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谢玄英十分懊悔,不敢想象,过去的她独自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又很庆幸,自己及时说出了这件难题。
他伸手抚住她的面颊,指腹拭去眼泪。
让她哭吧。
七情内伤是忧郁太过,能够哭出来,宣泄自己的委屈,也是一件好事。
他搂紧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止住哭泣,平缓地深眠了。
谢玄英略微安心,也跟着入睡。
第二天,东方微白之际,微微异常地苏醒。
最初,他以为只是老问题,近五个月间,他们不是分隔两地,就是她在生病,还有生育的顾虑,亲热都是浅尝辄止。
但很快就察觉到不对。
她的腿搁在他腰上。
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成亲三年,他每日都抱着她入睡,可她只是习惯被拥住,手臂永远横在胸前,腿最多贴着他的,没蜷缩成一团就很好了。
最让他耿耿于怀的,莫过于脚尖不老实,爱钻出被角,易着凉不说,还像是随时随地要跑似的。
然而,今天,她窝在他的臂弯中,一条腿弯曲搭在他腰上,把他压住了。
谢玄英稀奇地摸了好一会儿,搂紧她。
她也往他怀里靠了靠。
两人紧紧贴在一处,密不可分。
谢玄英静静享受了会儿她的亲近,但很快,不得不挪远点。
他试探着去捉她的手。
她手指曲拢,握住了他的手掌。
谢玄英愣了愣,旋即弯起唇,把她的手抬到唇边,亲吻她的手心。
轻微而柔软的爱抚,徐徐唤醒了程丹若。她像是睡了懒觉的孩子,沉眠后被阳光叫醒。
“几点了?”
“七点多一些,还早。”他问,“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程丹若许久没睡得这么好,确实还留恋床铺,不想马上起身,可睡得好,清醒得也快,睁眼便无困意。
于是枕着手臂,打量着他的模样。
寝衣半合,胸膛和腰腹的线条都很完美,还有……她戳了他一下。
谢玄英:“若若。”
一夜过去,她似乎又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犹豫了下,悄悄缩回手。
谢玄英把手伸过去。
帐中的动静忽然变得细碎而缠绵。
好一会儿,谢玄英才撩开帘子,拿过脸盆架上的布巾,打湿了擦手。
程丹若头枕被角,看着他。
谢玄英接受到她的视线:“嗯?”
“想喝水。”她抿抿嘴巴。
捂在棉被里的铜壶还有余温,他倒了盏温水,喂到她唇边。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还没等谢玄英把她摁回去,她就像是被浇了水的蔫花,倏然精神。
下床,穿衣服,路过镜子的时候,唬了一跳:“我的脸是不是肿了?”
谢玄英不动声色:“有吗?”
“有,可能是昨晚上水喝多了。”她用手背贴住脸孔,皮肤微微发烫。
“还好,”谢玄英道,“叫丫头拿井水给你敷一敷。”
“嗯。”
衙门里有自己的井,玛瑙很快端了盆冷水进来,见到她的脸,先愣了一愣,又看见褶皱的床单和扔掉的布巾,松口气,若无其事地打帕子给她冷敷。
程丹若拿冷水敷过脸孔,一下舒服许多,起床洗漱。
用过早饭,到三堂次间工作。
麦子跳上桌案,盯着瓷缸中的水草金鱼姐妹。
“麦子!”程丹若大惊,赶忙丢下手里的墨,把它抱到褥子上,拿毛球转移它的注意力,“玩球球,不许捞鱼,知道没有?”
麦子:“喵~~”
“撒娇也不可以。”她说,“不要惹我生气,我生气了就让你进宫。”
麦子扒拉起了毛线球。
程丹若抓紧磨墨,时不时瞧它一眼。麦子是家猫,但除了睡觉的正屋不能进,整个县衙都是它的游乐场,和散养的一眼野性。
不捞金鱼,树上的麻雀也很好玩嘛。
它玩了会儿球,溜达到院子里,盯着树上的鸟,时不时在树皮上磨磨爪子。鸟儿受惊,飞到了二堂的树上,麦子“嗖”一下窜出穿堂,跟出去了。
程丹若定了心,翻开昨天的书稿,继续琢磨文章怎么写。
冷静一夜后,她觉得昨天的稿子烂透了,哪里都不合适,干脆全部抛开,只专注写鼠疫。
兴许是今天晴空万里,太阳光为人体带来了诸多助益,又许是桂花的香气令人舒展,她文思如泉涌,注意力也特别集中。
首先,阐述鼠疫的起源、分类、特征,接着是防治要领,再附上解毒活血汤的药方,然后佐以案例。
大纲很快出炉。
程丹若读了几遍,尚觉满意,抬头活动脖颈。
一窗碧空,半室秋阳。
谢玄英正拿了昨天的书稿,立在窗前翻阅。暖意的光照在他身上,冠以天然的滤镜,愈发衬得他朗目疏眉,神仪俊雅。
程丹若忍不住瞥一眼,再瞥一眼,很想摸下他挺直的鼻梁。
“丹娘,这么分不合适。”谢玄英对上她的眼睛,立时开口,“据我所知,百日咳、疟疾都是厉害的疫病,你将其降为次等,纵然有理,可却易令人疏忽大意,反倒耽误诊治。”
她骤然回过神,假装自己从未分心:“对,你说得有道理。”
如今,大夫的资质良莠不齐,万一有庸医拿了她的书,以为乙类传染病就是不严重,误人子弟可就麻烦了。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还有,这类分等的事,尽量免了为好,尤其你论据含糊,难以服众。”谢玄英和她说正事,向来都是直言不讳,“免得太医院有异议,为此争议。”
程丹若:“……也对。”
不能忘记官僚的做派。
况且,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把现代的医学理论,翻译成古代的中医理论,不得不一笔带过,推论部分不足以取信于人。
——他走路怎么没声音?
“那我是以鼠疫为主,不言其他,还是都写呢?”她调整方向。
谢玄英反问:“你还会治哪种瘟疫?”
程丹若:“……”理论上都会,实操只有一个,“那就先写鼠疫,然后加一篇总论吧。”
假如反响好,就写第二卷 。
古代一辈子写一套书,很合理。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忍不住问,“我都没听见。”
“不久,怕打扰你。”
谢玄英说着,想起方才见到的场景:她低垂着头,奋笔疾书,神色专注,脸孔被阳光照亮,泛出浅浅的红,久违得好气色。
更重要的是,昨天的恹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唇边小小的弧度。
那时,他就知道,她已经成竹在胸,不需要他帮忙了。
这怎么行呢。
他马上拿了稿子,以最快的速度看完并思考,抢在她问之前开口。
她果然没察觉,听得很专注。
念及此处,谢玄英的唇角便微微上扬。
“你笑什么?”她疑惑,“我脸上沾到墨了?”
他清清嗓:“没有。”
程丹若不信,又摸了摸脸颊,说:“是不是有点红?”皮肤好像烫烫的,“太阳晒的。”
“我看看。”谢玄英伸手,想摸一摸她的面孔。
微弱的电流窜过,从他的指尖跳到她脸上。
程丹若轻轻“啊”了声,本能地捂住脸:秋天就是这个不好,静电也太痛了。
谢玄英却被她吓了一跳,连忙问:“痛不痛?我不是有意的。”他端详她的脸颊,不见红痕才松口气,“我给你吹吹。”
清凉的气息扑到面颊,带着木樨香饼的清香。
少时,“还痛吗?”他问。
她瞧着他,摇摇头。
柔软的双唇,贴住她的香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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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映卷帘,情思长更绵。
金鱼水中戏,鸳侣赛神仙。
第288章 有商量
文章从《论治瘟疫》变成了《治鼠疫》, 写作的方向算是定了下来。
这个秋季,偶有雨, 天气比以往冷得要早一些, 总得来说,算是风调雨顺。
当然了,个别县春天除蝻不利, 夏末的时候又孵出不少绿色蚂蚱, 好在没有变成蝗灾。
谢玄英把那个县令叫过来痛骂了顿,不知道说了什么, 对方连滚带爬滚出府衙的大门。
程丹若在背后总结:皇权不下乡, 县令都一般, 知府看运气, 巡抚无不贪。
习惯就好。
年底, 长宝暖的各项收益反馈上来,她又写了份年终报告上交。
这回没什么内容,主要提一提年后交接的事宜。
之前朝会, 已经定了由织造局接手, 她自不会反悔,但作为创始者和股东, 她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臣以为,纺织多为妇人所做,其中不乏孤寡之家, 织造局难免与织娘来往,为长久计,请尚功局女史掌管技艺, 更替织法。”
早在毛衣被发明之处,程丹若就提过这样的意见, 皇帝也指派尚功局研究,让方嫣出差大同,教授织法。
此时再提,合情合理,并不突兀。
且石太监得了她的好处,在这事上和她计较,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不说坏话,皇帝也乐得女官与太监互为制衡,反正都是为他办事的人,爽快同意。
等到交完秋粮,整个大同就进入过冬模式。
谢玄英的工作就剩下了抚恤。
照旧给孤寡之家、贫寒学子、路边旅人供应蜂窝煤,每月初一、十五,熬红薯粥赈济贫家。
程丹若则买了许多毛线,连同新版的《毛衣歌诀》一起,送到边关给军属。
其余时候,两人都在屋里猫冬。
九月底,程丹若消失数月的大姨妈,姗姗来迟,宣告她的身体正在缓慢恢复。他们趁机谈起了避孕的问题。
成年男女,合法夫妻,以后总不能各吃各的饭吧。
谢玄英翻阅医书,找到许多所谓的“避孕”方子。
如果说,羊肠、鱼鳔之类的物理方法,还算比较靠谱的话,还有很多奇葩的办法闻所未闻,比如服用蚕退纸,也就是蚕蛾的卵壳烧灰,据说终身不孕,还有油煎水银,还说不损人。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倒是堕胎药不少,许多医书中都记载了堕胎的方子,效果存疑。
市面上众多偏方也不必提,都离谱得很。
不过,程丹若虽然知道不靠谱,却没有阻止他。既然他说交给他,当然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他也要有参与感才好。
忙活许久,谢玄英选择了最不伤人的一种:“用羊肠吧。”
程丹若纠结了下,无法接受这种不卫生的办法。以目前的医疗水平,她必须非常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
“不干净,还容易破。”
他犹豫:“那就不在里面?”
“我有自家的办法,但凡事都有例外。”程丹若吐露部分事实,“还是照旧算日子禁房事吧。”
提及此事,她十分好奇:“你从何得知,小日子前后不易受孕?”
谢玄英有点不太想说,但在她催促的眼神中,还是小声透露:“我幼年时,曾由贵妃照顾过一段时日,她问太医调理之法,太医说,妇人绝经后六日易有身孕,还分单日和双日。”
程丹若:“……”
她好像知道出处了,《妇人大全良方》里提到,“凡男女受胎,皆以妇人绝经一日、三日、五日为男”“若以经绝后二日、四日、六日泻精者皆女,过六日皆不成子”。
可惜的是,日期不是这么算的,算准了也并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