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忘把搭扣盖回去。
“你是狐族兽人?”莱可恩笑得前仰后合,“幼崽总是这样,没法在一个地方安静地待上太久。经常好奇外面的世界,但真的见到陌生人又会马上躲回熟悉的庇护所。”
不是幼崽也这样,腹诽着,莉莉安隔着皮层拍了狐球一下。
希望文森特不要介意。
……
回到庄园的第一件事,莉莉安把小狐狸还给管家。
“他,呃,它好像闷坏了,”莉莉安抿抿嘴,“我在街上逛得有点久,后半段路它一直趴在包里不动弹。”
狐球细细地叫了几声。
不是闷坏了,文森特心想,是以为他又多了个潜在情敌,结果一露面发现纯粹是自己想太多。
莱可恩应该没认出是他,文森特犹豫着也不能确定,他当时只觉得声音熟悉却始终没想起来是谁。
大意了,狐球的眼神深沉起来,在莉莉安面前不要形象也就算了。丢脸丢到别家小辈身上,这种事光想想就让文森特接受不了。
不知道文森特在想什么,莉莉安和查德接着说别的事。
“我明后天还要去梦湖和剧院理事面谈,”莉莉安摘下满包的狐狸毛,“上午下午都有安排,那它怎么办呢?”
两人同时看向软垫上的小红狐狸。
目光中心的狐球一动不动。
“还是把它留在庄园吧,”管家心想可不是他不帮忙,伯爵大人要怪就怪自己沉不住气,“大不了饿几顿,以前也不是没饿过。”
转变
结束最后一场面谈,被剧院理事送到门口,莉莉安的包里多出了四封印制精美的合约邀请。
“请务必认真考虑,”名叫罗密欧的理事和她握手道别,“我敢说,除了朱丽叶剧院,我们开出的条件是最有诚意的。”
看着理事先生的名牌,莉莉安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莎翁大抵没有想到,剧本外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竟然不能称得上眷侣。
同样会感到震惊的大概还有那些被剧情刀到的观众,抹着眼泪走出剧院,他们回味着痛彻心扉的爱情并为主角们激情创作出成千上百篇挽回遗憾的同人文。
众人费劲心思想给这对爱侣送上一份完美的he结局,然而现实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显现出辛辣的黑色幽默:为了签下一个初出茅庐的剧作家,再顺便赚一笔剧院专设的、激励员工推荐新人入职的奖金,眼前的罗密欧不遗余力地讲着朱丽叶的种种坏话。
“非常感谢,”她拎起手边鼓出微妙弧度的提包,“我会在做出决定之后联系您。”
推开茶色的玻璃转门,莉莉安得体地走过街角——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提包中的工作邀请函。
连着那点小心思,躲闪不及的火红色狐球被莉莉安捉个正着。
在她玩味的眼神里无处可逃,狐狐也只好把自己团得更实心一点这样。
瞧见狐球怂了吧唧的模样,莉莉安因为朱丽叶和罗密欧而生出的丁点伤感顿时烟消云散。
如果她不知道这是文森特,莉莉安发誓,她一定要把狐球揉得嘤嘤乱叫。
“你是怎么钻进来的?”莉莉安看着秋风在小狐狸身上拨弄出几个毛旋,“查德管家明明说过,饿上你几顿也完全可以——噢,让我猜猜,你舍不得好吃的营养膏和肉脯是不是?”
不自在地扭动身体,小红狐狸留给她一个圆滚滚的背影。
让他不愿意放弃的不是食物,狐球在心里悄悄摇头,让他割舍不了的只是和莉莉安相伴的时间。
尽管这份弥足珍贵的馈赠并不是出于莉莉安的本心,文森特萧瑟地圈起尾巴,他的确是只居心叵测的坏蛋狐狸。
在莉莉安的提包里旁听许久,狐球也被那些哀伤的情节熏染得惆怅起来。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天国的幻梦中死去,文森特垂眼,而故作磊落的小狐球心惊胆战地等待着结局的降临。
而莉莉安——他该如何去形容她?
像是冬季在寒夜回忆起盛夏,而火星在松枝的尽头闪烁着跃动的影子。年迈的照片珍藏着爱人的眼眸、青春和皱纹,颤抖的笔迹在暖色的光芒里重归挺拔。
跨越缠绕的故事和时间,羽毛笔用墨水栽种鲜花和风暴。如同一场难以忘记的迷人夏日,甜酒在冰块中清脆作响,她的气息和神情在微笑中变成永恒的歌谣。
想到两人未卜的前路,狐球在甜蜜和寒冷的撕扯间神情落寞。
也许兽神会垂怜祂的子民,文森特由衷地期盼,也许他会获得一次向她剖白或歌唱的机会。
或者——莉莉安捏住狐球的耳朵尖尖。
“一提到吃的你就聪明的不得了,”她用特殊的小木梳给狐球顺毛,“又在这里装相,以为我还会被你扮可怜的伎俩骗到吗?”
刻意说些话吸引狐球的注意,莉莉安没有察觉到,自己正不知不觉地和文森特亲密起来。
换作几天前,她绝不会伸手触碰狐球的身体。哪怕是隔着一层厚软的皮毛,哪怕小狐狸可爱到在她的梦里夜夜出现,莉莉安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但她眼下正在无意识地安慰狐球。
被小狐狸眼里的悲伤扯动心情,莉莉安把顾虑抛到一边。幼崽期似乎还会让文森特变得抑郁,感受着指腹下的暖意,她打算回头从管家那里问问原因。
慢慢安抚下狐球,莉莉安甚至没用多少时间去思考那些隐藏在转变背后的含义。
“你想吃海盐杏仁太妃糖吗?”想了想,她以己度狐,“香香的又酥又脆,据说最苛刻的厨房巫婆也会耷拉着眼袋给它满分好评。”
丧丧的狐球偏过耳朵看她。
……
一大盒海盐杏仁糖!
扒着购物车的边缘,小狐狸严肃地扫视灯光明亮的甜品店。
两袋新鲜出炉的牛轧饼干!
用吻部把饼干撞得四脚朝天,狐球眼巴巴地瞧着莉莉安手里的抹茶味试吃品。
三罐好评如潮的招牌坚果雪花酥!
抱着造型精致的糖罐,小狐狸望眼欲穿地等着前面付款的长队缩短。
“快看,”莉莉安指向柜台边型号不一的裱花嘴,“我们还可以亲自制作不同花样的水果奶油蛋糕!”
那他岂不是可以做个草莓味的流芯莉莉安,期待地睁大眼睛,选择性忽视自己的小短爪子,红色的狐球唰啦啦地甩动尾巴。
巧克力多拿点多拿点,小狐狸啪啪地在购物车里跳来跳去,有了这些甜蜜的原料,他就能——
毫无预兆地,莉莉安和面色惊讶的艾伦眼神交错。
重逢,旧情人,恰到好处的时机,还有两人之间隐隐流转的万千情绪。
像是被粗暴地按下暂停键,涌动在狐球心中的美好戛然而止。
无视
单看长相,艾伦完美地符合大众对男性的审美标准。
金发碧眼,神情柔和,不过分夸张的身材,但却有着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到的肌肉线条。整洁的衣物,低调而耐看的领带,以及永远保持着最佳状态的口袋巾——他袖侧的贝母扣也常常被人视作品味不错的证明。
但莉莉安已经对他的外貌免疫,短暂地对视几秒,她冷淡得就像看着一位陌生人。
如同没人愿意为一盒装饰精美但是内里腐烂的水果付出金钱,莉莉安也不再愿意向艾伦停驻哪怕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分手数天,再次看到艾伦出现在她面前,莉莉安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产生多少情绪波动。
按照剧本的安排,那些破镜重圆的角色总会在在重逢时感谓良多,内心的惊涛骇浪会推着他们重新点燃对彼此的爱意,一段重归于好的戏码也会因此顺理成章地上演。
然而她现在平静无波,莉莉安想,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坚决。没有藕断丝连的留恋,没有懊悔不甘的踌躇,更没有丝毫祈求对方回心转意的念头——
真是可喜可贺。
“借过,”莉莉安示意,“你挡到放巧克力的货架了。”
没想到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艾伦神色讶然。
她竟jsg然不挽回他?艾伦难以置信,他已经主动到了这个地步,莉莉安难道不该见好就收?
莉莉安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
不但不挽回他,她甚至都不准备因为艾伦的出现而变更在甜品店里DIY蛋糕和小饼干的计划——狐球似乎对那个干净明亮的制作间十分期待,她看到小红狐狸正用爪子紧紧地攥着几个饼干模具。
艾伦得到的只有无视,相当彻底的无视。
仿佛经过一团空气,推着购物车走到垒满巧克力和可可豆的货架,莉莉安连脚步都没有多顿一下。可可独特的香气令她着迷,即使小狐狸刚刚没有表露出想吃的意思,她也同样会买些可可榛子酱回去。
确定了莉莉安对艾伦的态度,狐球僵直的尾巴再次摇晃了起来。
黑白巧克力各来一板,面对琳琅满目的可可制品,莉莉安在画着蓝莓和碧根果的包装之间犹豫。它们的味道都很不错,但是后者似乎要更香一点——那就都买下来,成年人不做选择。
用金箔纸包着的滚圆巧克力球也要挑上几颗,莉莉安的手被小狐狸的毛绒尾巴蹭得痒痒的,她注意到贴着[松露]标签的最受狐球偏爱。
听说分手的怨侣会在偶遇时下意识比较各自的状态,选定巧克力的口味,转身时,莉莉安在擦拭干净的货架上无意瞥见艾伦的影子。
的确,她移开视线,谁想看到厌烦的人活得容光焕发,她现在只希望艾伦落魄到为了住处而和流浪狗在桥洞里打架。
住处——想到这个单词,一些发生在他家里的、不怎么愉快的记忆从脑海深处上浮。
“莉莉安真是好运,”在旁波时她曾应邀参加艾伦家中举办的舞会,然而小姐们不加掩饰的声音总会在她耳边高声响起,“为什么艾伦会喜欢她?莉莉安自我又孤僻,也不知道她在高傲些什么,她甚至都不会在社交舞会上主动和夫人们搭话。换我来当艾伦的未婚妻,我一定做得比她好上千百倍。”
如果艾伦恰好听到,他会就用一种略带优越和怜悯的语气说,莉莉安确实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可是他爱她,他甘心包容。艾伦的母亲也会跟过来打圆场,衣香鬓影中,莉莉安只能和冒犯她的人碰杯,再违心地说,没关系的她不在意。
莉莉安也曾怀疑过,或许她误解了艾伦和他的母亲?可能只是她想的太多,可能她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心思又沉又敏感多疑?
但是在她决意退婚之后,许多事情就在她眼前抽丝剥茧地显露出真相。
艾伦的母亲在夫人圈里极其出名,她的手段能让丈夫试图借子上位的情人“自愿离去”。被她严格地管束着,艾伦家中的仆人规矩得就像一只只鹌鹑,而来访做客的小姐们同样会谨慎说话,唯恐犯了她的忌讳而受到嘲讽。
但她们可以随意地品评莉莉安,而艾伦的母亲依旧对她们怡颜悦色。
至于艾伦——何必替艾伦找理由,莉莉安恨不得让手里的巧克力变成板砖,能和学院里最吹毛求疵的教授相处融洽,他这样的聪明人难道不知道要怎么好好讲话?
艾伦只不过是觉得她不值得而已。
顺便再营造出一种他为她做了许多牺牲,忍受了诸多嘲讽的样子——然后莉莉安就会在愧疚和歉意中满足对方九成九的要求。
被她拒绝的、剩下的零点一成则会成为艾伦动不动就拿来和她吵架的现成理由。
比如。
“不就是要和你睡一张床吗?”艾伦拦住她,“闹也闹了这么多天,你还摆脸色给谁看?”
狐球的尾巴猛地缠住她的手。
毛乎乎的触感让莉莉安回神,拦住她的艾伦已经开始随意地翻看购物车里的东西。
又来了,莉莉安深呼吸,完全不顾及场合,艾伦又开始借着她不愿意和他在婚前发生.性.行为的事发疯。
坚定
看着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糖罐和饼干盒,莉莉安在一股熟悉的愤怒中感到窒息。
而艾伦并不打算放过她。像是剧场里尽职尽责的旁白,他添油加醋地讲述着于己有利的台词。
仿佛在瞬间跌入梦魇,甜品店温馨的光线不动声色地灼烧起莉莉安的皮肤。水晶灯折射出的璀璨影晕和艾伦求婚那天的灯光简直一模一样,硕大的光圈把她从头到脚地捆缚。
同样的刺眼难耐,它们同样地让人心生空白。
摆在柜台上的可爱玩偶也慢慢模糊成舞台下亢奋的旁观者,尖叫和起哄声在礼花筒砰然炸出的爆米花中一浪强过一浪,比刻意排练过的情节还要可怖,剧院里节节攀升的气氛在艾伦抛出那个疑问后猛地安静。
如同风暴将至的海洋,搅动成墨绿色的深水幽幽地凝视着在崖岸上安家的白鸟。冰冷的潮水哗哗地冲刷海边的礁石,洋底的裂缝中传来空荡的嗡鸣。像是独自闯入某个酝酿已久的阴谋,云层厚重的海面上听不到来自活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