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山栀子

作者:山栀子  录入:04-28

  他为此而恐惧,亦为朝堂与后宫因他而起的争斗而恐惧,他在宫中不敢多用饭,不敢多用水,朝臣的紧逼令他不敢不勤勉,而君父的猜忌令他又不敢太冒尖。
  这样一个人,没有在这两方的撕扯之下变成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就已经是万幸。
  “他若再绝食,只怕……”
  倪素心中复杂。
  她在太医局不是没有听到些朝堂上的事,如今朝中有官员在议,贵妃腹中麟儿尚不知男女,而嘉王却是一早就定下的皇子。
  议储之争已然拉开帷幕,嘉王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
  “此前我没能护住老师,”
  鹅毛般的雪花拂过徐鹤雪的衣袂,他牵紧了倪素的手,“如今,我一定要保护好永庚。”
  两人冒着风雪回到南槐街,医馆今日没开门,倪素进去了便将门合拢,青穹在后廊里,双手撑着下巴,盯着一本书在看。
  “在看什么?”
  倪素好奇地问。
  “倪姑娘,徐将军。”
  青穹坐直身体,有点不好意思,“在看你的医书,但是我字都认不全,看不懂。”
  “为什么忽然想看医书?”
  徐鹤雪坐下来,接过他递的荻花露水,道了声谢。
  “我身上总是难受,就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找找法子,总不能一直麻烦倪姑娘……”青穹说。
  “什么叫麻烦?”
  倪素喝了一口热茶,“我答应过你阿爹,要一直照顾你,你难道还想一个人走哪里去?”
  “没……”
  青穹小声说。
  “不过,我们两个都可以教你认字,”倪素看他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十分憨厚可爱,“若是你还想学医,我也可以教你。”

  “好啊!”
  青穹露出笑容。
  “我煮了馄饨,给你们尝尝!”他五官虽然迟钝,却也看得出他的开心,他起身到厨房里去,没一会儿就端回两碗馄饨。
  “你不吃吗?”
  倪素没见他端碗。
  “我的刚下锅,我去看着。”青穹说着,就动作缓慢地往厨房里去。
  “青穹第一回 做馄饨,你也尝尝。”
  倪素捏着汤匙,对徐鹤雪笑了一下。
  “嗯。”
  徐鹤雪垂眸,热雾拂面而来,他嗅到几分清淡的香味,伸手捏起汤匙。
  太医局也有饭食,但倪素今日第一回 去,宫里没有准备她这个人的,秦老医官分了她一碗粥,几个糕饼,她也没多用,此时瞧见这碗馄饨才觉得饿。
  倪素吹了吹热气,咬下一口,却觉内馅咸得厉害。
  她一下抬头,正欲说话,却见徐鹤雪面无表情,咬下一口,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倪姑娘你们不要吃!我好像将盐放多了!”
  青穹从厨房里出来。
  这一刻,徐鹤雪捏着汤匙的手一僵。
  他抬起眼,对上倪素的目光。
  檐廊外鹅毛般的雪不断下坠,青穹踩雪过来的咯吱声响,倪素看着他,忽然端过他的碗来,舀起馄饨,一口咬下去。
  咸得她眼眶发涩。
  “青穹。”
  她放下碗。
  “啊?”
  青穹不知道怎么了,抹了一把头巾上的雪粒子。
  “你有没有听你阿爹说过,你阿娘在时,吃不吃东西?”
  “虽然阿娘用不着,但她有时也吃。”
  青穹如实回答。
  “那,你阿娘尝得出味道吗?”
  倪素的喉咙发紧。
  “若是尝不出味道,我阿娘为什么要吃?她是鬼魅,不会饿肚子,吃这些不就是尝个味道么?”
  青穹一头雾水。
  倪素贴着碗壁的手一颤。
  她想起自己在受讯问后,离开夤夜司之时,托太尉府的车夫买来的糖糕,在太尉府中,她与面前这个人分食的糖块。
  她想起他陪着自己吃过的每一顿饭,想起她在为张小娘子的母亲诊过病后,喂给他吃的那一颗糖。
  想起他每回说的“甜”这个字。
  泪意充盈眼眶,几乎顷刻如簇跌出。
  徐鹤雪一手撑着桌角站起身,他没有防备,见她忽然掉眼泪,他想也不想,走到她身边,蹲下去。
  淡青色的衣摆轻拂地面。
  “对不起。”
  他说着,屈起指节擦拭她脸颊的泪珠。
  倪素却忽然攥住他的手腕,她忍了又忍,却问不出为什么骗她,因为她大抵也能明白,他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隐瞒她。
  他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倪素不知道究竟是他的家风,还是他的老师令他拥有如此品行,不畏苦痛,亦不怨憎苦痛。
  “为什么?”
  倪素泪眼朦胧,几乎看不太清他的脸,“为什么你会没有味觉?青穹有,青穹的阿娘也有,为什么……就你没有?”
  他并不是五感全都衰退。
  他拥有嗅觉,也能听得见声音,也感受得到她的触碰。
  唯有他的眼睛。
  倪素记得,他说过,他的眼睛生前受过伤,死后魂魄有损,尚未修复,所以在阳世的夜里,他才需要她来点灯。
  那么,他的味觉呢?
  “徐子凌,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没有?”
 
 
第108章 玉烛新(五)
  “徐将军您……尝不出味道么?”
  青穹呆住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鹤雪没有应答,他平静地从倪素掌中收回手,又为她擦拭干净眼泪, “天冷,不要哭了, 脸颊会疼。”
  紧接着他缓缓站起身,面前的倪素在仰着脸望他,一旁的青穹也紧紧地盯着他, 他就近坐在倪素身边,说, “记得我昨夜与你说过的话么?牧神山一战, 非只一因, 非只一人。”
  “耶律真当初并没有杀苗天宁, 反而是他自己身受重伤,仓皇撤退,他欲与蒙脱汇合, 而其时蒙脱已死,三万靖安军与五万胡兵尽数覆没,他看见有人将我从尸山里带走。”
  “那个人叫窦英章, 他是居涵关监军潘有芳的亲兵指挥使。”
  徐鹤雪双手撑在膝上, “潘有芳就是如今的三司使,我之所以不曾怀疑他, 是因为他是老师信任的人,朝堂之上党争愈演愈烈, 老师与孟相公为使我免受其害, 便使此人赴任监军,而我在居涵关的军务, 潘有芳作为监军却从未插手,也是他,一直在为我顶住朝中的压力,使我用兵不受掣肘。”
  “这就是我信任他的原因。”
  “……他背叛了您?为什么?”
  青穹走近。
  “从谭广闻的说辞来看,他应该是为吴岱遮掩,或许也是在为他自己遮掩,若他那时已与吴岱有私,那么援军不至,便只可能是他拦截了我的军令。”谭广闻受韩清讯问之时,徐鹤雪已不能聚形,这些事,一半是青穹与他说的,一半,是他自己的推测。
  潘有芳为何改换立场,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那时双目不能视物,清醒之时,被人灌了一碗药。”
  “什么……”
  青穹方才想问什么药,却见倪素一下站起身,他要脱口的话忽然咽下去,满腹惊疑令他一时再说不出话。
  还能是什么药。
  倪素一手撑在桌案上,她下颌绷紧,寒风吹得她湿润的面颊刺疼,身为医者,她虽不知那究竟是一碗什么药,却也明白,这世上的药石,半是药性,半是毒性,用对了,是救人的良方,若用不对,便是害人的剧毒。
  正如百草之中有一味生半夏,生半夏中毒,则使人咽喉灼痛难忍,而味觉全失,口不能言。
  徐鹤雪生前所受,以至于死后魂魄有损,修补未及,虽白日无碍却夜不能视,虽能言语却味觉全无。
  倪素咬紧齿关。
  徐鹤雪忽然站起身,伸手将她横抱起来。
  “青穹,有钱吗?”徐鹤雪看向青穹。
  “……有。”
  青穹嗓音发涩。
  “太咸的馄饨你不要再吃,去外面的食摊买一些吧。”
  青穹呆呆地站在廊庑里,看着徐鹤雪抱着倪素往对面的屋子里去,檐廊外飞雪漫天,他看着徐鹤雪的背影。
  一个鬼魅,尝不出人间的味道,那么,他在这里,与在幽都,又有多少区别呢?反正,都是一样的了无生趣。
  倪素的脸一直埋在他怀里,徐鹤雪才迈进门内,忽听她说:“我真想杀了他们……”
  他一顿,垂下眼帘。
  她在发抖。
  徐鹤雪将她放回床上,俯身为她脱下鞋袜。
  倪素坐在床沿看着他,“这算什么?有罪之人青云直上,无罪之人却尸骨无存?”
  “只要有人在,天下玉宇便不可能绝对澄明,”徐鹤雪将她的脚放到自己的膝上,卷起她的裤腿,指腹沾了药膏,动作很轻地往她膝盖上揉,“有人浊,亦有人清。”
  “有不公,亦有公。”
  徐鹤雪放下药膏,将她的裤腿拉下来,然后扶着她的肩让她躺下去,拉过棉被来将她裹住,“我已知晓真相,这比什么都重要。”
  倪素裹在被子里看着他。
  她觉得自己虽然才是活着的那个人,可是眼前这道孤魂却将这个人世比她看得还要透彻,正是因为这份透彻,正是因为他心中光明,所以他才从不给自己生怨的余地,牧神山的真相,靖安军的冤屈,即便他死了,他也要自己亲自来讨。
  “你也上来。”
  倪素往床榻里面挪了挪。
  徐鹤雪没说话,脱了鞋袜才在她身边躺下来,她就一下到了他怀里,徐鹤雪顺势将她抱着,用被子将她裹好。
  “你裹得我手伸不出来。”
  倪素说。
  “屋里没烧炭盆,怕你生病。”
  徐鹤雪侧着身,一手揽着她。
  倪素不肯听话,在被子里挣扎着将手伸出,环住他的脖颈,往他怀里靠,“我以为你尝得到味道,所以才总给你糖糕吃,我以为,这样会让你开心一些。”
  “我很开心。”
  徐鹤雪拗不过她,但其实他也很想这样与她亲近,他的手指触摸她的鬓发,“在你身边,我一直很开心。”
  “可是我只要想到我给你糖吃,问你甜不甜,好不好吃,你总是……”倪素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她一哽,有点说不下去。
  他总是说好吃,总是说甜。
  可是他或许连那种滋味是什么都不记得。
  倪素抬起头,一双手捧住他的脸,“徐子凌,就算没有味觉,我们也来试试看,能不能让你知道什么是味道。”
  “要怎么做?”
  徐鹤雪十分配合。
  “不用做什么,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她说。
  “好。”
  徐鹤雪才应一声,却不防她忽然凑近,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他愣住。
  倪素的手指摸了摸他薄薄的眼皮,看他又浓又长的眼睫眨动一下,她问,“我亲你,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开不开心?”
  “嗯。”
  他回过神,低低地应。
  “那你就当它是甜。”
  倪素笑着说。
  “我只是盯着小周大人母亲的用物多看了一会儿,你就自己跑到树上待着,还问我是不是不成亲了,我说要,你就撇过脸,不理我。”
  徐鹤雪听她忽然提及此事,他有些不太自在,颜色淡薄的唇轻抿一下,“倪阿喜……”
  “醋的滋味,就是酸,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时候就像喝了很多醋?”
  倪素松开他的脸,“其实我看见小周大人穿着官服,我就在想,如果是徐子凌,他穿官服又会是什么样子。”
  “一定很好看,对不对?”
  徐鹤雪没有说话,甚至他这张面庞依旧是冷淡的,却不自禁地收紧双臂,将她抱得更紧。
  “苦这种滋味,我一点也不想你尝,但你总是对自己不好。”
  倪素靠在他怀里,“剩下的滋味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你要听我的话,在我身边,等我想到,我就会跟你说了。”
  “好。”
  徐鹤雪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一块儿,谁也不说话,安静了好一会儿,徐鹤雪忽然想到了什么,“阿喜。”
  “嗯?”
  倪素抬头。
  “可以给我一些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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