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认同虽说来的太晚太晚了,但到底还是来了。
六皇子以为自己压根不在乎,但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不受控制的红了眼眶。
“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托,不叫父皇失望。”
六皇子最后又恭恭敬敬、认认真真的朝着床上的景文帝行了个大礼,这才离开。
最后的最后,景文帝这才叫了叶朔进来。
将其他事情都处理完了之后,当下的景文帝才像是一位真正的父亲。
“以后你一定要多多听你六哥的话,不要跟他对着干,朕知道这会委屈了你,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日后的六皇子是君,小儿子是臣,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差距会越来越明显。
景文帝自己就是皇帝,他同样也有兄弟,他岂能不明白其中的这些事情?
“切记切记,莫要像对朕似的对你六哥。”自己走了之后,六皇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像自己那样护着小儿子,父子跟兄弟,到底不一样。
这样的话景文帝昨天已经交代过他一遍了,或许是怕小儿子忘了,如今却是又絮絮叨叨的交代了第二遍。
强忍着泪意,叶朔点了点头:“儿子知道了。”
“还有,朕给你还有尖尖留了道圣旨,待朕走后,你切莫因着这道圣旨胡作非为,小心你六哥收拾你。”
“如今你也是大人了,莫要像从前那般任性,不要跟从前那样气你母妃,还有尖尖的婚事,你跟王妃也要多多上心。”
“如今你跟王妃不愿意要孩子也就罢了,待来日你们二人生下了孩子,不论男女,记得到太和殿给朕上柱香,一定要记得,不要忘了。”
景文帝其实也不知道人死后究竟会如何,但他心里却忍不住想着,若是死了也能知晓人间的一切便好了。
还有就是……
“一月后,万事皆休,西南城郊三十里处,朕还给你留了另外一样、一样东西……”
说着说着,景文帝只觉得越发的喘不过来气,叶朔见状,却是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滚滚而落,没一会儿的功夫景文帝身上盖着的被子便被打湿了。
见小儿子哭的厉害,景文帝心中不免一涩,抓着他的手也开始收紧。
“莫哭、莫哭……”
“若是…若是人真的能万岁、万岁、万万岁就好了……”
如此情形,叫景文帝如何能够放得下?
“徒留下你们母子三人…朕…朕实在是……”
“还有,不要…不要怪朕……”
不能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们,不要怪朕。
有那么一瞬间,叶朔很想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叫他不要担心,但到底,叶朔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至始至终,哪怕到死,碍于各自的身份,父子两人都未曾真正的敞开过心扉。
最后景文帝是带着满腔的牵挂与不甘离开的。
叶朔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闭上了眼睛,最后的最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声:“爹!”
景文帝似是听到了这声呼喊,本想回应,右手最终却是无力的垂下。
意识留存的最后一刹,景文帝眼前掠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从记事开始一直到现在,一直到当下这一刻。
其中有少年时期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青年时期的隐忍与羞辱,登基之后的冷酷狠辣,到后面父子离心……
人这一生竟是这么的短暂,能被记住的,也不过就寥寥几件罢了。
但到底,老天爷还算是待他不薄,虽说连失几子,但到底没叫他彻底落得个孤家寡人的地步,执政后期,朝堂上也没有发生什么动荡,一切都是风平浪静,不至于叫自己病中还要操心会不会被人、尤其是自己的儿子从那把椅子上给推下去。
虽说自己这一生青年时期的时候坎坷了些,但后面便也逐渐好了起来,尤其是晚年,过的也还算是顺遂,对比起其他的皇帝,实在是强上太多了。
自己这么多年辛勤、兢兢业业的处理着种种事宜,不敢有一日的懈怠,登基之后更是把先皇折腾的几近崩溃的大周从败落的边缘重新拉了回来,如此功绩,想必青史留名是不难的。
如此光华,后世之人亦会铭记,试问,又有几人做皇帝能做到这个份上?
论政事,自己文治武功样样不落,哪怕是末期也成功抵御了两国包夹,论家事,自己最后亦是极为的美满,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运气好的话,说不得还能捞个千古一帝当当呢!
他毕生所求,到底还是实现了。
这么想着,景文帝紧皱的眉头便渐渐的松开了。
叶朔守着自己的父亲许久,一直到他彻底没了气息,身子都凉了,这才站了起来。
同样的事情经历了两次,但其中的痛苦却丝毫不见减少。
任他再聪明,留不住的,终归也还是留不住。
起初太医说景文帝至多就只有半年到一年的寿命,景文帝心有牵挂,硬是撑了整整两年,到今天,他终于还是撑不下去了。
景文二十七年,景文帝……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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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停灵结束,肃王很快拿出景文帝早就准备好的遗诏。
虽说早在父皇召自己近身的时候六皇子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当这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六皇子还是由衷的感觉到一阵欣喜若狂,只不过碍于景文帝新丧,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能表现出来罢了。
就在六皇子拼命忍耐着自己的情绪之时,就见肃王又拿出了第二份遗诏。
第二份遗诏不是别的,而是景文帝留给叶朔还有尖尖两兄妹的,上头的内容也十分简单,瑞亲王非谋逆的大罪,不得伤其性命,而尖尖的则是永不和亲。
景文帝最后还是破了例,应允了当年未能应允叶朔之事。
但同样的,景文帝更是知道六皇子脾性,一味的弹压只会叫他起逆反之心,景文帝又岂能不知,身为皇帝最讨厌的便是被人逼迫,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是一样。
即使有遗诏在,当皇帝的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也再简单不过。
所以除了遗诏之外,景文帝还特赐了六皇子一根藤条,遗诏中写明了,若瑞王有何处不对,不必留情,尽可代行父职,对其进行责罚。
可打不可杀,可罚不可杀。
景文帝已然是几近宽容,这么一番下来,除非叶朔当真犯下滔天大错,不然六皇子打便打了,实在是没有理由取他性命。
这大概是景文帝这个做父亲的,所能想到的最为周全的方法了。
既然他喜欢自由,那就叫他一直自由下去好了。
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棺木,叶朔没忍住,终于还是在众人面前落下泪来。
第248章 下葬
景文帝的遗诏昭告天下之后, 六皇子叶明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了,礼部那边也开始着手新皇登基的诸项事宜。
这个世界向来如此,离了谁也都还要照常运转, 哪怕那个人是皇帝也是一样。
不论缺了谁, 很快就有人顶上了。
叶朔同其他人一道,在景文帝的棺木前跪了整整三天, 不管周遭的人是虚情还是假意, 但都表现的一脸哀切。
皇贵妃几次哭昏了过去,尖尖的眼睛也肿的像核桃一般,看到这一幕, 肃王不免感到心中一阵酸涩, 面前按捺下来,肃王沉声,道:“瑞王,还不接旨?”
“儿子…领旨。”
站起来时,叶朔不由得一阵恍惚,后头还是姚芷扶了他一把,叶朔才堪堪回过神来。
父皇最后到底还是顾念着他的。
六皇子看到那封锦绸制成的圣旨,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但神情之中却没有多少意外。
九弟得到了他想要的,自己也同样如愿以偿,至于其他的兄弟……见五皇子八皇子脸上眼中似有不忿,六皇子却是全然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从前的他们不是自己的对手, 未来就更不可能会是。
再然后就是护送景文帝到皇陵的事了, 届时包括大皇子和一干出嫁的公主在内, 所有的皇亲都要随行,送景文帝最后一程。
遥记得当年他爹如何不苟言笑, 严肃又正经,结果岁月易逝,到头来一切终究变成一场空。
走在最前头的,自然是大皇子、六皇子还有叶朔,大皇子居长,六皇子乃景文帝钦定的继承人,而叶朔是景文帝生前最为宠爱的儿子,也只有他们三个能站在这里了。
此乃国丧,整个上京的街道都被肃清一空,由皇亲组成的队伍,绵延两里还要多,漫天飞舞的纸钱犹如纷飞的大雪,在狂风的吹拂之下,几欲迷乱人眼。
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六皇子,问道:“怎么把他也给带来了?”
叶朔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叶瑾。
算算日子,如今的叶瑾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带来也就罢了,竟连个帮忙的人都没留给他。
之前叶朔在灵堂的时候完全没有心情注意其他,如今稍微回忆了一下,叶朔才发现叶瑾当时貌似也在太和殿待满了整整三天。
整整三天,除了一点点吃食,连水都没怎么喝,叶瑾天生体弱,这还不要了他的命去!
怨不得小孩儿的脸色看着这么的差,叶朔不由得皱眉:“怎么不叫侍卫背着他?”
对于自己这个独子,六皇子自然也是心疼的,但他也没办法。
“父皇刚刚故去,瑾儿作为未来的太子,理当来送父皇最后一程。”至于为什么不让人背,自然是怕其他皇亲看了笑话去。
“可是这里距离皇陵可是有整整好几十里呢。”
六皇子目光不变:“区区几十里路,应当是无碍。”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道:“你这爹当的,当真是有够狠心的。”
这还是叶朔第一次跟六皇子呛声,而且还是在六皇子明确会继任新皇之后。
六皇子默了默,没有说话。
叶朔却不管那么多,一把就把小孩儿从地上给捞了起来。
就在叶瑾一阵头昏脑花,不知该不该出声之际,骤然间,只感觉到双脚腾空,就这样落入到了一个人怀里。
这个味道,这熟悉的动作……
叶瑾猛地抬头:“九皇叔?”
反应过来之后,叶瑾立刻就挣扎了起来:“九皇叔,快放我下来!莫要让旁人瞧见了!”
叶瑾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父亲,而六皇子却是看向一旁的大皇子,就在大皇子皱眉之际,却见叶朔同样也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大皇子:“……”
大皇子张了张嘴,忍了几忍,到底是没忍住,憋出来了一句:“你们什么意思?”
“你们看我做什么?我还能跟一个小孩儿计较不成??”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大皇子还不放在眼里。就是这孩子瞧着确实不大行,想当年焱儿他们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跟其他士兵一道在校场上参加训练了,哪儿像这个似的,感觉风大一点都能把他给吹走了。
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老六自己不行,生的儿子也不咋地,远不如自己的几个儿子好。大皇子心里头一下子就平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