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花花心中咯噔一下,还想说什么,但杨八端那边已经自作主张地把通话掐断了。
“小王八?小王八!!”
已经被掐断的通讯器里面静悄悄的, 无法传递任何的动静。
王孙花花看了看空地上还在等待她救援的十几位村民, 咬着牙,继续下令让木鸢加快速度, 驱策着木鸢猛冲出天坑被山峰聚拢而成的一线天。
要快一点才行。
要更快一点,快一点把村民送出去,才能快一点回到杨八端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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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还老态龙钟的老奶奶转眼间变成了一个妙龄的女子。
她容颜娇美,身姿婀娜,身上看不到半点关于岁月的痕迹。
草鬼婆一头长发在膨胀扭曲的空气中不停飞舞,她用她那双赤红的眼眸, 死死地盯着杨八端,一边用手痛苦地抱着脑袋,好像在忍受什么难以描述的疼痛。
同时, 她口中嘶哑着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你们,是你们杀了小芒!我要你们死,我要你们都给小芒陪葬!!”
草鬼婆边说着, 边咬破她的手指。
血色从她的指尖蔓延开来,掉落在地上, 变成了一粒粒如同米粒一样的红点。
这些红点又继续吸食掉落在地上的血液,然后不停的膨胀,变大,最后变成了一颗颗卵一样的东西。最终从卵里面,破壳而出一条条花纹斑斓繁复的蛇。
蛇破壳而出,吐着信子,向杨八端迅速游过去。
杨八端后有大火,前有追兵,被堵在一个进退不得的地方。
他抽出了口袋里的金色钢笔,最终变成了判官笔。
他以笔为刀,转动笔花,把这些吐着信子的毒舌一一斩于刀下。
草鬼婆冷哼一声,随后一双腿忽然变长、变得软、变得扭曲,最终变作一截粗壮的蛇尾。她也吐出了蛇信子,以尾为支点,一跃而起,直冲杨八端而来。
杨八端转笔,笔端变成了银钩,向着草鬼婆门面劈去。在银钩即将触碰到草鬼婆时,她一张脸连着脑袋被裂成两半,让杨八端的攻击落到了空处。
杨八端一怔,想要收笔已经来不及,握笔的那只手的手背上立刻多出一道被毒牙咬过的痕迹。
手背瞬间麻痹了起来。
有毒。
杨八端面色一白,挥笔一划,在草鬼婆脸上留下一道伤口,同时自己往后退开。
身后就是火海,火舌时不时打在杨八端身上,烧得他的头发飘散起一股焦味。浓重的烟熏得他眼睛发疼,视力本就不好的眼睛看东西更加费力了。
杨八端是有点洁癖的,他实在很难忍受自己现在这幅样子。
如果可以,他只想快点打完,然后回去洗个澡,再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
他再度转笔,忍着手臂上那股麻痹的疼痛,以空气为纸,画着什么。
草鬼婆变成蛇身之后,对火有顾忌,倒是没有穷追,而是绕着院子,思考着该从哪里下手能让杨八端一击毙命。
思索片刻之后,草鬼婆失去了耐心,不想再等了。
她克服了本能里对于火的恐惧,扬起粗壮的蛇尾,向杨八端重重袭来。
只是哪想到,在蛇尾即将击中杨八端之前,她冷不丁看见了小芒。
小芒正站在杨八端面前,对着她笑,猛烈的火光把她那对白色的兔子耳朵染成了金色,看上去又温暖又明亮。
她的眼睛是那样的纯粹,带着全然信任的眼神,如同小时候蹒跚学步时,牙牙学语时,张着手,对着她说奶奶抱抱。
草鬼婆心中一软,但已经收力不及。
这一记蛇尾还是重重甩在小芒的身上。
小芒被狠狠击飞,整个人被摔入火海中,吐出了一口血,又很快被火舌吞噬。
再也看不见了。
“小芒!!”
“啊啊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草鬼婆像疯了一样,根本不管什么火,也不管自己怕不怕,冲着站在火海边缘的杨八端就要冲过来。
然而,一面巨大的镜子阻拦在她面前。
以她为中心的前后左右,一面面镜子拔地而起。
在镜子中,草鬼婆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正想利用蛇尾把这些镜子击碎,可下一刻,镜子里面就呈现出一些画面。
一些她已经忘记、不愿意再想起的画面。
第一面镜子,是小芒刚刚出生的时候。
儿子和儿媳把小芒送到她跟前,小孩子充满了一股奶香,含住她的手指,咯咯地笑。
那时候,她的头发已经半白了,看上去是个老人。
抱着孩子,她的心是软的,感觉这天坑里暗无天日的日子,总算有了些盼头。
第二面镜子,是小芒大概四五岁的时候,手里拿着她刚刚编织的竹蜻蜓,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玩。而她则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针线筐,正在给小芒准备冬天的衣服。顺手给她做了一个兔子发箍。
第三面镜子,儿子儿媳都死了,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丧服,但脸却越来越年轻,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的模样,头上的白发也已经消失不见。小芒在一旁哭着要奶奶抱抱,但被她一脚踢开,只觉得小孩子的哭声分外烦心。她转头对着一个长着半张猫脸的女人说了什么,两人相携着消失在深山里。
第四面镜子,小芒已经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少女了。她给小芒一块肉,让她吃下去,小芒不肯。那个长着猫脸的女人戴上了黑色的面纱,身体看上去也越来越年轻了。她正拿着一条沾满盐水的鞭子,用力打在小芒身上,小芒最终长出了一对兔子耳朵……小芒啊小芒,她看上去好疼啊。
第五面镜子……
第六面镜子……
草鬼婆本想突围,本想从这无边无际的地狱中逃出去,但越转越不知措,越转心里悲哀、绝望、和后悔的情绪积蓄得越深,逐渐把她掩埋。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想起来。
她都想起来了。
“啊啊啊啊——”草鬼婆叫得嗓子快哑了,嘴巴旁边无缘无故吐出一口血来。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我本来该死了,我就要死了,我把雄虫传给了小娥。”草鬼婆一脸无措站在孽镜地狱的中间,喃喃说道,“但是后来,小芒死了,小芒被我害死了。”
“是噬心蛊,我听见了蛊虫醒来的声音,是我害死了小芒,是我害死了小芒……”
“是我害死了小芒……”
“小娥那个蠢货,那个骗子!我养她是让她给这个家帮忙!她一开始乖乖的,长出猫脸就变了,拿到雄虫后就再也管不住了!她打我的小芒,还想要我的雌虫,一条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只喜欢她,不喜欢小芒,为什么我要把雄虫给她,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情……我是疯子……我是疯子。”
草鬼婆捂着脸,一脸痛苦地嚎叫着,火光中她的面容扭曲而癫狂。
火势已经越来越大,院子没法呆了。
杨八端现在已经退居屋内,大火很快就会烧到这边。他现在应该立刻跑到高处去,找到一个安全的显眼的地方,等王孙花花来接他。
他应该尽快逃走,但是……
能不能把草鬼婆就地斩杀,能不能把制造药奴的那只“蚁后”连根拔除,就看这一次了。
看着草鬼婆痛苦的面容,杨八端抿抿唇,继续转笔,选择了继续留下来,完成下一步的动作。
判官笔一转,杨八端又画出了其他的场景。
身处于孽镜地狱中的草鬼婆听见了镜面碎裂的声音,下一刻,无数的刀山拔地而起,把她的身下,脚下,长出了无数锋利的长矛和刀剑,这些利刃泛着光,轻而易举刺破她的蛇鳞,她的皮肤。
鲜血潺潺流下,染红了地面,浇灭了火苗,发出一股带着铁锈气息的焦糊味。
草鬼婆脑子里不停闪过其他的画面,体内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撕扯,在争夺。
一面是说,忘了吧,别去想了,舒舒服服地沉沦下去,什么都不记得就好了,你就不会痛苦了。
一面说,清醒吧,痛苦地清醒着,看看小芒,看看你做过的一切,看看你曾经的冷血和无情。你如愿换来了让人惧怕的力量,可你所有的亲人、爱人,都远离你了。
草鬼吞噬了你的情感,你拥有了绝对的理性。
你是个真正的怪物了。
那些足尖的利刃时而锋利,时而钝,半是清醒,半是痛苦。
草鬼婆在刀山地狱里不停挣扎,又沦落。就像一条活着下锅的鱼,使劲用尾巴不停拍打,试图挣脱这个牢笼,但最终,还是无力挣脱。
一根伸出的长矛刺破地面,拔地而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锋利,直接歇着刺穿草鬼婆的身体,把她固定在地面上。
草鬼婆越是挣扎,伤口就越疼,越大,她只能张大嘴巴,却只发出嘶哑的喊声。
“小芒小芒,奶奶吹吹,不……不疼啊、不疼啊……”
快了,这一场审判即将结束了。
杨八端挥下最后一笔审判的壁画,喊道:“火!”
刀山火海,火上加火。
一场猛烈的大火从四面八方袭击而来,将院落里的草鬼婆席卷住,熊熊燃烧起来。
就连屋内的杨八端,也被屋外席卷过来的热浪裹住。
屋内也同时燃起了大火,烧起来了。
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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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孙花花从天坑顶部的缝隙穿梭进来。
迎面扑来一股滚烫的热浪, 火舌高高烧起,裹挟着浓烈的烟,像无处可摆脱的触手, 死死抓住王孙花花座下的木鸢。
触手般的火舌并不是直接把木鸢往下拉, 而是悄然地腐蚀着木鸢的羽毛和躯干, 吞噬掉一些脆弱的小零件, 破坏掉它整体的结构和平衡。
本来平稳飞行的木鸢便歪歪扭扭地坠下来,如同被雨水打湿再无力起飞的纸飞机。
王孙花花立即放出一只新的木鸢,放弃已经旧了的、被燃烧得破烂没法再用的木鸢, 随后才冲向村民所在的地方。
这是最后一只木鸢了。
王孙花花的五只备用木鸢, 全部断送在这场大火里。
她风里来火里去,虽然能从上空避开病毒一样蔓延的火苗, 但偶尔还是会被火舌攻击。
一旦被烧到,那么这一架木鸢也就距离报废不远了。
好在,这是最后一趟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村民,那个在村民中威望很高、帮忙掌管秩序的老爷爷。
他此刻正拄着拐杖站在哪儿,整个人即将被大火淹没。但身体却一动不动,任凭高温的火焰把他炙烤, 让他热汗淋漓。
在这种时候,盲目乱跑,只会增加救援的难度。而对于一个盲人来说, 不管发生什么,都没有比呆在原地更好的选择了。
只是在这样的时刻,等待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王孙花花一落地,老爷爷就辨认出她每次落地时木鸢带起的呼呼风声。
“好孩子, 你来啦。”他说,“人都送出去了?都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