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剑在顾赦手上,萧町紧盯着他,全神贯注到身旁有人靠近都没注意,直到对方一声“阿弥陀佛”,才蓦然惊醒。
他侧头一看,是聆音宗的小沙弥,据说幼时便能诵万卷佛经的天才佛修,牧芥。
“你怎么也在这?!”
牧芥双手合十,夜色里泛着淡紫的眼眸,望了望取代冷月的轮回镜,又看向阵中的身影。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轻叹了声。
“阿弥陀佛,小和尚一直在此处,看到有人进入镜中,现在,又有人要走出镜中了。”
六座玉棺形成的大阵中心,躺在地上的女孩,白皙的手指忽地动了下。
蹲在她身侧的季深,呼吸一窒,整个人都不自觉紧绷起来。
倒映在紫眸中的神魂逐渐清晰,他一动不敢动地守着,直到女子神魂在轮回镜的照耀下,完全归位。
“阿姐……”
“什么进入出来?”
牧芥的话,萧町听得云里雾里。
这时候,一片叶子从轮回镜内探出,像在察看外面情形,动来动去。
幽蛟一眼认出是青团,以为顾赦在让青团阻止:“行不通的主上,大阵开启,镜灵也只是按规则形势,就算青团抓着它也……主上?!”
话未说完,幽蛟一声惊呼,吓得几近失声。
不知何时,斩灭剑出鞘。
顾赦右手握住剑柄,阴沉目光盯着轮回镜,另只手抓住剑刃,殷红鲜血,刹时染满了剑身。
幽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他是魔蛟,顾赦的血与他而言既具威慑力,又因守护灵的缘故,极具吸引力。
“主上。”体内的魔性沸腾起来,幽蛟使劲摇摇头,尽力保持清醒。
“这大阵破……”
不及说完,幽蛟忽然发现,顾赦望向的不是大阵,而是苍穹之上,如冷月高悬的轮回镜。
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他吓得浑身血液倒流。
该不会,见破不了大阵,主上要一剑毁了轮回镜吧。
“万万不可!!!”
此事要是做了,后果比季深打破两界虚空还可怕!那可是六道轮回镜,掌管万物轮回的东西,有半分差池,六界生死轮回都要大乱!
幽蛟毫不犹豫甩开尾巴,要缠住顾赦的手腕,一条长着嫩叶的枝条,抢先一步。
察觉到顾赦的杀意,原本在轮回镜内景的小青团,立马钻了出来,千钧一发之际,万古青坚韧的藤蔓束缚住顾赦的动作。
“主人,不可以。”
顾赦垂眸看它:“你想找死吗。”
青团小脸一白,这种举动已是叛主了,可它是神物,即便顶着叛主的反噬之痛,也要维护世间安稳。
顾赦语气漠然:“看来你我情份,今日到了尽头。”
青团神色露出无措,缠在顾赦手腕上的枝条,却未曾松开,它虽对一切事物处在懵懂阶段,却本能的,知道轮回镜重要性,必须保护。
“主人……”
它声音极小,苍白地试图挽救什么,可顾赦已不再看它。
“你呢。”
黝黑的小尾巴抖了下,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回荡在都城上空,刹时山摇地动。
幽蛟:“吼——”
它自然无论何时都站在主上身边的!它可是最忠实的小黑蛟!
一条巨大的黑蛟凭空出现在顾赦左右,激起尘土漫天。
不远处的萧町目瞪口呆,看着缠绕在顾赦手腕上的藤枝,化作断枝残叶,纷纷飘落,斩灭剑在他手中,泛起冷锐光泽。
被森冷鬼气层层笼罩的幽都,突然间,一股强大的魔气冲天而起。
*
清筠宗。
明月阁空旷的高处,一袭墨绿长袍负手而立,眸如夜色般沉寂。
“宗主!”
一众长老匆忙赶来,望着廊栏前的身影,欲作禀报,话刚到嘴边,远处传来碎裂响动,他们抬头望去,下一秒,难以置信地望着苍穹上的轮回镜。
一柄染血的长剑,竟斜斜插入镜面!
众人惊得愣在原地。
刹那间,整个天地仿佛沉寂下来,只有湛蓝的剑穗在风中摇晃。
*
“你是……阿弟么。”
许久未见光亮,睁眼看到一袭红衣的紫眸男子,屈膝半跪在她身旁。
这人呆呆看着她,脸部轮廓透着几分熟悉,与记忆中一个少年身影颇为相似。
附在悠悠灵身上的神魂,记忆停留在跳下往生池的时候,不知眼前是何情形,她带着几分迟疑开口。
对方不言,她又轻道了声:“阿弟?”
季深仿佛如梦初醒,薄唇翕动,微微颤抖的手朝她伸去,但下一刻,头顶上空发出碎响。
“咔嚓——”
镜面碎裂的声音,响彻夜空,笼罩着女子神魂的轮回镜芒,骤然暗下。
季深愣了瞬,双目充血。
不行!还差一点!阿姐神魂还没完全与路杳灵身融合!
他张皇失措地想拥住神魂,手掌却穿过了对方。
赫灵爻的神魂脱离了悠悠灵身,轮回大阵被强行中断,神魂从何处来自会归向何处。
“不……阿姐!阿姐!”
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着赫灵爻,仿佛要将她从这个时空强行抽离。
赫灵爻浑浑噩噩地张望四周,一片宛如末世之景,鬼物从天裂处爬出,带着鬼界的阴冷气息,被长剑击碎的轮回镜,还有陌生又熟悉的城池……
她愣了愣,最终看向面前的身影。
她已经听不到季深的声音,视线也变得模糊,只能看到他拼命朝她抓来,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喊着什么。
戴在他手腕上的功德链,曾经遍布金芒,如今已变得灰暗。
赫灵爻定定看着季深,半晌,无奈地叹了声。
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她曾想守护的人间,变得满目苍夷,她从小看到大的阿弟,看起来……还是那般的痛苦。
或许天命不可违,赫灵爻眼神流露出悲伤,神情有些沮丧与释然。
神魂濒临透明。
弥留之际,赫灵爻缓缓伸去了手。
原本几近癫狂的红衣鬼王,骤然安静下来,一只透明而白皙的玉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脸庞。
“也许不该丢下你,天命终究难违。”她温声道。
“来往生池吧,与我一起灰飞烟灭,阿弟……”
功德链灰暗,她曾给季深留下的万千功德,已被耗费干净,如今他再一次业障满身,再入往生池,会如她一般再无轮回,永远沉寂在往生池底,如阵清风拂过,消失在世间。
镜面四分五裂。
夜空摇摇欲坠的轮回镜,最终随着长剑一起坠落,被遮挡在镜后的月光重新洒向人间。
目睹神器坠落的清筠宗长老们,齐齐皱起眉头,面露忧色。
路天沉拂袖,负手立在前方,一缕乌黑的血顺着他指尖,滴落在地。
站在后方的众人注意到,大惊失色,上次见宗主受伤,还是他诛杀魔君释九阴的时候。
“宗主?!”“怎么回事?!”
众人惊慌失措,比看到轮回镜碎裂还要慌乱几分,唯一猜到一二的宇文离拧眉,脸色难看极了。
寻常灵剑岂能伤到神器,想到那笼罩剑身环绕的魔气,还有此刻身在幽都的顾赦,一抹不详之感,涌上宇文离心头。
莫非咒禁被冲破了……
宇文离担忧地看向滴落的乌血,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路天沉拿出锦帕,随意擦拭两下:“我一人前往,你们留在宗内镇守,以免灵魔界的人趁机来袭。”
话落,他掷下乌红的锦帕,修长身影消失在原地。
*
“怎么回事?!!”
逃至城门的魏师兄,发现击碎神器的灵剑异常熟悉,细看那飘动的剑穗,湛蓝细长,像极了萧町的佩剑斩灭。
他吓得眼前一黑,匆忙折返回去。
找到人时,萧町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魏师兄狠拽了他两下,暴怒道:“萧町你闯大祸,你的灵剑……”
话到一半,魏师兄忽然止住,顺萧町的目光望去。
开启轮回镜的大阵余威散去,处于阵心的地方,已是一片废墟。
轮回镜碎片散落,斜插在地的斩灭剑,是被个玄衣少年握住的。
鲜血沿顾赦手指滴落,他半跪在地,面色苍白,借剑之力勉强撑着摇摇欲坠的清瘦身形。
在他身前,静静躺着一袭红衣。
“噗——”
喉间血腥狂涌出来,顾赦视线变得昏暗,他半垂着眼,松开了斩灭,将地上的身影抱到了怀里。
“师姐?”
轮回大阵被破坏了,按理神魂该归位了,可人迟迟没有醒来。
顾赦视线愈来愈模糊,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看清了悠悠的脸颊。
这一眼,他愣住了。
不见了……
不知是不是流血太多,顾赦有些冷。
额角鲜血没入他的眼睛,眼前一切变得猩红,怀疑是这缘故,才忽略了某个小红痣的存在,顾赦用手狠狠抹了两下眼。
他再次看向那张白净恬静的脸,随后,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走了……她走了……
天裂处,从鬼界探出脑袋的鬼物,嗅着修仙界内浓郁的活人气息,垂涎三尺,为首鬼物裂开血盆大口,正欲跳入幽都,底下突然传来轰隆巨响。
一股震慑天地的力量爆发开来,以摧枯拉朽之势,让屹立千年的鬼城轰然倒塌。
顾赦体内无法抑制的暴虐魔气纵横开来,伴着幽冥鬼火,将幽都内外顷刻化作一片焦土。
夜空,星辰尽暗。
*
悠悠意识模糊,整个人仿佛浸入水中,缓缓沉入暗不见底的深处。
四周没有光亮,声音,她像来到死亡的尽头,朦朦胧胧间,忽然她听到一个苦恼急切的机械音。
“该死!被横插一脚,全盘乱了,别走!任务还没完成,别走啊——”
悠悠意识回拢了些,这种时候,系统的声音都变得亲切起来,她试图抓到这根救命稻草,但系统声音离她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无边无际的寂灭再次笼罩而来。
悠悠心里充满恐惧。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没有记忆,漫无目的地在陌生地方流浪,世间热闹得纷纷嚷嚷,好像只有她,被遗留在这不知名的角落。
“……师姐……”
在悠悠最后一点意识消散之际,一个沙哑的少年嗓音传来,带着近乎乞求的低腔。
“别走,求你……别走……”
悠悠在这刻有些茫然。
她已不记得这声音是谁,仅存的一点意识慢吞吞思索着,这人是谁,还有……要消失的人是她,为何这人声音听起来如此得难过,好像……比她还痛苦。
“……”
顾赦。
你是在害怕么。
第83章
悠悠指尖微动, 长睫向上缓掀,守在床边的慕天昭察觉到,嗓音微紧。
“师妹。”
悠悠试图说话, 但嗓子疼得厉害,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将目光望了去。
一袭青衣的少年站在床边,神情透着忧色,两根长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见目光涣散,不由皱起了眉头。
是慕天昭。
原身的师兄, 原著男主……
记忆逐渐恢复的悠悠,头痛欲裂。
浑浑噩噩想到, 刚来这世界的时候,第一个见到也是这位师兄, 还是对方把自己从寒潭里捞出来的。
慕天昭拿出一枚淡青色的丹药, 丹身浮现出细密金纹。
这是养魂丹。
师父交代,路杳醒后喂其吃下。
温热的丹药在齿间融化, 药草清香袭来,悠悠脑袋在枕上动了动,试图起身,可惜睁眼没几秒, 连句话都未挤出来,在丹药作用下又沉沉睡去。
见人重新阖眸,慕天昭托住那斜歪的脑袋, 手掌微动, 将其掰回枕间。
几张传音符在他手中消失。
将醒来的消息传出去,慕天昭坐在床边, 静静等着灵药长老等人前来。
室内一片寂静,他浅眸落在女孩苍白的面容。
这场景,倒有几分熟悉。
路杳幼时生了场大病,也是如此,他在床边守了几个日夜,不过那时,是路杳一直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她仿佛陷入梦魇,在宗主长老等人来看望的时候,迷迷糊糊叫着“师兄”,宗主因此古怪地瞥了眼他,似是诧异,带他来清筠才短短半月,怎么路杳与他这般熟了,半梦半醒唤得不是爹爹,而是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