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山栀子

作者:山栀子  录入:04-28

  嘉王以一双泪眼望向她。
  “殿下,妾想问您,如今你已知道曾待您最好,与您为友的那个人他死得冤枉,您心中,就不痛吗?今日您的老师敢以死祭奠他的清白,那殿下您呢?”
  李昔真看着他,“您,还要离开云京吗?”
  “我……”
  嘉王衣袖底下的筋骨绷紧。
  “妾若是殿下,身上担负着此二人的性命,”李昔真一字一顿,“妾便是死,也不会再离云京半步。”
  他若走,谁还会在乎徐鹤雪这个名字,谁来还给他清白?当今的君父么?嘉王眼睑浸泪。
  可这位君父,才将将处死他此生最敬爱的老师。
  刑台之上,血还未干。
  鹅毛大雪笼罩着整个云京城,亦在皇城中纷扬而落,孟云献在庆和殿外跪到双膝僵冷麻木到没有知觉,却始终未能得见正元帝一面。
  “孟公,小心。”
  裴知远再没平日里那般笑脸,扶着孟云献往白玉阶底下去,却不防孟云献脚下一失力,他及时扶稳,才令孟云献不至于从长阶摔下去。
  孟云献蹲在白玉栏杆底下,一手扶着寻杖,双肩颤动。
  裴知远蹲在他身后,心中亦有悲戚,他忍了又忍,轻声唤:“孟公……”
  “他是一心求死。”
  孟云献喉咙中挤出这道声音,“我本以为有了那封雍州信件上的线索,今日他定会在官家面前隐忍求全,他一定肯听我的话,不与官家为难,我以为他会惜命一些……”
  “他去庆和殿之前,与我说,待今日见过官家,便与我一块儿去东街剃面,我以为,他终于不再怪我,我以为因为这条线索,他终于肯与我好好说话,肯与我像从前一样交游,我以为我们可以一块儿为他最好的学生讨回公道。”
  孟云献眼睑积泪,“可是敏行,他在骗我,他已然下定赴死的决心,才肯说那样的话来骗我。”
  此刻,孟云献终于恍悟,为何张敬近来总是触怒官家,无论是宛江转运使周文正的那道改私交子为官交子的奏疏,还是他今日在庆和殿中的大不敬,都是他的算计。
  他用所有人不敢说的话来刺激君父,他用君父最不愿意听的话来引诱君父,纵然帝王心计深不可测,可他已经习惯于这十几年来敕令如天,臣民莫敢不从的局面,张敬逼官家下诏罪己,无异于刺伤官家的脸面。
  张敬是故意一步步将官家引至失控的深渊,他是亲手递刀于官家手中,要官家失去理智,杀了他。
  孟云献与张敬多年为友,纵然十四年中,他们一个贬官,一个流放,没有一封书信往来,但此时,孟云献也能领悟张敬为何要这么做。
  “仅凭一封雍州的书信,还不能为证,而杜琮已死,更不可能洗去玉节将军身上的污名,崇之,他是要用自己的死,请天下人重新审视他学生的名字,他桃李遍天下,临死遗言,必有人将铭记于心,只要有人肯重新看待徐鹤雪这个名字,只要有人会因他的遗言而心生疑惑,他便赢了。”
  “他知道嘉王的心性,也知道即便是我,也无法令嘉王改变心意,他亦是在用自己的死,算计嘉王。”
  张敬知道嘉王将他这位老师看得很重,他便在今日,让嘉王亲眼看着他所惧怕的君父处死他的老师。
  徐鹤雪的冤屈,张敬的死,犹如两座大山自此将永远压在嘉王的肩上,且看他是要退缩,还是要往前?
  张敬亦算计了正元帝,趁他头疾发作,逼得他失了理智,孟云献知道,若庆和殿中的正元帝醒来,必会后悔今日所下的这道敕令。
  张敬本是他要用的刀,本是他要用来震慑宗室的器物,而其盛名在外,崇仰者不知凡几,正元帝免其流放之罪,许其回京任副相,原也有意彰显仁德。
  杀张敬,失人心。
  这个节骨眼,正元帝绝不能再若无其事地封禅泰山。
  “也许,张相公从未怪过您。”
  裴知远的眼眶微热,“当年与您割席,是他怕你们往后再来往,会令您也惹官家不快,倒时便不是贬官,而是与他一样的下场……”
  到如今,裴知远才终于看懂这两位相公之间看似分道背离,却实则惺惺相惜的本质。
  孟云献心中更痛,他紧紧地抓着寻杖,想起自己曾与张敬说过的那番“君仁臣直”的话,那时起,张敬便明白他心中所想。
  君不仁,则新政无望。
  孟云献在贬官十四年的生涯里想通了这件事,君父若非真心推行新政,而只是借新政玩弄权术,那么新政会失败一次,也会失败第二次。
  孟云献早已不指望如今的君父。
  重回云京后,他所议之项,也大多不痛不痒。
  “崇之懂我……”
  孟云献掩面泣泪,雪粒子落了他满鬓,“崇之懂我……”
  这座皇城里诸般浓烈的颜色弥漫的雪意与寒雾减淡,檐上日光凋敝,不似春景,宛如严冬。
  张敬的尸首是贺童等人收殓的,倪素捧着那团好像随时都要消散的光,跟在他们身后,与他们同行。
  张府的大门她进不去,她便在门外与那些抹泪的读书人一块儿站了一会儿,天色很快黑透了,可这场雪还没停。
  她站了很久也没动,身上积了雪粒子,冻得她浑身僵冷,她不知道这个人世为什么有的时候会这样冷。
  冷得人骨缝里都结满了冰。
  回南槐街的路上,街边的灯影寥落,她小心地将那团光护在怀中,带着它回到医馆。
  推开他那间居室的门,倪素翻找出所有的香烛,一盏,一盏地点满整间屋子,然后她便坐在桌前,认真地看着那团光,期盼它能够变成他的样子。
  可它没有。
  “徐子凌。”
  她捧着它,唤了好几声。
  它还是那一团淡薄的光,悬在她的掌中。
  无边的寂静中,倪素看向对面那张书案,案上放着一只纸鸢,她站起身走过去,伸手拿起它。
  这是一只莺。
  他亲手削的竹篾,亲手添的颜色,从骨到形,无一处不美。
  他时常一个人坐,要么安静地看书,要么在檐廊底下做纸鸢,像一捧清冷的雪,日光却怎么也晒不化。
  倪素临着灯,在书案前坐下,却不防衣带勾在一旁的匣子上,那匣子方长,看起来是专放画轴的,锁扣却没扣紧。
  她放下纸鸢,抽出勾在锁扣上的衣带,打开那只长匣,里面静放着一幅画。
  倪素认出那是之前她与徐子凌在永安湖游湖时画的那幅,那是她亲自请人装裱的。
  倪素伸手触摸它。
  半晌,才将它从匣中取出,解开系带,在案上铺展。
  她记得这幅画的所有细节,记得当日他在侧,用那支她塞给他的笔,描画湖景的神情与模样。
  永安湖畔的绿柳如丝,湖上的波光粼粼,游船一只,飞鸟成行……
  可是此刻,
  她的目光落在那画中的谢春亭,亭中本该空无一人,可却不知何时,竟添了一个女子的侧影。
  穿着与她一样的衫裙,梳着与她一样的发髻,手中还有一杯果子饮。
  甚至连她被风吹起的耳畔浅发,都那样明晰。
  眼泪如簇,毫无预兆地跌出眼眶。
  此间灯影明亮,倪素抬起手,那团漂浮的,淡白的光,又落来她的手掌。
  她想起今日刑台之上,想起张敬说的那番话,想起徐子凌不顾一切地俯身挡在他老师的身上。
  她忽然发觉,
  那落下来的断头刃,不止夺去了他老师的性命,也将他,又杀死了一次。
 
 
第63章 永遇乐(二)
  张敬人头落地之时, 云京城中大雪弥漫。
  正元帝翌日醒来,让吴贵妃扶着在窗边站立了片刻,碧瓦之上积雪未化, 满目霜白。
  正元帝立时吐了一口血。
  “官家!”吴贵妃慌慌张张的,立即令梁神福叫人去太医局, 又与宫娥将正元帝扶回榻上躺着。
  “叫郑坚来……”
  正元帝胸口起伏。
  梁神福立时躬身应,“官家,奴婢这便令人去请!”
  太医局的医正最先赶到庆贺殿中, 跪在龙榻旁给正元帝搭脉,翰林院侍读学士郑坚便是在此时被梁神福领进来的。
  “臣郑坚, 拜见官家。”
  郑坚在帘外躬身作揖。
  “张敬私受良田千倾的奏疏是你上的,”正元帝躺在榻上, 一双眼睛半睁着, 根本没有看帘后的人,“郑卿,你可有想过你的这道奏疏, 会置张敬于死地?”
  郑坚心内一紧,今日这般局面,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上这道奏疏时, 从没想过凭此便能使张敬获死罪。
  “臣……惶恐。”
  郑坚嘴唇微抖。
  “你是该惶恐。”
  正元帝在帘内冷笑一声,随即又猛咳一阵, “孟云献对他情义未绝,他的学生贺童历来看重他这位老师, 昨日在刑台底下为他哭的那些年轻后生, 他们如今,应该都想吃你的肉, 喝你的血,将你咬碎了。”
  “官家!”
  郑坚浑身一颤,屈膝下跪。
  正元帝不理会他,只一抬手,吴贵妃与医正立即都从帘内出来,走到殿外去。
  殿中只有梁神福还在正元帝身侧,服侍他用了一颗缓解头疾的丹药。
  “张敬是一心求死,你的奏疏正好给了他机会,他顶撞朕,诛朕的心,都是为了一个‘死’字,你以为你在算计他,却不知道你早已经是他的棋子,现如今外面都在传,张敬是含冤而死,那场雪就是最好的证明。”
  正元帝嗓音里透着一种疲惫的浑浊,“他临死的那番话必定有人记在心里,他是想用自己的命,让那些信他的人,也信他那个投敌叛国的学生。”
  “官家,徐鹤雪携三万靖安军投敌叛国铁证如山,当年蒋御史在雍州处死徐鹤雪,我大齐臣民无不叫好,如今仅凭张敬死前的三言两语,又无实证,实在不足为信!”
  郑坚伏趴下去,叩头,“臣以为,代州粮草案亦有疑点!”
  殿内忽然静谧。
  郑坚满头是汗,心中忧惧,只觉时刻漫长难捱。
  梁神福小心地擦拭干净帝王的胡须,退到一旁,正元帝此时方才掀了掀眼皮,看向在帘外跪着的郑坚,他阴郁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添了一分满意,“那就再审钱唯寅,你与审刑院去审。”
  帝王语气平淡,却有种难言的威慑,郑坚后背尽是冷汗,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胡须颤动:“臣……领旨。”
  积雪未融,今日冷得不像是三月底的春日。
  郑坚出了庆和殿,浑身近乎脱力,在外求见正元帝却不得而入的殿中侍御史丁进扶了他一把,与他两个一起往阶下去。
  丁进一手提着衣摆,“郑大人这便慌了?”
  “官家要我与审刑院一块儿审钱唯寅。”
  郑坚的脸色发白,“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丁进闻言,侧过脸看他,“郑大人何必多此一问,官家让您审钱唯寅,您便去审,您难道会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儿么?”

  郑坚也算得是天子近臣,官家被张敬以性命算计,如今回过神来,自有雷霆之怒无处发泄,今日官家这一番话,便是要他郑坚为此担责。
  张敬的死,昨日的雪,令整个云京流言四起,如今郑坚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要此时被关押在牢的钱唯寅改证词。
  只要钱唯寅承认代州粮草案实乃子虚乌有,他便能以此推翻张敬此前的奏疏。
  “但愿他钱唯寅识相些。”
  郑坚叹了口气。
  正元二十年三月底,翰林院侍读学士与审刑院对丰州犯官钱唯寅的刑讯长达十日,但令郑坚等人始料未及的是,刑罚再重,钱唯寅竟也咬紧牙关死不松口。
  “钱唯寅!本官是奉官家敕令来审你,你至今竟还不肯交代你为何要作伪证?”阴暗牢狱之中,郑坚一拍桌案,怒视着那被绑在木架之上,浑身几乎没一块好皮肉的中年犯官。
  他故意提官家,便是想借官家向此人施压。
  “我要认的罪,非是伪证之罪,而是倒卖官粮,贪墨官银之罪……”钱唯寅的脸被乱发遮了半边,他艰难地呼吸着,看见那长案后的郑坚脸色越发铁青,他倏尔笑起来,笑得血沫子呛在嗓子眼儿里,他咳嗽一阵,吐出来,“张相公以身殉道,其心其德,光明之至!我为犯官,因一时私欲错了十几年,枉读圣贤书,枉做父母官!但如今我不想再错,更不想张相公死后因我而清名沾污!”
  “认罪书上一字一句皆不作假!我钱唯寅认此罪,不认伪证之罪!此生此身无以相赎,唯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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