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兰枝和她的族叔李赟,先后上了滴雨台阁楼,陈留大长公主手一抬:
“奏乐。”
李赟是裴二胖请来的,当时给魏光押庄子放钱的人就有他。
他给魏光开的是飞钱,魏光一失踪,他立刻到进奏院做挂失销票。魏光用的是假名,他找了个人去冒认。
李赟是李逢吉的侄儿,又养了一群大手门客,进奏院明知造假,还给他做了销票。
苏家抓到魏光,也拿到那张飞钱票,却成了废纸一张。
裴煊、裴煜两兄弟在选人的时候,干脆把这仇也给苏家报了。
蓝姑姑带宫女到滴雨台备茶,正好撞见李赟与堂侄女在滴雨台播云弄雨、坦诚相见。这简直就成了东都本年度最恶心笑话。
闻讯赶来的李兰春瞪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她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嚼了吞进肚子:
报应来得这么快?
李兰春惊恐万状,两脚软绵绵的往后退,没注意到了楼梯口,一脚踏空,从二楼滚到了一楼,正好扭断了脖子,顿时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在自己的宴席上搞事,大长公主显然非常生气,让人将衣冠不整的李赟、李兰枝直接送到李逢吉病榻前。
亲侄儿和亲孙女乱L!
大唐有律:诸同姓为婚者,各徒二年,缌麻(第四代守孝着缌麻)以上以奸论,犯事男女各打一百杖。
李逢吉一口老血喷在李兰枝被撕破的裙子上。
这事被大长公主抓了个当场,府衙当然也不敢装瞎,跟脚就到留守府把李赟、李兰枝抓走了。
按律先打一百大板,若是还活着,再坐两年牢。
李兰枝的父亲当然要去李赟家算账,一言不合动了手,两家人正打得不可开交,仆人哭着来报信:
“郎君、郎君你们别打了,李留守一口气上不来……人没了!”
李家柱石没了,顿时里外乱成一团,哪还有人想起要去给打板子的衙役塞钱,一顿板子下来,娇生惯养的两人连牢饭都省了。
杜芊芊没去西苑,她与裴煊到郊外悄悄埋葬了父母,碑上没有铭文,落款也只写了三个字“不肖女”。
谷郇span>“你还是要走吗?不等等看李兰枝的结局?”裴煊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理由将她留下来。
“不了,哪怕她被李家花钱赎出来,给她的惩罚我也已经满意了。”
“可你北都的家人……”
裴煊还没说完,旁边传来急切的声音:“大公子,不好了!二公子出事了!”
出事?裴煊停下脚步,回来报告的是裴煜的小厮,他今日在西苑晃了晃,就抽身去办阿兄交给他的事。
他带着小厮和几个护院,出发到洛阳城南七里处的伊阙庄。巧得很,这庄子和李奏的小彭庄只隔着一座小山,再往南就是龙门了。
伊阙庄的主人裴二胖认识。
那人姓萧,祖上曾在玄宗朝拜相,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白身,不过,靠祖上荫德,又赶上土地兼并的好时候,家中光是收租就已经一辈子衣食无忧。
裴煊听说都是他们高利贷圈子里的人,便让弟弟上门拜访,看看能不能找到回洛仓的消息。
“出了什么事?”
“萧郎君否认庄子里有回洛仓地窖,李赟已经被衙役板子打死,他两个儿子追到伊阙庄,要二公子偿命,二公子让先回来报信,我正好看见咱府里的马车在山下……”
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好坟地是在城南,和他们同了一条路。
“赵青,你快马回去报袁司马,叫他带人到伊阙庄,成彦,我们走!”经过杜芊芊身边,他交代道:
“你实在要走,我也不留你,盘缠分别藏在车上的五个地方。我弟弟有危险,我就不送你了。”
杜芊芊追上两步道:“我跟你一起去。”
“过去太危险,你若是肯留下来,就回萧府等着我。”裴煊说得很急,脚步也没有慢下来。
“你们是不是在找回洛仓?”看他就要上马车,杜芊芊提高声调喊道。
裴煊愣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她父亲是东都水陆运转使,做的就是粮食、盐等物质的调度,他阿兄更是借着父亲的职务便利,做些倒买倒卖的生意。
“上来!”
他在马车上伸出手来,将杜芊芊拉了上去。
“你们怎么知道有回洛仓?”杜芊芊反而先开了口。
“是有人告诉齐王。”裴煊也不知是洛泱根据现代考古成果猜出来的。
“那他怎么没告诉齐王,回洛仓早就不叫这个名字,它现在是鬼市仓库,他们都叫它‘鬼仓’,裴二公子单枪匹马,怎么能往那里闯!”
杜芊芊父亲问斩、阿兄流放,她已没有什么顾忌,索性把她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我父亲假账截留下来的货物,基本都是在这鬼市卖出,虽然价钱会比市场上便宜,但一次性出货,基本没有什么风险。
我阿兄就是帮着我父亲做事的人,你知道,他不爱读书,尤其是算术。有时……他会让我帮他算账……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你是个女孩儿,父兄如此,难道还要你去衙门举报他们,才算你有大义?往事莫提,你只告诉我这鬼仓的来龙去脉,我就很感激你了。”
杜芊芊认真的点了点头。
第353章 泱儿的锦囊
裴煊曾在洛阳做过两年刺史,他比谁都知道,洛阳比任何一个州镇都要难于管理。
长安高官多,再高高不过圣上,上达天听的渠道,除了朝臣还有宦官。
洛阳做为陪都,也居住着许多贵人,可这里只有皇城没有皇帝,阳光长期照不到的地方,就会生出许多魑魅魍魉来。
若论财富,做为京杭漕河中点、大唐粮仓洛阳,毫不逊色于西京长安。
财富高度集中,东都留守和养老人员聚集的东都六部,缺乏足够的权威,这就难怪会生出此专门从事地下交易的鬼市。
杜芊芊这么一说裴煊明白了,难怪自己做了两年刺史,从来没人跟他提过洛阳城外有个鬼市,因为就算他知道,他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搬得动它。
仅一个公主府,绝不是鬼市背后盘根错节关系的对手。
裴二胖虽然跟他们打打麻雀牌,也放些高利钱,但他只算是个外围纨绔子弟,还没到跟鬼市打交道的层面,今天贸贸然过去问,显然犯了大忌…
再加上李赟的两个儿子又追过去“为父讨说法”,裴煊心急如焚。
杜芊芊又说:“前几天抄家,我看到有几个不是官府的人。他们虽没动手,却一直盯着那些衙役。”
“找到了什么?”
她摇摇头:“我们府里的人很快就被赶开了,后来我也再没去过前庭,不知成了什么样子。要有什么,应该也都没有了。”
“难道是……”
两人都没说话,但心里想着的是同样一件东西:账簿!
马车刚减速停下来,裴煊就听到一阵吵嚷声,急忙跳下马车。只见四个护院都躺在庄门外的地上,裴煜虽然还站着,脸上也又红又肿。
一个庄头打扮的人抱拳道:“裴度支使,您兄弟乱闯私人庄园,庄户以为来了强盗,一不小心把他们打伤了。我家主人说,都是误会,医药费、赔偿金很快就会送到府上。”
“呸!我家缺你的医药费吗?明明是……”
裴煜还要争辩,被裴煊拦住了:“他一个下人,不值你费口舌。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争辩有用,还要州府做什么?”
“州府?哈哈哈……”
庄头和那些庄上的打手,一点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起来。
好在他们来了两辆马车,裴煜和他的人都上了车。
“对你他们也敢直接动手?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裴煊第一反应就是官商勾结,只是几个做黑市的商人绝没有这个胆量。
裴二胖捂着肿起来的脸,满不在乎道:
“我这是被李赟那两个儿子搞突然袭击打的,后来眼看我们的人就要把那俩龟孙打趴了,庄子里的人出来拉偏架,这才着了道。”
裴煊瞟了杜芊芊一眼,沉默片刻道:“抱歉,阿兄的事把你扯进来,让你受苦了。”
杜芊芊想起当初被裴煊拒婚,自己在府里发脾气,裴煜还经常跑来逗她开心,那时杜府一切都还好好的,现在却成了一座空宅,她的眼眶又红了。
“哎哎哎,你俩这样我可受不了,大家认识十几、二十年,我不就挨了两拳吗?反正我也打回去了,没吃亏。
我很少出城,这也是第一次到伊阙庄来。我感觉这里面一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
“阿兄,你看记得泱儿落水、芊芊跳河那一次吗?”
谷橝span>杜芊芊有些不好意思看他,自己以前任性,又从不肯在苏洛泱面前吃亏,现在想起真是幼稚。
“那次有人看见,有一艘船半夜往洛阳城里运火药,可府衙和水军的记录里都没有那艘船。”
“对,记录还是我和元枫去查的。难道……”
目击者连船上的标记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做为刺史的裴煊就是查不到,可见这保护有多严密。
“没错,不但你的驿丞,连苏将军的水军里应该也有内应。伊阙庄一面依山,一面临伊水,庄里就有自己的码头,我被李超那俩龟孙追着打……
不,是我且战且退时,无意中看到船上有‘黑虎’标志,跟那日目击者看到的一模一样。”
裴煊刚才听芊芊说鬼市,再听到含嘉仓起火的火药与它有关,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看来,是天让他回洛阳,了了原来的无头案。
他默默从怀里掏出个锦囊,解开扎口绳,摸了摸,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条来:
“这是六郎随信一起送来的,说是泱儿想的计谋,若是问题棘手可拿来做参考。”
裴二胖咧嘴笑了,扯得他脸上的伤又痛起来,只得捂着脸埋怨道:“你有锦囊怎么不早拿出来?说不定连这一拳我也用不着挨了!”
纸上写的字小,芊芊将窗帘打起,让光线落在裴煊手上。
“回洛仓果真有粮,但粮主又不肯卖粮,只需依计行事。
一是宣称官府已从江南调来大批粮食,不但可以填满两京正仓、太仓、常平仓、军仓,就连义仓也能保证今春赈灾之需。
二是宣称在杜方府里找到了他们走私的账簿,按与安王勾结,参与谋反案论处。
三是检举屯粮不卖的平民,检举属实,可奖赏麦米两石、布帛两匹。”
马车里的裴家兄弟和杜芊芊面面相觑:
这不就是告诉粮主,市场上有大量的米,米价不但涨不起来,还要跌了。账簿被官方掌握,你要立功赎罪。
杜芊芊却道:“这样不妥,对普通商户可以这样,对鬼市的操控者来说,他们宁愿灭了拿到账簿的刺史,让你查无可查。”
确实,现在出现的是洛泱、李奏没有预料到的事,锦囊有用,却还需要修改补充。
“伊阙庄不是无懈可击,他们不是一家,而是集数家及背后的官府力量才有这么大的能耐。刚才李超、李能兄弟与他们很熟,我猜李赟在庄子里就有地库。”
“对,各个击破。”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听车夫说话,裴煊知是公主府的袁司马带人手来了。他掀开车窗帘道:“没事了,我们先回府。”
袁司马道:“大公子,李留守被气死了,还有,被州府拉去行刑的李赟和李娘子,一不小心被衙役打死了。大长公主说,让二公子尽快回府,以免李家生事。”
“知道了。”
裴煊放下帘子,兄弟俩对视一眼:
哪里是不小心打死?
明明就是裴煊交代他们,往死里打!
第354章 欲擒故纵
八百里加急,裴煊的信到达苏元枫手里已是一天半以后。
李奏和元枫兄妹坐在浅草堂的小别居里,信里说,回洛仓确实还在使用,但它在黑帮鬼市的手里,普通办法很难奏效。
“防御使一两年就要轮值,跟着走的只有亲兵,下面的驻军军官待的时间长,他们要是想在地方做手脚,上下都有人打掩护,防御使很难察觉。”
元枫像是在为父亲解释,更像是在叹气。这个问题圣上不知?
只怕是他不愿意想。
内侍臣权不出京,王守澄他们不会考虑地方怎么样,但圣上总要考虑,天下不是巴掌大的皇宫。
可他信不过掌军权的将军,就像怕边军壮大不受皇权,宁可调拨军粮,也要废了边军屯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