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句,众人也听出了几分话外音。
若是确实大有来头,他们还是缩着吧!
外放官员不过三年任期,像那种家世显赫的,更是早早就调回京城去了,有钱人家的郎君,谁愿意在他们这山沟沟里待着?
出了酒楼的三人,一头扎进了艳阳下,祝允澄虽是骂了个尽兴,但到底是担心他父亲的,当即也不与赵寒去练武了,要回家告状去!
“今儿这饭也没吃成,赶明儿我再请你们吃。”祝允澄说着,从腰间摸出一个平安扣递给赵寒,“送了春哥儿信鸽,这个是给你的,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
赵寒伸手接过,直接挂在了脖子上,后知后觉的才又道了声谢。
祝允澄摆摆手,带着肖春廿跑了。
肖春廿跟着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巴却还叭叭儿个没完。
“……你方才真的太厉害了!我,我决定……日后当你的小弟……给你穿衣脱靴……你指东……我,我绝不往西!”
“你方才……怎么让他们去你家要银子啊……你不怕你父亲知道后又打你吗?”
祝允澄撇撇嘴,心里苦唧唧的,“所以我要赶紧回府,抢在他们的人上门之前先把事情说了。反正不是我惹事的,是他们先动口的!你给我作证!”
“好的!大哥!”很是洪亮的一声。
祝允澄险些被他这一嗓子吼得一个趔趄摔倒。
临近黄昏,正是用饭时,祝煊忙于公务尚未归来。
祝允澄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把方才的事说了。
沈兰溪以团扇遮面,打了个哈欠,眼里困得泛出水儿来。
“兰姨?您这是听困了?”肖春廿傻眼了。
这可是事关性命之事啊!
祝允澄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立在旁边,深色淡定。
沈兰溪汗颜,抬手让绿娆端来两碗冰乳酪来,“来,吃一碗,消消火。”
这事儿她都想到过,祝煊又如何不知?只她没问,不知祝煊作何打算,眼下也不能给这两个小孩儿回答。
肖春廿吃着甜丝丝的冰乳酪,愈发觉得自己该付出些什么,绞尽脑汁的想了又想,忽的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一句;“兰姨!让祝阿叔把他们统统捉进大牢吧!这样他们就不能害人了!”
旁边一颗脑袋‘咻’的一下从碗里抬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瞧向沈兰溪。
对上这样两双眼,沈兰溪不忍驳他们的心意,硬着头皮夸赞,“……先发制人这一招学得不错。等你祝阿叔回来,我会记着与他说的。”
到时,祝煊用不用这法子,就是他的事了,沈兰溪暗戳戳的想。
“母亲……”祝允澄小声开口。
“嗯?”沈兰溪一副困倦的模样,单手撑着下颌,微微侧头瞧他。
“那门要赔银子的。”祝允澄捏着衣角道。
方才有多纨绔,此时便有多窘迫。
谁知沈兰溪却是小手一挥,壕气万丈:“赔就是了。”
肖春廿:“哇……”
用过冰乳酪,肖春廿就回家去了。
祝煊回来得稍晚了些,沈兰溪与好大儿已经用过了饭,让人留了一些给他在锅里温着。
这人就是饿极了,吃相依旧斯文有礼,很是赏心悦目,这时就瞧出严苛规矩教养的好处了。
沈兰溪坐在他对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手里的团扇,一双眼睛似是长在了对面可口的郎君身上。
小郎君终是被她瞧得停了筷箸,颇为无奈的抬头,对那炙热的目光举了白旗,“别这般瞧我。”
沈兰溪不满的哼哼,“我自己的郎君还不能多瞧两眼了?”
祝煊深吸口气,垂头喝了口败火的汤,模样正经道:“瞧得我热。”
沈兰溪脑袋凑过去,笑得很坏,一双眸子却是亮的很,唇瓣一张一合,说着那勾人心火的话。
“我瞧瞧?”
正是盛夏,虫鸣声扰人,那耳边的轻声语却是最让人耳鸣。
多日没有行亲密之事,祝煊又变成了那个不经逗弄的薄脸皮的郎君,一团火烧云从脸颊蔓延至耳根。
他似是恼极了,一把钳住了那小巧的下颌,欺上了那红润的唇,恶狠狠的含糊一句:“你想瞧哪儿?”
被亲得面色红润,一张唇泛着水光,沈兰溪才心满意足的退回了防线内,手中的团扇喜滋滋的晃了两下,陡然停下。
她恍然想起,出声道:“嗳,别吃了,你大儿子还有事与你说呢。”
刚夹起一根青菜的祝煊:“……”
第79章
被赶去听大儿子诉说心事的祝煊, 听得那事,脸上无甚波动,仿若被算计着谋害性命的人不是他一般。
直至听到那句‘通通捉进大牢’的话, 他才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抬眼瞧不见面前小孩儿的脑子。
“他们所犯何罪?”祝煊问。
“谋害他人性命!”祝允澄仰着脑袋, 理直气壮的又补了一句,“春哥儿与赵家阿哥都是听见了!”
维护之情实在明显, 祝煊甚是心暖, 叹息一声, 屈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教导道:“官府捉人, 要有公引凭证,再不济也要有报官者, 无凭无据便要捉人, 这世间岂非要乱套了?”
“如今他们有这个心思,你我知晓了, 可提前防范, 上街还是去学堂,都要身边跟着人, 自己仔细着些,定要当心。”
祝允澄听得这是父亲关心他的话, 也懂得那些个道理,却依旧不太服气, “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难不成我们在成都府要一直这般提心吊胆的防范着?”
“不会。”祝煊语气果断, “如你说的, 他们又不是土皇帝, 不管是哪村哪寨,百姓都是脚踩大嬴朝的土,受着边关将士们的护佑,这般盛世太平年,自是该海晏河清,效忠听从天下之主,而不是一小方天地的土司。”
说罢,他拍了下他的脑袋,“今日之事到底是冲动了些,若是他们使阴招,只怕是要出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沉稳些,方可走得长久些,忍耐、藏拙,是你日后要学的。”
瞧见那不高兴撅起的嘴,祝煊又道:“但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不逞强,知晓回来与我和你母亲说,这便很好。你如今年岁,为人处世仍可慢慢学,不必着急,多看多学,方可有所进。”
难得听这般温情的话,祝允澄神色有些不自在,躬身与他行了一礼,“多谢父亲教诲,儿子记下了。”
翌日,又是阴天,潮湿闷热的很。
祝煊用过早饭,便起身往府衙去了。
昨儿那几个族长送来的东西还没入账,他得先去瞧瞧。
刚进院子,却是瞧见了在门口踱步的人。
山洪之后,肖萍脸上的沟壑似是又深了着,忧心的很。
瞧见进来的人,肖萍立马几步迎了上去,满脸焦急道:“你听澄哥儿说了那事了吗?”
祝煊打开门,引他进了屋子,“听了。”
听他这般轻飘飘的,肖萍恨铁不成钢的替他担忧,“那些个老东西,手脏的很,先前的几任流官都受过害,这事本是不想与你说的,但这些时日我也看出来了,你是真的为了百姓,那我自然也不该再藏着掖着了,不瞒你说,每年的夏税秋税,从他们手里送来,会少三成,再送去京城一些,留在府衙的不过一二,如此一来,自是不够用的。”
祝煊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闻言眉梢轻动了下。
肖萍受气包似的叹一口气,自顾自的说:“我也不想这般憋屈的,但是这般境况延续百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的。那些个土司,以石头寨的和白鱼寨的为首,如今白鱼寨的土司年近古稀,石头寨的老帮菜瞧着身子骨也不好了……”
他说着,手捧热茶,凑近祝煊,一副神叨叨的语气道:“我都想好了,等我熬死他俩我就立即动手整治他们。”
祝煊:“……”
肖萍一口把杯子里的茶水干掉,晃着脚,颇有些得意,“赵义那厮说我胆小怕事,我都懒得与他辩驳,他一个莽夫哪里知道,我这是卧薪尝胆,静待时机,等把他俩熬死了,新的土司继任,尚需时日服众,到时那些个土司就是一盘散沙,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候。”
祝煊又为他添了一杯,轻声道了一句:“好计谋。”
明明是夸赞的话,肖萍脸色却是突然变得古怪,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这话听你说,总觉得是在骂人……”
祝煊:“……”
竟是能听出来?
祝煊没应这话,却是道:“如今这般好时机,子埝兄当真要放过?”
肖萍:“嗯?什么?”
他话头跳的太快,也不能怪他没跟上。
“那几个族长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克扣税收,不过是仗着村寨里的百姓全身心的信赖他们,那些百姓即便是知道些什么,也甘之如饴,但如今,江淮地区暴雨,城南山洪,于他们而言是山神雨神动怒了,那些个族长既是以信仰拴着他们,那我们何不反利用之?”祝煊手捧热茶,徐徐诱之。
肖萍一双小山眼睛立马瞪圆了些,明显是上钩了的,催促道:“别喝了,继续说。”
祝煊不听话,又喝了一口才又缓缓开口,“神灵发怒降灾,是为惩罚,如果这个惩罚是要给那些个族长的呢?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失了民心,他们便没有号召力,届时便不足为惧了。既是做了错事,挨打便要好好受着,没道理贪了那些个银子,还能安享晚年的。”
这才是那几个小孩儿要学的先发制人。
祝煊语气凉薄,全然揭开了斯文的假面,一双眼寒得似是淬了刀。
昨夜听得那话,他也并非毫无波澜,那些人该庆幸自己未曾动手,不然,若是伤了澄哥儿或是沈兰溪,他都必定掘他们祖宗坟墓!
肖萍听得甚爽,大笑着抚掌,一双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光芒,“就该这般!正卿,你来说,我赴汤蹈火也得把这事办成了,到时就算是躺下长睡不醒,也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说什么呢,这般高兴?在院外便听得你的笑声了。”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左手扶刀,阔步进来的赵义,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圈儿,不等他们答,又侧身指了立在外面的那十几个人,与祝煊道:“他们日后跟着你,全凭你差使,不必多发俸禄,俸银从军营中走。”
没有寒暄,发号施令一般,祝煊勾唇笑了笑,起身与他认真作揖道谢。
赵义摆摆手,直言道:“能从那些个老东西手中抠出银子来给百姓用,我自该是护着你周全。”
肖萍听得这话,只觉自己被点了,立马嚷道:“我也要你的将士护着!”
赵义撇头瞅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直截了当:“你一窝就是十年,他们才懒得动你呢,不值当。”
肖萍:“……滚!”
三人又商议片刻,赵义道:“走了,去捣毁云香寨时喊我,老子带人亲自去。”
祝煊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肖萍倒是摆摆手,甜滋滋的品茶,“走吧走吧,知道啦!”
人一出门儿,他就与祝煊悄声道:“些事你定要放在心上,云香寨千万留给他。”
祝煊疑惑的瞧他。
肖萍话音一停,对视一瞬,砸吧着嘴道:“罢了,我与你说几句。赵义的婆娘,就是云香寨出来的。人你也瞧见了,长得水灵,不到十岁就被卖去做了扬州瘦马,后来成都府来了个巡查使,楚月辗转几次,最后被送到了那个巡查使手里,还没等如何,赵义给瞧上了,直接把人劫走了,他爹气得抽断了一根马鞭,也不见他回头,两人没宴请宾客,私下拜了天地结为夫妻,但他也被赶出来了。要不是赵阿叔只他一个儿子,这将军的名号怕是就不在他脑袋上了。”
肖萍说得唏嘘,又叮嘱一声:“云香寨切要给他留着。”
祝煊点点头,瞧着有些心不在焉,“这事,可是人尽皆知?”
肖萍立马摇头,“只亲近的几个知道,你也别说,我连我婆娘都没敢说,她大嘴巴,说不准哪日嘴快便秃噜出去了。”
祝煊眸色微动。
肖夫人不知,足不出户额沈兰溪又是从哪里得知云香寨的女郎被卖去做瘦马了?
“不过,你是如何知晓云香寨的小女孩儿被卖了?”肖萍福至心灵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