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光王的知己
荐福寺的禅院里,康如海见说了这么多,小郎主仍执意要走,他愣在原地,若有所思。
安荀不甘心,他大步上前拦在阿慕面前:
“小郎主请留步,属下在荐福寺居住多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秘密,与您跟踪的光王有关。”
这话阿慕感兴趣,他停下脚步问道:“什么秘密?”
安荀看了一眼处月祁,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双手递给阿慕:
“这是光王与广延禅师写的诗,后两句为光王所做。”
一首诗?
外面这光线也看不清,阿慕将诗稿放入自己怀中:“多谢。这就是光王的秘密?”
“非也。我们看见他在荐福寺里,曾与神策军左军监军仇士良会面,广延禅师便是他们的媒介。”安荀见阿慕皱起了眉,又道:
“小郎主,我们住在荐福寺也有一段时间,跟寺里的和尚熟,您若是有需要,安荀等人皆愿听您号令。”
阿慕心情复杂,不置可否,只抱拳道:
“尔等好意我心领了,如今玄慕在齐王麾下听令,就算是你们说的什么小郎主,也无意跟你们回蔡州,告辞…”
等到阿慕离开,处月祁才道:
“康将军,您千里迢迢来接小郎主,为何不对他说,他两个兄长已相继过世,郎主现在只剩他一个儿子?现在郎主又病了,他不回去,我们阴山沙陀族怎么办?”
这就是康将军这一年来最头痛的问题。
小郎主前面本有两位兄长,老二早两年死在关外战场上,老大今年饮酒后骑马摔下来,脖子扭断,直接命丧当场。
这个被苏将军带回中原的小郎主朱邪赤心,便成了朱邪执宜唯一的亲身骨肉。
康将军摇摇头,叹气道:
“我出来时,郎主说,不要告诉他郎主病倒一事,他愿意回去,是父子缘分未了,不愿回去,那也是郎主还了这辈子欠他的亲情。”
“中原人既要我们守北境,又怕我们入中原,到底不是一条心。老郎主瞒着朝廷在关外留了部分势力,是为沙陀人留了条后路。
小郎主从小在中原长大,受苏府恩泽,现在还成了齐王的徒儿。他会不会和我们一条心,这还很难说。”
安荀多少有些不满。苏府对小郎主有恩,他们也从不吝回报,一次次明里暗里帮助苏小娘子,还把卷款而逃的苏府执事魏光给抓回来。
苏小娘子在幽州二圣庙遇险,康将军冒着与突厥人结仇的危险救她。
苏小娘子要攻打镇州,郎主亲自向河东节度使请命派兵支援。
苏小娘子和小郎主被王家欺负,他们当晚就让王熠和徐柔兰那对狗男女爽上了西天。
苏小娘子及笄,郎主不但以便宜的价格卖给他们几百匹骏马,还另外送了两百匹给她做生辰礼物。
康将军为了迎回小郎主往返奔波,就是为自己十二年前放弃小郎主赎罪。
小郎主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
“休要胡说,小郎主身体里流淌着沙陀人的血脉,他会回去的。”康将军慢慢朝禅房走去。
阿慕大步逃离荐福寺,仿佛只要跑得够快,刚才听到的那个名字就追不上他似的。
朱邪执宜,这是他生身父亲的名字。
那样陌生,却又让他心潮如惊涛裂岸,那样血脉偾张的阵阵刺痛。
他不是阿木,也不是玄慕,他有父母给的名字,他叫朱邪赤心。
阿慕正想一口气奔回藩邸,没想到有人从对面的街巷里跑出来,她紧紧拽着身上的风帽大氅,脚步急切踉跄,一个不小心,那人摔倒在雪地里,她忍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
坐在地上的女人脸被风帽遮住了,可身影如此熟悉……
这不是李蕊吗?
阿慕回过神来,试探性叫了一声:“李蕊?”
那女人愣了一下,迅速从雪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阿慕蹙起眉头,他并没有追上去,而是顺着那女人跑出来的方向往街巷里走。
一路走,一路看着府邸的门头,很快,他停在“苏府”大门外。他想起来了,这里是苏府旧宅。
里面似乎没什么大动静,阿慕从没来过旧宅,也不认识这里的护院,他迟疑片刻还是转身离开。
回到齐王府,阿慕已经把自己心事藏好,他也没有立刻去找李蕊问她什么情况,而是拿出怀里那首诗,进了李奏的内室。
“师傅,您还没睡?”
“我这不是在等你吗?”李奏放下手里的堪舆图,抬头看着他:
“怎样?探到什么情况?”
“光王到大殿里和广延禅师一同打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我在荐福寺遇到了几个沙陀人……”
“安荀?他们还没离开长安?之前是听他说,他们住在荐福寺的禅院里。”
“是。那个叫处月祁的,给我一首诗,说前一句是广延禅师所做,后一句,是光王所做。”阿慕将诗稿递给李奏,打开来,里面写着一首七言绝句:
千岩万壑不辞劳,
远看方知出处高。
溪涧岂能留得住,
终归大海作波涛。
李奏笑了:“果然,皇叔非但不痴傻,还是个胸有大志之人。这么说,广延禅师就是他的知己?”
“广延禅师将光王介绍给了仇士良,应该称得上是知己吧。安荀说,见过光王与仇士良在荐福寺见面。”
“原来如此。”
李奏并未说下去,而是指指面前的堪舆图道:“阿凛,你们三人都来看看这张边防堪舆图,若是给你们各带兵两万,你们能作何谋划?”
三人都围了过去,阿慕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望向河东朔州,那个从未去过的地方,现在忽然有了温度。
“怎么走神了?你想从北边打?”李奏含笑道。
阿慕不好意思的摇摇头,他蓦地问道:
“师傅,今天您派李蕊去苏府了吗?或者……苏府旧宅?”
“没有。怎么?你看见她去苏府?”李奏很奇怪他这么问。
这几日他总要在珍王府处理这样那样的事,见得最多的是昌平郡王,今日傍晚还是第二次见洛泱。
旁边总是跟着一堆珍王府的人,两人连话都没能说上两句。
“不,我没亲眼看到她去苏府,只是在开化坊见到一个人很像她。”
开化坊?苏府旧宅?
苏四郎不是已经搬回去了吗?
第330章 一错再错
苏元桢带着五郎、洛泱去了珍王府,元枫怕四郎去找王守澄会出意外,跟着也带人出了将军府。
结果王守澄府里没见人,让唐弘进宫打听,却说苏四郎休丧假,并未进宫。
两处找下来,天都黑了。
没办法,元枫只能去找阿夔:“四郎拿着小妹的‘天书’去找王守澄交差,可我找了王宅和皇宫,都说没看到他。”
“天书!不会吧?小娘子把天书给王守澄了?”
阿南正在喝水,一口水喷在阿夔身上,他赶紧手忙脚乱用披风往阿夔身上擦。
阿夔把他的手推开,淡定道:“你以为小娘子像你这般蠢笨?画只鸟,你就能顺着图找到金凤凰?”
“这倒是……”阿南傻笑道:
“还是老大您了解小娘子。那您说,四郎君这会儿拿着天书能到哪去?”
“没人知道还好,若是让人知道他身上有这么一本天书,只怕你笑都笑不出来。”阿夔心里搜索着,越想越觉得不安:
“三郎君,我听那些不良人兄弟说过,四郎君去过几次红月楼,那是史家的产业,由史墨青打理…史家不是一直在打‘天书’的主意?会不会……”
“不管会不会,先找到人再说!”
几兄弟同意洛泱的做法,这才让四郎把册子拿走的,为的是把那些人的目光,从小妹身上转移开。
可前提就是要把那本炮制出来的《九州天书》,交到王守澄手上。
这兔崽子就要被抓回苏家军营了,元枫心里刚有些放松,他可别在这个环节上出岔子。
“三郎君,您别急。我们去红月楼比您方便。正好,我们已经换值了,这就去平康坊走一趟。”阿夔走了两步又问:
“小娘子在府里吗?”
“今晚不在,她到珍王府去陪老淑人去了。你怎么想起问她?”
“我怕四郎君把贼引到苏府,小娘子是个胆大包天的,知道她不在,我们动手能放心些。”
阿夔和阿慕不同,阿慕更重书本的学习,就像齐王自己的学习经历一样。
阿夔却完全走的是实践经验,与各色的人交往,解决各种人际矛盾,看脸色、看眼色、以貌识人、以拳服人。
他和阿南直奔红月楼。
阿南正要朝着红月楼的正门走去,阿夔拦住了他:“傻啊,珍王府在办丧事,他敢走正门、外堂吗?从后门进。”
“您说来红月楼,我还以为您忘了这茬。”
“走,上房。”阿夔从怀里掏出一条皱巴巴的蒙面巾将脸蒙上,阿南叹道:
“唉,没个女人也不是个办法。”
“再啰嗦我就跟你换披风。”
“您那都结成冰了,我不换。”
“滚!”
说话间,两人到了红月楼的后院,这里比前面外堂冷清多了,两人互相示意,“嗖”的一下翻过了墙。
后院过了厨下、储物间、杂役们住的小间,就到了几栋单独的客房。
两人身上的羊皮披风是黑色的,在雪地里格外显眼。阿夔脱下披风翻了过来,内里是白色羊皮,这样顺眼多了。
三栋客房都透着灯光,两人只能摸索过去一间间找。
终于在第三间看见了史墨青,可只有史墨青和两位长得很标致的花娘,花娘正左推右搡的和史墨青对嘴喂酒。
阿夔扫了一眼,眼光落在史墨青对面空位的酒杯上。
这里原来有人。
两人正要合上瓦片离开,只听里面史墨青被撩拨得起了兴,浪笑道:
“还好死了个亲王,要不我阿兄让我娶了苏小娘子,我就只能对着个木头一样的贵女,哪里能享这齐人之福……”
狗娘养的!
阿夔顿时火冒三丈,伸手从蹀躞带上取下火折子,又掏出个手指头大小的纸筒来。
在这里点?阿南用眼光询问着他。
这里离墙边太远,他们很容易暴露目标,理智的话,阿夔不该在这里点这个没什么威力的火弹。
可阿夔这时已失去理智,只想把那死狗奴烧死在床榻上。
既然如此……阿南指指隔壁那栋房。阿夔点了点头。
很快,他等到了阿南在隔壁屋顶上发来的手势,阿夔吹亮火折子,点燃了火弹的引线。
“咻!”
火弹向着挂着柔纱的床榻飞去,里面立刻传来鬼哭狼嚎和爆炸声。
这火弹是他们按照洛泱火箭上的火药筒改制而来,而且把竹筒换成了洛泱制出来的草纸。
草纸又便宜又轻便,将火药卷在里面,虽然不能炸死人,猛的冲出去,至少可以吓人外加放火。
洛泱实在不会造火枪、火炮,就折腾出个能炸出火的冲天炮。
“放火人在那里!给我追!”爆炸声把红月楼的护院们引来了,他们很快发现了阿夔阿南。
他们的“追”并不是用腿追,而是直接上弓箭。
两人的羊皮披风起了作用,这厚羊皮平时披着重得很,这时候被风吹起来,竟然让箭都近不了身。
后院的火头、杂役都追出来了,阿夔他们也不恋战,边挡边退,终于出了红月楼。
平康坊的花楼一个连一个,他们一连跳过五六个院子,边走边把披风翻过来,这才从相隔很远的花楼正门穿出去。
外面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在伸长脖子看正在冒出火光的地方,那正是红月楼后院。
“呸!獠奴!下次让我碰见,必送他入宫!”
“理智点,我们现在是要去找人。”
“连女人都护不住,我就不是阿史那男人!”
阿南哭笑不得,明明成熟睿智的一个阿史那首领,遇上小娘子的事,他就成了热血少年史小北。
两人还没走到平康坊门口,忽然看见路边停着的一辆马车伸出个头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红月楼那把火,将已经上了马车要离开的苏元植、史墨白留了下来。
只见苏元植看了一会,便回头对车厢里道:“走水位置有点像红月楼后院,您要不要先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