事没有,替您磨墨……”姚大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冷了脸孔,一时不敢造次,先弓腰退下了。
上午的时间飞速过去,中午,谢玄英锁好名册,出门吃饭去。
柏木飞快迎上来:“爷。”
谢玄英道:“去替我打听几件事,我在珍味楼吃午膳。”
柏木屏气凝神,听了他的要求,立马道:“小人知道了。”匆匆离去。
谢玄英很快找到珍味楼。
这家酒楼开得近,六部衙门不少人光顾,门庭若市。
谢玄英碰见了昔日在翰林院的同僚,便被逮住说请客吃席,遂与他们一道吃了午饭。
中午,众人都克制,没有多饮酒,简单吃了顿热闹的上等席,约好等天气暖和了一道外出踏青,这才各自散去。
柏木已经回来了,低声与他耳语两句。
谢玄英颔首:“知道了。”
又回兵部衙门上班。
下午依旧埋首在琐碎的舆图与名册中,时不时抄录几行。
转眼,酉时至,下班时间到。
姚大进来添水,道:“不知大人今晚可有要事?底下的人想孝敬孝敬您,在珍味楼置顿席面,好生热闹一番。”
“我已经在太平阁定好了雅间,诸位同僚有空便可过去。”谢玄英淡淡道,“至于你们,我也在珍味楼定了席面,正好,那里离你家也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