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她瞅了眼他,似乎想看他信不信。
慕天昭嘴角弯笑。
他也不揭穿,从储物袋拿出些治风寒的药,放在她掌心。
悠悠收了药,长松口气,旋即额头微微一凉。
慕天昭修长如玉的两指,沾着膏药,在她撞红的地方抚了抚,轻浅的嗓音响起:“上次见你如此,还是十四年前。”
悠悠一愣,听慕天昭道:“忘了么,有次你拿师父的宗主令玩。”
悠悠一下想了起来。
她小时候时常拿爹爹的东西,也不叫拿,是盗。
路天沉说了,想要什么不用管他要,只要有本事拿走,无论什么都是她的。
一宗之主的金库,那得多少宝贝。
悠悠彻夜不眠,被勾的挠心挠肺,深更半夜都潜伏在宗主爹窗外,拿着小袋子跃跃欲试。
但每次不出意外地,都被当场逮捕,她甚至连路天沉面都没瞧见,就被掌风抛了出去,一抛就抛到旭日峰,回到最初的起点。
后来在她锲而不舍的努力下,她能拿走些小玩意,虽然不值钱,但大大激励了她,然后,她就摸走了宗主令。
宛如天降横财,她兴高采烈地下了山,买了些好吃的犒劳自己,结果半路宗主令掉了,还被条狗给叼走了。
她追了狗十条街,追到了。
但她是哭丧着脸回来的,天快黑的时候,她没回去,蹲坐在山门一个角落,生无可恋地撞了撞身前的树。
后来慕天昭来寻她,就瞧见了。
她红着眼,摸出怀里的宗主令:“……弄坏了。”
宗主令何其重要,代表着清筠宗的传承,世间只此一枚,不可复制,由历代宗主保管。悠悠拿走也只是过过瘾,把历代宗主最重要的信物弄坏,她头一次感觉大祸临头,要遭重了。
慕天昭低头一瞧,只见四四方方的宗主令,被咬歪了头,上面留着两排尖锐的狗牙印。
“……”
慕天昭看了看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的小女孩,默了半晌,摸了摸她的头。
“别怕。”他道。
“假的,宗主令乃玄铁制成,不可能被狗咬坏。”
“可是。”悠悠耸着鼻尖。
“这是我亲眼看到,爹爹从腰间取下的令牌。”
慕天昭抿唇,接过宗主令一用力。
咔嚓一声,令牌变得稀碎,他捻起一小块,放在悠悠鼻尖:“你闻闻,是糖。”
悠悠心头一梗,用雪白的牙齿咬碎那块糖渣。
咔咔直响。
真是糖,还狗日的挺甜。
慕天昭看女孩气急败坏的模样,浅眸含笑,拿出膏药往她撞红的额头抹了抹。
“师妹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慕天昭问。
“像天崩了一样。”
悠悠抿了抿唇,犹豫半晌,睫毛轻颤道:“我跟师……”
“不对不对。”摇了摇头,悠悠重新组织语言的问道。
“师兄,你要是……”
不行。
问不出来。
几欲抓狂的悠悠,仅一回忆,头皮和腿间就有些发麻。
她似乎还没从当时的境况中缓过神,整个人还在发懵,脸往衣裳里埋了埋,看起来,像垂头丧气的小鹌鹑似的。
“是不是。”慕天昭忽然道,“有人欺负你了。”
悠悠睁圆了眼,下意识摇摇头,随后迟疑道:“人在神智不清的时候,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慕天昭浅眸看着她,随后朝枫林深处望了眼,须臾道:“看程度,如果完全失去意识,身体是不受控制的。”
悠悠松口气,下一秒便听慕天昭补充道:“多半会遵循本能。”
悠悠:“?!”
慕天昭又朝林深处看了眼:“师妹,是有谁入魔了吗。”
悠悠心头一惊,想起一贯除魔卫道的师兄,赶忙道:“没有。”
可她话音落下,就发现慕天昭直勾勾望着她身后,面色凝重。
悠悠回过头,似火枫叶在林间飘落,立在岔路口的顾赦,一袭玄袍,眉眼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戾气。
俨然是入魔还未清醒的状态。
“……”
察觉慕天昭眼神微变,悠悠急忙道:“误会,师兄。”
她抢先一步蹿了过去,抓住顾赦的手,就要将人拉走。
一拉,没扯动。
顾赦像块石头站在原地。
悠悠添了几分力,这次顾赦倒是动了,他反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手臂一收将她拽在怀里,俯身紧紧地抱住。
悠悠身形一僵。
顾赦乌发从她脸侧擦过,落在她耳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安。
“我找不到你。”他低声道。
悠悠神色微变,察觉几分怪异。
“顾赦?”她小心叫了声。
顾赦没动,发现慕天昭冷下脸靠近,才眼神变厉,“他是谁。”
心头的怪异得到验证,悠悠微睁大眼,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赦没出声,半晌微低下头,似乎在她颈处轻轻嗅了下。
“不知道。”他嗓音低缓。
“但你的气息,我很喜欢。”
第123章
——不记得了。
顾赦话音落下, 察觉怀里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他长睫垂了垂,遮住眼底一片清明。
被打晕后没多久, 他便醒了,起初以为是场梦……直到看见指间熟悉的发锻,才清醒过来,他追了出来,很快在枫林找到蒙头撞树的人。
被亲后的女孩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恨不得挖个窟钻进去。
他藏在暗处看了许久,直到慕天昭出现, 顾赦圈着悠悠的手臂紧了紧,一手抚在她脑后, 垂眸掩住还未浮起的欣喜与低落。
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要躲他。
乱糟糟的脑子总算得到一丝解放,悠悠松口气, 神色恢复如常, 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正要说话, 察觉旁侧传来一抹难以忽视的视线。
师兄还在!
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悠悠急忙从顾赦怀里挣扎出来,扭头对上眉头紧蹙的慕天昭,他右手一转,直接召出一柄剑身镂空的湛蓝长剑, 灵力催动下,那抹颜色泛起如璀璨星光般的光泽。
此刻因持剑人的心境,隐隐透着点红芒。
瞧见这剑, 悠悠吓了一跳, 赶忙把顾赦扒拉到身后。
这原是路天沉的剑,星宸, 并非传说级别的神兵利器,来头也很简单,路宗主少时历练途中,心血来潮,跑去铸剑阁自己锻造的。
他很少用剑,故而旁人也不知道这剑威力,在修真界名声并不响亮。
悠悠是少数拿过这剑的人。
只剩一缕恶魂在身的时段里,她拿这剑捅过慕天昭……本来是杀白芙雪的。
知道星宸威力,她第一时间将顾赦护在身后。
这剑用起来分人,心术不正者,用起来跟破铜烂铁差不多,她那次用是在夜间,满怀恶意,宸剑沉寂许久,最后勉强给了她一缕小光,让她在众长老诸弟子充充颜面,吓唬把她惹急了的白芙雪。即便如此,她还是在挥剑时,感受到天边一缕星色涌动。
这剑,能借浩瀚的星辰之力,能借多少,全凭自身造化。
悠悠不太想知道,慕天昭能借多少。
“师妹,你过来。”慕天昭紧盯着周身煞气十足的顾赦。
悠悠使劲摇了摇头,望着不肯收剑的师兄,正琢磨要不直接把顾赦带走,慕天昭忽然收剑。
此地幽静安全,没有任何魔物打扰,顾赦既在此处,多半是他的地盘。
想到寻了许久没找到的白芙雪,慕天昭神色变了变,他望了眼将悠悠重新捉回身后护着的人,眉头微松。
看起来,并非完全失去理智,至少对悠悠是。
“他状态不对,师妹,你看着他。”慕天昭道,“我去里面一趟。”
悠悠见他松了口,赶忙点头。
待慕天昭离开,悠悠视线转向顾赦,他黑眸注视着慕天昭消失的方向,长眸沉沉,骨节分明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心头莫名一惊,悠悠握住他的手,顾赦释放真火被打断,抿紧了唇。
“你做什么。”
“除掉他。”
悠悠愕然:“那是我师兄,你除掉他,我……”
“怎样。”他抿唇盯着她。
听闻入魔的人不可理喻,悠悠挤了挤眼,指着眼角,试图跟他讲道理:“我会很难过,哭死。”
顾赦沉默一瞬,视线从她睫毛划过,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不自然地转向脚边的落叶。
半晌,随着穿林而过的风声,他低声道了句。
“你哭起来很好看。”
被咬疼了,睫毛湿漉漉的,眼尾还有些红。
悠悠一愣,片刻反应过来,被吻过的睫毛泛起微末的痒意,她微微哽住,看着把情绪直晃晃写在脸上的顾赦,良久雪白的腮帮鼓了鼓。
入魔的人。
还真是肆无忌惮。
不知顾赦现在是何情况,悠悠正打算检查一番,顾赦眼神微变,犹豫一瞬,抬手掌劲直朝一棵枫树而去。
“砰”的声,大树炸得粉碎。
红枫狂舞,伴着几只银蝶迅速飞走。
一道残影出现在三丈之外,唤了声“魔君。”
烟硝散去,现身的人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一头银发,戴着抹额,周身鬼气环绕。
君夜尘捧着一个精致的圆壶,看了看顾赦,面露迟疑之色。
三年前,顾赦回灵魔界不久,中过古域一次埋伏,他们带人赶到时已经晚了,所幸顾赦安然无恙,但他情况很糟糕。
地面死尸除了古域派来刺杀他的人,剩下的都是他的亲卫,诡异的是死状相同。
顾赦身上的血也不是他的。
他们赶到时,少年坐在尸堆上,披头散发,握着块碎掉的莲玉眼神阴森的可怕,也不认得他们任何人,像入了魔,谁靠近就要杀谁。
后来,他们用了极大的代价将顾赦困住,困了几天无计可施,找到位大师。
他手中的佛心壶,便是大师给的。
佛心壶是显露心境的佛宝。
寻常人心魔再强,最多让壶身变灰,属于顾赦的佛心壶内,却是一团深不见底的黑雾,仿佛蕴含着一切恶念的漩涡。
不过随着顾赦学会控制心境,佛心壶很久没有异动,一直处在稳定的白雾状态,方才不知为何,佛心壶内雾气翻涌,变成浓郁的魔气。
君夜尘原本就在附近,知道顾赦出了事,立马赶来了。
但他此刻看顾赦,似乎与当时的情形不同,方才也没下死手,犹豫一瞬,君夜尘还是将佛心壶交给悠悠,连着一本裹得严严实实的佛经。
“不用担心,魔君只是魔怔了,诵经给他听,待魔君清醒就好,这期间不要刺激他。”
悠悠翻了翻佛经,有些犯难:“你会诵吗?”
来自鬼界的君夜尘默了默:“我不想自我超度。”
悠悠回头看了眼短短一会儿,已经满脸戾气,按捺不住要过来的顾赦:“那大师还在吗。”
君夜尘摇头:“大师圆寂了。”
话落,丹境内传来响动,意识到是关押仙族的地方,君夜尘眼神微变,匆匆交代了句便走了。
留下悠悠捧着厚重的佛经,磕磕绊绊读起来。
被她按在对面坐着的顾赦,支颐看着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弯起,但没多久,他嘴角的笑意便微微凝住。
读着读着,女孩似乎感觉摸到了诀窍,开始连诵,宛如吟唱般。
林间惊风四起,三眼魔猴在高低起伏,分不清是唱歌还是诵经的魔调声中,头晕目眩,暴躁地折断树枝,一溜烟跑了。
悠悠自我良好地诵了半晌,余光扫了眼佛心壶,发现里面颜色更深了,魔气不减反增。
“?”她难以置信地揉揉眼,又看向对面。
顾赦脸色煞白,眉头紧皱,似乎很是痛苦地扶着额头。
“……”是她与佛无缘。
悠悠收起佛经,将佛心壶揣在怀里,收拾收拾带着顾赦去寻专业人士。
*
魔蜂之地。
一瞧见悠悠,苍舒孑便嗷了嗓子:“你去哪了,万岭多危险,你留我一人在这,我真的很害怕啊!”
悠悠敷衍地拍拍他肩:“把你手里的烤鱼放下再说话。”
“我吃过了,这条是给你烤的,刺都挑好了。”苍舒孑视线转向她空荡的身后,“你们方才在哪,你师兄呢。”
“在一座枫林。”悠悠顺手抽走熟透的烤鱼,“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