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我妻薄情(上)——青青绿萝裙

作者:青青绿萝裙  录入:04-26

  出于对艺术品的珍爱,她迟疑了下:“我手脏了。”
  他微顿,勉为其难:“无妨。”
  “多谢。”程丹若握住他的手,借力蹬足,膝盖在石头上磕住,终于上来了。
  但同时,脚边传来一声“呲啦”的撕裂声。
  新裙子……被草木勾花了。
  她忍不住吸气,古代的料子就是这样,不耐洗更不耐磨,随随便便就会多出几道口子,都不知道哪里蹭的。
  幸好棉布不贵,撕的口子,回去补一补也就罢了。
  掸掸尘土,拍拍手,胳膊上蹭到碎石,割出两道血口子。她打开药箱,取出清水冲洗,这种小伤口不必包扎,任由它去。
  做完一抬头,人还在,表情有些奇异。
  程丹若不由蹙眉:“公子有话说?”
  “你……”他抿住嘴角,忍住不悦,“当慎言。”
  程丹若立即道:“我的医术虽然不高明,但骨头裂没裂还是有几分准的,并未夸大病情。”
  他又是一顿,似乎完全没合上思路,然未多辩解,反而道:“此前路过山腰,我瞧见草石中有光一闪。”
  程丹若顿住,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子,笑了:“噢?”
  “你先来,错不在你,然而女子闺誉,汝当慎言。”他说。
  程丹若面上露出几分讶色,一是为他的明理,二却是未料他拒绝了顾兰娘,却肯替她周旋。
  她微微一笑,温言道:“你放心。”
  少女情怀总是诗,多么正常,人追求所爱,又有什么错呢?
  连古人都称赞卓文君是“忍小耻而就大计”,认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同明相照,同类相招,云从龙,风从虎?归凤求凰,安可诬也”。
  现代人可以沉默,可以顺从,但要是批判自由恋爱,岂不是疯了?
  他定定注视她片时,姑且信了。伸手摸向腰间,却仅有玉佩,再一捏袍袖,也无银两,再瞥向周围,很好,随身小厮任无踪迹。
  微妙的尴尬攀上眉间。
  他隐下难堪,道:“我欠你一个人情,若有事,可于顾家寻我。”
  程丹若心底闪过一丝迟疑,她东奔西跑,为的从不是诊金,是人情。而顾兰娘的人情,肯定不如这个人的人情,盖因这世道,就是男人说话比女人管用。
  可人情也要分能不能用,烫不烫手。
  “不必了,我若来找你,有心人一想不就知道了吗?”她委婉拒绝,“何况,我本也没听见什么。”
  那公子不意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再是一顿,道:“如此甚好。”
  “后会有期。”程丹若客气地点点头,提起药箱,匆匆离去。
  她倒不急着去顾太太面前表人情,太急切,反倒显得不够“仁心”,能做一族冢妇的可都是精明人。
  难得出来,干脆绕回湖畔,慢悠悠地欣赏了一会儿风景,才折返回去。
  照程丹若想,今天见到古代货真价实的美人,又目睹一出幽会,已经算此次出行的高潮,之后再不会有什么剧情了。
  孰知太天真,上巳节乃相亲之节,难得男女能正儿八经对个脸,谁肯轻易错失良机?
  她才走到陈家的帐子附近,忽得瞧见远处有两人在说话。
 
 
第6章 各思量
  胭脂红夹袄,鹦哥绿褶裙,头戴草虫簪,腰系碧玉缕。
  程丹若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陈柔娘。
  陈柔娘说起来才十四岁,可离及笄也没几个月了。本朝女子多在及笄年定亲,一两年后便出嫁。
  趁难得的春日佳节,小少女春心萌动,与英俊潇洒的年轻公子邂逅一场,也算不负良辰美景。
  程丹若乍一瞧见,就想装作没看见,换条道绕走。
  但同时,陈柔娘也见着了她,惊慌失措地叫了声:“表姐。”
  程丹若眼皮微跳,直觉品出几分异常,不由朝旁边觑了一眼。
  天蓝道袍。
  好像哪里见过。
  咦,这不就是陆举人吗?
  她眸光闪动,似有所悟,微笑着应:“表妹。”

  陈柔娘扶着树干,勉强笑了笑:“你快来扶我一把,我方才崴着了。”说着,伸出纤纤玉手,白皙秀美,好若一朵盛开的白玉兰花。
  程丹若上前,稳稳搀住她的胳膊:“小心。”
  “多谢公子援手。”陈柔娘朝天蓝道袍的公子福了福身,含羞带怯地别过脸,“我这就随表姐回去了。”
  这回离得近了,程丹若仔细打量一眼对方——之前的评价并不错,这位陆举子五官端正,文质彬彬,周身一股书卷气。
  她也客气:“劳烦了。”
  “两位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举手之劳。”陆举子轻巧地扫了眼程丹若,并不多瞧,依礼避让到一侧。
  程丹若揽住陈柔娘:“表婶在哪儿,我这便送你回去。”
  “母亲就在那儿。”陈柔娘指了指远处的锦障。
  两人慢慢走去,程丹若感觉得到身边之人的紧张,不动声色,关切道:“疼得厉害吗?”
  “只是扭到了,踩地有点疼。”陈柔娘以余光瞥过,脑海中闪过昨夜姨娘的一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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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柔娘的生母姓李,原是货郎的女儿。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爹摔了一跤,腿断了,丢了生计,弟弟又发烧,母亲便托亲戚卖了她,好换些药钱。
  彼时她才六、七岁,已有几分颜色。牙婆是家中七弯八拐的亲眷,虽贪财,人还算厚道,将她卖到黄府。
  经过种种波折,又做了黄夫人的丫头,随她陪嫁到陈家。
  等到黄夫人怀上二少爷,预备给陈大人挑选通房,就挑到了她。李姨娘没什么不情愿的,丫头早晚拉出去配小厮,今后伺候丈夫,伺候主人,生下孩子继续给陈家当牛做马。
  一样伺候人,通房不算差。
  她命好,黄夫人生下嫡子,便松手也允许她们受孕。过两年,怀上一胎,就是陈柔娘。
  黄夫人见是庶女,也不为难,叫她亲自抚育,且消了奴籍,抬成姨娘,从此便算是良民了。
  李姨娘感激不尽,待主母愈发恭敬。有一年,黄夫人病了,她亲试汤药,昼夜不歇地伺候,勤勤恳恳,不敢懈怠。
  黄夫人病愈,待她们母女更好些,是以在家中也算有几分薄面。先前一段日子,频繁有举子出入家中的消息,便被下人透露给了李姨娘。
  李姨娘没读过书,却自小听货郎父亲说事,心里明白。
  她同女儿说:“你托生在我肚子里,命就要苦些,免不了盘算一回。这女儿家生是第一次投胎,嫁人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好了,比第一次还要紧些。”
  彼时,陈柔娘犹且羞涩:“姨娘与我说这个做什么,左不过父母之命罢了。”
  李姨娘一根指头戳在她脑门上,恨铁不成钢:“傻丫头,太太不是你亲娘,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能给你说一门多好的亲事?我告诉你,老爷太太说亲,瞧得是门第家世,不是郎君。”
  陈柔娘年岁小,对婚姻仍有憧憬,生母如此一说,心里也打鼓:“那依姨娘的意思……”
  李姨娘握住女儿的手,恳切道:“要我说,高门大户好是好,规矩也多,与其嫁到面上光鲜里头烂的人家,不如找一户家世清白,郎君争气的人家,纵然门第低些,只要肯吃苦,你同他的情分在那,将来无论好坏,总归敬你三分。”
  陈柔娘自然相信生母不会骗自己,可能嫁入高门享福,谁想低嫁吃苦呢。
  面上便露出几分不乐意来。
  知子莫若母,李姨娘只她一个孩子,从来上心,如何看不出来,低声叹:“果然是个傻的,芳娘才出嫁几年,你就把她忘了?”
  三年前,陈老爷官至按察佥事,初上任一时不查,和知府结了恩怨。幸好当时的卫镇抚面子大,是京中伯爷的亲弟弟,地方上人人给他面子。
  由他从中斡旋,方才解开仇怨,顺利度过任期。
  为了感激卫镇抚,也是为了攀上伯爵府,陈老爷做主,将庶长女陈芳娘嫁给了对方的庶子。
  这门亲结的不是不好,陈老爷攀上了一个有力的亲家。然而,陈芳娘的丈夫是庶出,生母只是通房,连姨娘都不是,嫡母自有嫡子嫡女,婚后日子难得很。
  最重要的是,那人文不成武不就,唯唯诺诺,不过在家中帮忙处理些庶务,将来就是一个有身份的总管罢了。
  陈芳娘回家省亲,衣裳头面虽是新的,脸色却显憔悴。
  李姨娘一看,就知道她日子过得不好。
  “我的傻姑娘。”她眼眶微红,“像你大姐的亲事,说出去光鲜,背后的苦水怕是三天三夜都倒不完,咱们宁可面上吃亏,内里得点实惠。”
  陈柔娘见识不多,已经被生母说动:“可去哪里、哪里找这么个人呢?”
  李姨娘耳语:“近来老爷总是会见举子,听说有个年轻有为的举人,家里条件差些,人却出色得很,以后就算不能中进士,也不愁谋生。”
  陈柔娘扭扯帕子:“那,姨娘同太太……”
  “我自会为你敲边鼓,可你自己亦须争气。”李姨娘暗示。
  陈柔娘倒吸口冷气,惊得面色发白:“姨娘糊涂了,若是被老爷太太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想什么呢?”李姨娘白了女儿一眼,语重心长,“只需叫他知道你样样不差,三分的愿意变作五分,事就成了八分。”
  男人这种东西,嘴上说“娶妻娶贤”,谁嫌娘子生得美?纵然是正妻,两情相悦和不甘不愿,区别一样大了去了。
  她这女儿样貌姣好,脑子却笨。天底下的好事有数,你不争,就叫人家抢了,留下的坏事儿,才会主动落到头上呢。
  “别忘了。”李姨娘字字珠玑,“萱草堂的那个还比你大半岁。”
  凡事有竞争,就有危机感。
  陈柔娘想半天,道:“我听姨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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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回此时此刻,陈柔娘面对程丹若,心中别扭又窃喜。
  别扭在于被撞见做了出格的事儿,窃喜却是源于事情的进展竟如此顺利,陆举子的样貌不差,她心里的三分愿意已经变成七分。
  方才一时失措,叫住这位表姐,原以为是打草惊蛇,现在想想,却是老天都在帮她。
  瞧瞧她的打扮,本来就够土气的了,她还不知在何处沾了一身的泥和草屑,着实狼狈不堪。
  谁家郎君乐意娶这么个不修边幅的娘子?
  陈柔娘想,按照姨娘的说法,事情应当有八分准了。
  她心中略有自得,亦有几分歉疚,主动和程丹若示好:“多亏表姐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自家亲戚,不必如此。”程丹若并不知晓李姨娘母女的谋划,可这事甚至用不着推理。
  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在他面前崴了脚?
  但她没打算戳穿。
  还是那句话,古代女人太难了。嫁人就是二次投胎,能选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好的?
  她装聋作哑,为陈柔娘遮掩,在黄夫人面前绝口不提此事。
  “怎的如此大意。”黄夫人不轻不重地责备一声,“丫头呢?是谁跟着你?”
  陈柔娘忙道:“母亲莫怪,我见杏花开得好,想摘几支回去给祖母插瓶,打发雀儿去摘,却不想自己看入了迷,踩了石头。”
  其实,黄夫人本无意追根究底,踏青游玩扭伤脚,算不得什么大事。理由说得过去,她便轻轻放过:“下次不可大意。”
  又拉了程丹若坐到自己身边,和颜悦色地问:“方才顾太太急慌慌地叫人,说是兰娘跌跤,你恰好遇见了?”
  程丹若道:“是,我在后山赏景,忽然听闻有人呼救,便上前查看,谁知是顾五小姐,不小心跌到坡下伤了腿。”
  黄夫人眸光微闪:“噢?独她一人?”
  “有人比我早一步,我到没多久,顾小公子也赶了过来。”程丹若一字不假。
  黄夫人忖度少时,颔首道:“顾太太同我说,回头要好好谢你。”
  “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谢。”她十分谦逊。
  黄夫人笑一笑,温言细语:“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虽然程丹若不姓陈,可她寄住在陈家,又岂能扯得断关系。
  人情是她的,也是陈家的。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众人过得十分平静。
  偶有交好的官宦人家过来,闲聊几句,一时兴起,便拼桌一道用午膳。
  虽说是野餐,却并非全是冷食,除却酸枝木提盒中带来的酒菜,自有仆役背了提炉子,早早点燃炭火,煮出热腾腾的食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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