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而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辛盯着他半晌,摊开手露出一滴殷红的血:“不知道没关系,知道这是什么就行。”
晕红的血珠四周,晕着密麻的咒印。
顾赦一愣,脸色骤沉。
被取走一滴血的悠悠,不知白辛用了什么法术,但她头晕晕的,浑身好似被抽干了力气。
试图自救的悠悠,主动抬了抬手:“你想要什么,跟我说吧。”
白辛瞥了眼顾赦,比起顾赦,他确实更乐意与悠悠谈,后者至少会讲信用些。
“我要他把师父体内的太阴真火抹去。”
悠悠大抵知道顾赦为何如此,不假思索道:“可以,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们,如何除去他体内的血种。”
白辛:“作交换的是你这滴血,你的命。”
悠悠一默,想起凉飕飕的脖颈,抱着手臂自暴自弃道:“那我们玉石俱焚吧。”
她嘀咕道:“继续被咬,说不定哪天成干尸了。”
白辛微怔,露出些许错愕:“他吸你的血。”
悠悠两指掐了条细缝,琢磨道:“其实不多,就吸了这么一点点。”
白辛看向倚在不远处紧盯着他们的顾赦,又看了看面前女孩,神色有些茫然:“你不觉得他是吸血的怪物,你不怕他吗。”
顾赦压着眼帘,心间蒙起一层阴郁,下一刻,就听到女孩清越的嗓音。
“不会啊,又不是他本意,何况。”
悠悠唇角弯笑,后面的话没说,一个在神智不清充满嗜血欲的时候,都能克制着自己没有伤害她的人,她怎么会怕。
白辛沉默良久。
师父也不怕他,她还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他不是怪物,只是病了。
可是,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他突然好想她……
“可以。”他最终妥协道,“我告诉你解血种的办法,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白辛顿了顿,轻声道:“带我师父回修仙界吧。”
悠悠愕然,她没想过,白辛会舍得把白越水交给别人,“为她寻一处安宁,无人打扰之地,要依山傍水,四周有药圃花草,不要在狭窄的房间里了,她被困好久了。”
悠悠看着白辛交代后事一般,默了默,点头道:“我答应你。”
“我不相信魔君,不过我相信你,你和师父一样,都是很好的人。”白辛将解血种的方法告诉了悠悠。
末了,他又补充道:“不过,师父是最好的。”
这话说的像小孩一样,悠悠一哂,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几千岁的大魔修会说这种话,未免太过幼……
“师姐才是最好的。”
不远处,一声毫不犹豫的低嗤传来。
悠悠:“……”
行,这个竟也不遑多让。
第126章
按约定, 顾赦将白越水体内的太阴真火抹去。
白越水手腕戴有魂镯,悠悠不敢靠近,离得颇远, 只看到顾赦两指在白越水肩膀一点,起身看向她。
这么简单?
她一滴血在白辛掌心悬着,颜色很深,白辛还给她的时候道:“你魂力很弱,这几日倒精神抖擞。”
悠悠本来也觉得奇怪,想了想道:“还得谢你, 我以为师弟被夺舍,受打击后又得知他安然, 就回光返照了。”
白辛当没听出她对夺舍的愤然,回头望了眼端坐的灵身, 不知想到什么, 淡声道:“你知道就好,回光返照不是好词, 我能做出来的事,他也做的出来。”
悠悠微愣,盘旋的血珠落在掌心,带着丝丝凉意。
“师姐。”顾赦声音将悠悠意识唤回,她回过神,掌心微软, 顾赦托着她的手, 将那点血迹抹去。
“怎么了。”他眼神微沉地瞥了眼白辛, “他与你说了什么吗。”
悠悠压下心头微末的不安,摇摇头,将白越水灵身小心地收入紫圣宫里,白辛在远处看着,待白越水消失不见,都迟迟没走。
他夺舍的灵身在崩碎,离近了,甚至有尸体腐烂般的味道。
这是魔修将陨的前兆,他不断夺舍,将魔陨的时间延长了千年,但再延长也有尽头的一天。
大抵觉得是最后一面,舍不得走,悠悠沉默半晌,扬声道:“放心吧,圣宫里很安全,我会将她带回修仙界,修仙界养人,说不定哪天就醒了。倘若醒来,你有话让我带的吗。”
“没有。”白辛转身行了两步,又低声道。
“……对不起。”
他顿了顿,轻声: “若有朝一日能醒来,就帮我跟师父说……不折手段留下她,擅作主张喜欢她,对不起。”
话落,身影消失在林间,头也不回。
就像这一生,一意孤行到尽头。
悠悠抿了抿唇,忽然想起顾赦所言,神强大是因能放下执念,看破世间万物,魔强大是因偏执到死不回头,不达所愿不往生。
要是白辛不执迷不悟,顺白越水所愿两手无尘,成为一代名享青史的医师,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悠悠摇了摇头准备离开,又忽然想起,可是,那样的话,她放在紫圣宫的人,几千年前就已化成尸骨。
如今,早已是一抔黄土。
枫声簌簌,零丁划过眼前,悠悠心情莫名沉甸甸的,她托着腮,拾起一片叶子打量。
红枫似火,漂亮极了。
可惜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枯叶,风蚀成灰彻底消失。
世间万物没有想死的,即便是仙、神,遇到大劫,也想方设法留下一抹元神,只是有些时候,一些如星辰般明亮者,心怀大道,把心中道义看的比性命重要,将生死置之了度外。
大多数人会为之动容,驻足默观,只有极少极少者,会在星辰自愿陨落时都不肯松手,为了那抹光亮不泯灭,不惜与世间一切对抗,哪怕是星辰本身。
白辛就是后者,悠悠不理解也不赞同,但她确实受到了些冲击。
到底要多大的意念,才能背对着放在心尖的星光,孤身走这么久,一条路走到黑,明明妥协能拥有更多。
想不通,悠悠一脸痛苦地摇了摇头,放下枫叶准备离开。
红枫落地的刹那,她忽然想到,要是她死了……
爹爹会难过,师兄会难过,苍舒孑估计也会难过,萧町大概也会,很多人都会,只是难过程度不一样。
师弟呢。
悠悠长睫颤了颤,心道顾赦应该也会难过,而且难过的快要死掉,其实爹爹也会,师兄应该也是,只是……好像不一样。
悠悠估计着,若是她那宗主爹的话,难过归难过,更明白顺应天道放下的道理,毕竟是领悟大道的人。若是师兄,迟早也会想通,继续完成他心中海晏河清的夙愿,隔三差五,估计就会给她上香,让她在地下也吃的饱饱的,师兄应是给她上香最勤的人,她相信。
顾赦、顾赦的话……悠悠估摸不准。
她想顾赦也许会变得更冷漠些,然后继续完成他的大业,灵魔界四分五裂,魔族也沉寂了千万年。
他上次说心里装着野心,这野心,多半是一统广袤魔土,然后站在六界顶端,醒掌天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人不想这样,只是多为痴心妄想,但若是他的话,她是信的。
悠悠自觉猜的八九不离十,起身时,又恍然想起一声低唤。
“……”
三年前鬼城,她意识在轮回镜中不断磨灭,迷迷糊糊像被无数水草缠绕,拖到黑暗深处的时候,弥留之际,耳边传来一声低颤,“师姐……”
少年嗓音发颤,嘶哑得像在泣血,那是她第一次,从顾赦声音里,听到了恐惧的味道。
像怕到极致。
悠悠捂了捂心口,她那时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心口有些疼。
明明是她快要死掉,怎么会有人……
比她更害怕呢。
一阵轻风吹过,红叶被卷走,悠悠望着空荡荡的地面,有些失神,直到耳边传来痛吟声才回过神。
幽蛟醒来,尾巴碰了碰额头被石头砸出的大包,疼的龇牙咧嘴。
他没想到,主上如此生气!
只是用额头贴了下小恶主而已,要是知道他跟在小恶主身边的三年,经常缠到小恶主手腕上,岂不是……
这该死的蛟的魅力!
主上和小恶主都要为他反目成仇,争个你死我活,他本来还给他们备了礼物,礼物还在路上呢。
悠悠看着宛如小黑蛇的幽蛟,醒来后,一直在树叶堆里扭来扭去,不知在想什么,一幅焦虑又膨胀的样子。
怀疑被石子砸傻了,她蹲身用细指拨了拨,幽蛟一个激灵。
“够够了。”幽蛟痛心疾首,“不然主上看到,又不高兴!”
悠悠指尖一顿,额头像被吹过的细风挠了下,她腮帮鼓了鼓,脸颊微热地缩回了手。
一下没了动静,幽蛟摇晃的尾巴停住,看了看悠悠,发现女孩睫毛垂着,鼓着腮帮强忍落泪似的,他内心十分震撼,许久左右张望了眼,黝黑的脑袋飞快在悠悠指尖蹭了下。
“别难过,以后趁主上不在的时候,我们偷偷摸摸的来!”
悠悠:“……”不要说的这么奇怪!
云雾遮月,万岭的危机四伏被十里枫林阻拦在外,可惜此地并非长久之地,天亮时候,众人便要启程离开,尽快离开魔物纵横的万岭。
悠悠想起白辛所言,要除去血种不难,寻一块幽冷寒霜之地,施法引出即可,只是过程极为痛苦,最好封闭五感。
若五感不封,旁人莫要靠近,以免被失控误伤。
悠悠本想施法相助,顾赦却不肯,“我不能封五感,封了也无用。”
十红丹境内就有一座冰泉,四面环枫,寒气逼人,泉中一块浮出水面的乌石,是块天然好地。
顾赦看了眼天色,没有立即施法。
倘若有人在他引血种的时候趁机偷袭,会很糟糕。
一个魔君基本的警惕心,让他耐心等慕天昭等人离开,悠悠见他不动作,开始不解,后来明白过来。
“离天亮还有大半个时辰。”悠悠瞅了眼面前的青年,迟疑道,“你可以吗。”
白辛体内有嗜血珠,来过一趟,恐怕对顾赦体内血种有影响,不过这是她猜的,因为白辛来过后,顾赦一直躲着她。
顾赦黑眸望着她:“若我说不可以呢。”
悠悠犹豫一瞬,竖起食指商量道:“那也别赶走他们,我给你尝点血,行不行。”
万岭的黑夜,比白日危险数倍,夜晚才是所有魔物狩猎的时刻,此时出发,遇到魔物的可能性太高了。
顾赦薄唇紧抿,神色染上一层阴霾。
受血珠的影响,他心间的嗜血欲的确在不断攀升,只是尚能遏制,若非是她,他早就将人血饮了干净……但也正是她,他才被血种影响这么久,还没有变成白辛一样的嗜血物。
可她为了那些人,竟然主动给他尝,明明每次都那么害怕。
“他们很重要吗。”
悠悠茫然,不知顾赦为何如此问,想了想道:“当然,都是认识的道友,还有许多仙门小辈。”
话落,她发现顾赦眉宇浮起一抹戾气,愣了愣,以为对方想吸血了,为了不被咬脖颈,她眼睛一闭,先下手为强地咬破手指。
她下了狠心,硬生生咬了个口子。
血色刹时溢出。
一滴血珠凝在了白皙的食指尖。
悠悠轻晃了晃,正要用玉瓶来接,手腕被用力握住。
顾赦匀称修长的手指扣紧她,她动弹不得,一抬眸,便对上布满愠色的黑眸。
泉边冷雾弥漫,顾赦沉着脸扔掉她准备的小瓶子。
“你要是再做这种事。”
他将她咬破的指尖放在唇间,抿去那滴血珠,双目发红地望着她:“我不赶走那些人,我把他们永远留在这,留到死。”
悠悠瞪大了眼,察觉他的怒意,长睫细颤了颤,下意识缩回手,却被顾赦紧紧握住。
一片静谧中,他将她指尖血迹舔舐干净,才垂眸松开。
悠悠食指发麻,那破开的小口子被温热气息裹着,回过神,脸红的像要滴血。
“知道了吗师姐。”青年低沉的嗓音传来。
悠悠声音细若蚊咛:“哦。”
顾赦眼神微暗,忍住被引出的干渴,起身离开,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窸窣动静。
“离天亮还早,你要是忍不住就咬我吧,我也没有很怕。”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悠悠磕绊了下,“就是别、别正面咬,咬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