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绕到悠悠另边,离君烬最远的地方,指向石碑的神徽和魔徽。
“据我所知,这两个就是后来的神帝和魔神,神魔大战领头的两位。”
自混沌初开,世间共有两场惊世骇俗的大战,先天神战和神魔大战,每场都死伤无数,终结了一个时代。
君烬沉默许久:“你说不错。”
悠悠瞪圆双目,无声地转了转眼珠,她对这些所知甚少:“那人皇呢。”
君烬擦拭石碑的动作一顿,有些遗憾的叹口气:“陨了,她是上古最后一任人皇。”
悠悠哑然,君烬解释道:“人皇陨后,人族降界远离了神魔,身为万灵之长,在荒芜大地上播种百物,繁衍生息,后逐渐有了百兽诞生,妖族和仙族这些也都出现了,人间变得繁华起来,只是人族再没有道法,也没有了永恒的寿命,百年已是长寿。”
悠悠只在传闻中听过神魔大战,据说那战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世间生灵险些尽陨,那场大战中活下来的不过万分之一。
人皇既能与主宰这场大战的神帝魔神齐名,法力定然不差,为何早早陨了。
“没人知道人皇因何而殒,当时只有神帝和魔神在场。”君烬看出她的疑惑,将锦帕揣回怀里,起身道。
“他们那时也尚年少,没有后来执掌天地的能力,许是都无能为力。不过自此后,魔神就与神帝决裂了,后一意孤行,开启毁天灭地的神魔大战,神魔二族两败俱伤。”
君烬起身环顾四周:“几十万年以前,这里很热闹,是片美不胜收的神境,可惜大战之后,神族死伤太多,无人照料,逐渐变成遗址。”
闲谈几句,悠悠没察觉到君烬的恶意,神色放松了些,见他知晓甚多,略一思忖道:“那你知道,苍生棋吗。”
君烬一顿,将折扇在掌中合拢,上下打量她,不放心地把手落在悠悠细肩,感应了片刻。
没察觉苍生棋的存在,他松口气:“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见过。”
悠悠赶忙摇头:“听过,好奇。”
“苍生棋是映照天地之物,分黑煞和白寂两枚。”君烬神色恢复如常,绕过古亭顺阶走去。
“黑煞聚集天地戾气,至阴至邪,持棋者心智受其影响,一点恶念都会被无限放大,最终走火入魔,难以控制己身,沦为戾气驱使下的行尸走肉,但同时,他能拥有极强的力量,剥夺苍生之力。”
想起什么,君烬道:“黑煞上一任主人,就是周迦南。他之所以从魔皇变成了魔神,炼化黑煞这件事,功不可没。”
悠悠想起三年前给她苍生棋的神秘人,嘴唇微颤:“要是黑煞入体,会怎样。”
君烬脚步停下,思忖片刻:“两种结局,一个是炼化黑煞,像魔神一样成为苍生棋的主人,另个是被黑煞操控,沦为苍生棋的傀儡,等哪日被遗弃,黑煞自动离体,余下的傀儡会随之消殒。”
他琢磨道:“白寂汇聚天地正气,持棋者受其影响会向大道靠拢,以守护苍生为己任。不过结局会和黑煞拥有者殊途同归,当他没有价值的时候,会被遗弃消陨。而且与黑煞不同,即便炼化了白寂,成了白寂主人,最终也会失去自我意识,逐渐灭绝七情六欲,成为……”
君烬讳莫如深的朝天指了下:“大概会变成和天道一般的存在。”
悠悠脸色微白:“魔神陨后,黑煞去了何处。”
“不知,也许逃了吧。”君烬停在瑶池前,望着乳白色的池水。
“毕竟除了神帝,没人知道魔神是不是真的陨了,或许逃出了一缕元神,就藏在黑煞里也说不一定。”
悠悠如遭重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在失神中,没注意到君烬打量她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一股力道倏地拍在左肩,悠悠站在池边猝不及防,“扑通”落在水中,她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在瑶池拼命挣扎扑腾起来。
“救、救命。”她惊慌失措道,“我不会水。”
原本躲在旁侧的苍舒孑,就要跳下去救人,可他被君烬按住,动弹不得。
苍舒孑登时大怒:“我艹,你……”
下一刻,他骂人的话堵在了喉间,呆呆望着泛起波澜的瑶池。
被水彻底淹没的悠悠,窒息感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浑身发冷,意识浑噩的时候,隐隐听到从池岸传来的声音。
“你会水,你该是最熟悉水的,不可能怕。”
她是鱼么。
话咽在了肚子里,悠悠神魂仿佛被只无形的手捏住,强行扯入另个空间,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她惊奇的发现自己还在水中,不过四周换了个天地。
眼前一片天昏地暗,悠悠像朵浪花在水面起起伏伏,周围枯败的草木飘来荡去。
“快逃快逃!魔神来了!”
“救命啊,太阴真火要来了!”
“连我们太微之境都不放过,他太丧心病狂了!大家快藏起来!”
……
耳边闹哄哄的,悠悠疑惑地环顾四周,这片天地分明半个人都没有,只有些花草,一片肃静。
那些惊慌失措的声音,面对宛如末日时的无力哀嚎,何处来的。
悠悠正不解,一阵泠冽的狂风吹来,险些把她吹飞了。
她半身没入水中,借着风浪踮了踮身子,眺望远处,目光所至残垣断壁,草木倾到,空气中无端弥漫起一股令人胆寒的力量。
没多久,席卷了天幕的黑云,伴着那股恐怖的力量朝地面压来。
分不清昼夜的天,似要塌了。
悠悠在这股压迫感下,几乎喘不过气来,使劲扑了扑水,像要窒息了般。
她的四周,惨叫声此起彼伏。
“啊——”
曾经世间最祥和之地,在冰冷的火焰包裹下,变成了炼狱。
从天而降的太阴真火焚尽了一切,眨眼间,传入悠悠耳中的所有喧嚣归于沉寂。
它们全都死了,这仅是开始。
不可思议的,悠悠还有意识,她随风在水面摆了摆,模糊的视线内,看到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
男人站在光影交错的地方,穿着一袭古老王袍,周身太阴真火环绕,阴沉沉的天空雷光闪烁,他披散的墨发在狂风中飞舞。
无可比拟的威压散开,恍若灭世之神。
此地,却不止他一人。
另道颀长身影挡在了他前方,白袍金冠,周身有着如星辰般的碎光环绕。
悠悠望着那人背影,尚未看清——
两人动手,刹时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陷入混沌之中。
悠悠意识被水浪吞没,浑浑噩噩,直到嗅到一缕花香,被这似曾相识的香味牵引,才逐渐清醒过来,脱离了末日之景。
悠悠嗅到了槐花的味道。
这香味很熟悉,在她和师兄跟在爹爹路天沉身边修行的那三年,她修行的瀑布旁,有颗巨大的槐树,花开了满树。
清风吹过的时候,空气中充满了槐花的味道。
悠悠睁开眼,发现身处在幻境中般,前方,轰隆作响的瀑布,如银河坠落。
她在一块河石上,水流哗啦啦地从两侧淌过。
微风拂过,夹杂着槐花的雪白花瓣,洋洋洒洒落在水面,四周充斥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甜味道。
一系墨绿长袍的身影,在她前方,玉冠束发,姿态略随意的坐在河石上,指节修长的手里拿着根钓竿。
“爹爹……”
听到声音,那人回头看她,五官像覆了层薄雾,有些模糊,唯有深邃的眉目清晰些。
他看着她,似乎笑了下:“过来。”
悠悠看了看自己在光晕中,有些透明的手,越发觉得这是幻境。
她按下疑惑走过去,在对方身旁坐下。
悠悠坐下发现,身旁有根小钓竿,比路天沉手中的短小了一大截,竿头有个歪歪扭扭的“杳”字。
悠悠拇指抚过刻字,认出这根钓竿来。
小时候,她见爹爹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去垂钓,她也要,于是他给她做了一个钓竿。
悠悠可宝贝了,还给钓竿刻了字,仿佛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后来丢是没丢,就是被没收了。
这事,还得从她自认学到了路天沉精湛的钓鱼技术说起。
当时年幼,她得意洋洋的扛着鱼竿,拉着顾赦到莲花池边表演,结果一扔一拽,把池中央那朵红红火火的小莲花钓起来了。
知道是爹爹养了上百年的花,悠悠心里有点慌慌的,但当着顾赦的面,她打肿脸充胖子,一脸淡然的说,自己就是要钓起那朵最好看的花。
她还把小红莲作为战利品送给了顾赦。
后来,路天沉回来,看到莲花池中间空荡荡的,得知来龙去脉,修长身影站在池畔,站了半晌,蹙了蹙眉,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悠悠藏在石缝中,鼓着腮帮子,手里握着刚买的一颗莲花种子,有一点点歉疚。
但这歉疚没多久就消失了,路天沉转头把她从两块石头缝隙间拎了回来。
他不仅顺手拿走了莲花种子,还没收了她的钓竿,罚她照顾莲花池,喂鱼除草清理杂物好几月。
“池里那么多东西你不选,非要钓中间那个送人。”
悠悠把玩着失而复得的小钓竿,闻声嘟囔道:“真的是不小心。”
路天沉略一挑眉:“不是嚷嚷着垂钓技术在我之上,超过我了。”
悠悠暗吐了吐舌。
吹牛谁不会,何况是小时候。
清晰的记得自己在天界,被君烬推入水里,眨眼来到这,悠悠怀疑自己中幻术了,说不定面前这爹爹就是假的。
悠悠侧过头,紧紧盯着身旁人的侧脸,试图透过薄雾看清对方的五官轮廓。
但刚看了两眼,后脑就被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掌扣着,转了过去。
墨绿身影面朝河岸方向,低声道:“别盯着看。”
悠悠“哦”了声,握着小钓竿,迟疑道:“你真是爹爹吗。”
悬在河面上的长竿微动,对方似笑非笑:“除了我,你还有其他爹爹吗。”
悠悠觉得有道理,老老实实握起钓竿,鱼钩入水她便察觉有坠力,兴奋的拉起来一瞧,是根水草。
旁边一声低低的笑。
悠悠暗暗磨牙,把水草从钩上取走,重新抛钩入水。
“你这样就很好了。”他忽然道。
悠悠一愣,墨绿身影也没侧脸看她,还是朝河面垂钓的姿势,单抬起只手,在她发顶揉了揉。
“就在神界待着,别下来了。”
这话让悠悠心里涌起一抹不安,她张了张嘴想说话,眼前所有景象幻灭,如潮水般退去。
第139章
悠悠低咳了声, 睁眼看到坐在床前,昏昏欲睡的一张脸。
听到响动,苍舒孑睁开眼, 看到人醒了,激动的嗷嗷叫:“你终于醒了!”他一个人在这,太可怕了。
悠悠坐起身,扶着有些晕眩的头,环顾四周。
一个陌生的房间,门外传来脆响,似有檐下铜铃在风中摇动。
“小主人。”一声清越稚气的嗓音,唤回悠悠神智。
悠悠望去, 一只绒毛雪白的灵兽趴在枕边,叼着槐花枝头, 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悠悠愣了愣:“坎坎。”
室内空气中没有灵气,却充斥着比灵气还浓郁纯澈的气息, 这里还是天界。
悠悠抬手,摸了摸许久未见的坎坎。
它长大了些,头顶冒出两只小角,瞧着更有圣兽白泽的模样了。
“你怎么在这。”
“我是圣兽, 能穿梭各界,不在界规束缚范围内。”坎坎道,“我发现小主人在这, 就跟来了。”
坎坎说这, 低头把槐花放在她手中。
清甜淡雅的香味袭来,悠悠掌心冰冰凉凉的, 这串槐花很新鲜,像刚摘的,花叶间还夹杂着雨丝。
“我之前,去见路主了。”坎坎扬起略显稚气的嗓音。
“赶来的时候,路主让我顺道捎来,给小主人。”
悠悠摘了朵槐花放在嘴里。
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样,丝丝清甜,她想起仿佛幻境中的景象,嗓音微紧:“爹爹怎么样了。”
坎坎略一踌躇,颔首道:“路主很好。”
悠悠拧起眉,想问路天沉是不是飞升劫快到了。
吱呀——
房门开了,阵阵风铃声中,君烬走了进来。
见床榻上的人醒了,他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露出点笑:“抱歉,让你受惊了。”
悠悠掀起被子想下榻,动作匆匆,视线一恍惚,险些晕过去,苍舒孑赶忙按住她:“静一会,躺了半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