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东都——楚潆

作者:楚潆  录入:05-03

  等他好不容易摆脱陪同的大臣,换上李凛给他准备的常服,翻墙出了禅院来到苏家,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几个仆婢在打扫院子。
  “参见齐王殿下。”
  “三郎呢?小娘子呢?人都到哪儿去了?”李奏忽然感觉呼吸不畅。
  “回殿下,三郎出城送夫人、小娘子去了,只怕要走到灞桥才回,这时辰只怕快回到通化门了,您要不进去坐着等等?”
  回到通化门?那泱儿已经离城三、五十里了。
  李奏的心就像陡然坠入悬崖,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身后李冽唤道:“殿下,我们还是先回荐福寺吧,时间长了,阿凛怕是撑不住。”
  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眼光停留在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上。
  斑驳的阳光在树叶间闪闪烁烁,圆圆的柿子还青涩得很,或挤作一团、或独自伫立,全都藏在枝头羞答答的看着李奏。
  他忽然笑了,眼底泛起一层雾气:
  “柿子熟了她就会回来的,她说过要教我做柿饼……”
  她从没失言过。
 
 
第434章 郎主
  苏家的四轮马车,平稳的走在连接两京的北崤道上。
  窗外峰峦亘古,秋风瑟瑟,比初至长安那次更冷一些。洛泱将手中掀起的窗帘缓缓放下,回头看看躺在软垫上的五兄。
  他眼帘轻合,依然青葱的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烦恼。
  洛泱不禁含笑埋怨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睡,把你拉去卖了都不知道!”
  李明珠一开始还担心这四轮车会不安全,行了这半日,她才知儿女们花大价钱打造的是辆宝车。
  车厢大不说,行走得还很平稳。
  “你祖母天天盼着你爹和阿兄们回去,哪知回去的却是牌位……早两年是你祖君过世,耽误了你几位阿兄的亲事,现在连你也要……”
  洛泱忙拉起阿娘的手劝道:“爹娘养育我们长大,多尽几年孝难道不是应当?所以阿娘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等阿兄们都成亲了,您还要抱孙子呢。”
  李明珠目光落在五郎的脸上,又怜又爱,一阵心酸。
  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在重新开始,皇宫里的李奏,回到东都的洛泱,还有带着兵马出现在卢龙的两只精兵队伍。
  大唐的金属矿开采,必须通过朝廷核准,但因为石炭开采量少,只是在地方做一些纳税的约束。
  自从康将军现身投奔李奏,洛泱就知道,当初苏家那个小哑巴阿慕,已经离展翅高飞不远了。
  他们出发去凤翔边镇的时候,洛泱就将朔州、云州石炭矿圈出来,图纸给了李奏。
  李奏没有藏私,在阿慕决定跟随康将军回代北见父亲朱邪执宜的时候,李琛将这份石炭矿图交给了他。
  代北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这温暖的石炭矿和石炭烧焦技术,让原先只能养马换粮食的代北朔州、云州、蔚州添加了巨大能量。
  原来只希望儿子能回来继承家业的朱邪执宜又惊又喜,他没想到自己儿子不但没有从小做家奴的自卑,还给沙陀人带来了更多的希冀。
  “郎主,您真该出去看看,小郎主的骑射功夫不错咧!”
  康如海从军营外大步走进来,手里提着只硕大的金雕。随着小郎主认父改名,他也终于把当年没接回小郎主的心结给解开了。
  他亲见小郎主打仗英勇有主见,对沙陀将士有情有义,还带回一笔取之不尽的财富。
  等着老郎主蹬腿,就要拉队伍独立的几个部落首领,这下也没了脾气。
  “郎主,您看……”
  朱邪执宜正坐在一张躺椅上,面朝着门外校场的方向,已经结束比赛的朱邪赤心被大伙簇拥着,正朝这边走来。
  康如海的脸色一变,因为他看到老郎主的胳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垂在躺椅扶手旁。
  “郎主?郎主!来人啊,叫军医!”
  军营里的慌乱引起了朱邪赤心的注意,抬头一看是父亲住的那间屋子,他扔下手里的弓箭,大步冲了过去。

  “阿爹!阿爹!儿子才刚找到爹,您怎么就忍心丢下儿子去了……”
  朱邪赤心,也就是玄慕,愁肠寸断,他与亲爹相处只有数月,但他日日端茶倒水、近身伺候,血脉亲情让他们就像是从未稍离那般。
  郎主患病不是一两天,若不是见他病重,康如海也不会冒险提议私自出兵帮助齐王,以此换回小郎主的信赖。
  康将军退后一步,回头对跟着冲进来的将士使了個眼色,大家同时跪下齐声道:
  “属下参见郎主,请郎主节哀!”
  这一天迟早要来,朱邪赤心将脸埋在父亲的腿上,和生身父亲做着最后的告别。
  代北行营所辖之地,北接契丹草原,东临卢龙,和卢龙一起守卫大唐北大门。
  朱邪执宜名义上受河东镇管辖,担任朔州刺史,但他这些年收编不少草原部落,势力不止于此。
  拥立新郎主由沙陀人自己做主,但朝廷任命的官职还要禀明朝廷,由河东府任命。
  康如海他们刚拟好公文,河东府的信使已经到了。
  他看见到处挂着孝布,不禁大吃一惊:“这、这是谁的丧事?”
  “刺史昨日病重身故,正要行文上报,您就来了。”行营监军安文良将公文递上:“代北行营请求河东府,还请任命小郎主朱邪赤心为新任大将军。”
  “噢噢,有人接班就好,那伱们就先接了朝廷的密令,任命大将军的事,我替你们回府请示。”
  令狐绹接手河东府不久,他虽不主战,但他管理地方还是有一套,短短时间就全面梳理北都太原事务,开始征调徭役,准备在今年冬季兴修水利。
  齐王一纸谕令下到河东府,要他们配合神策军从西路进攻卢龙,好在指定的是代北行营,因为他们毗邻卢龙镇,出兵最为方便。  
  信使看有丧事,最怕他们以此拒绝接令,自己回去交不了差。
  现在刺史的儿子接了令,不问为什么、也不拒绝、更没谈条件,这沙陀族大将军的位置,还真非他莫属。
  信使很高兴,将他们交河东府的呈报塞进怀里,随口说道:
  “这年头,有军乱的,有被朝廷清剿的,同州防御指挥使一把年纪还战死沙场……”
  “你说什么?”朱邪赤心一把抓住他胳膊追问道:“说清楚,是谁战死了?”
  “同州防御使苏知远啊,苏四郎也战死了,苏五郎半死不活剩下一口气,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做乱的史家兄弟逃回了他们的卢龙,齐王这是要趁除恶务尽,剃了卢龙这个刺头。
  收拾了卢龙对我们也有好处,至少不用担心他们的人,顺着桑干河到河东作乱。再说您刚刚接任您父亲的位置,正需要建立自己的军功……”
  那信使见朱邪赤心年轻,怕他因害怕反悔,又说了几句好话才上马。
  此时,阿慕的心乱了,苏将军曾是他的家主,苏府把他养大,教他武艺……想不到小娘子和自己一样,都失了父亲,他咬牙对信使道:
  “请你回复令狐节度使,代北行营必不辱使命。”
  齐王的谕令中并没有要求他出兵的人数。
  但事关围剿世家残余势力、为苏家报仇,阿慕必全力以赴。
 
 
第435章 我要做可汗
  李奏派阿夔出征的时候,最初用的是“史小北”,但阿夔请求恢复他的突厥姓氏,他说这样更利于统帅突厥兵。
  这话有道理,卢龙胡汉混居多年,那里居住着大量胡人,突厥人的单兵力量强于汉人,军中招募的不少突厥人。
  阿史那一族是过去的突厥皇族,比突厥十姓高贵得多。
  他是个立志重回草原的男人,又怎会甘心屈居在这小小的汉人名字里?
  李奏答应了他的请求,在谕令中使用了阿夔的原名。
  当朱邪赤心接到河东府命令,准备带兵杀往卢龙的时候,阿史那.夔已经带领三千铁蹄踏过了卢龙的边界。
  之所以如此顺利,那是因为李奏下的“围剿令”得到了魏博兵马使何弘敬、义昌军节度使殷侑这些老熟人的支持。
  今年收获的第一批新稻种,就分别送到了殷侑、何弘敬、王元逵这些人的手里。
  再加上洛泱那本提高百姓生活质量的《九州天书》,他们对齐王带领大家走向的未来充满了期盼。
  除了卢龙和昭义两镇,其他河北藩镇今年已开始着手缴纳多余税收,这是近几朝来从未有过的局面。
  何弘敬他们还知道,小娘子正在种植一种植物,它的果实可以做出更保暖的冬衣。这对每年冬季都会冻死人的北方,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齐王的“围剿令”,旨在铲除煽动造反的史家势力,这些藩镇以前都和史墨白或多或少打过交道,积极响应出兵,还可以让他们“自证清白”。
  成德节度使王元逵就是苏小娘子救活的,他不但要自证清白,还要还苏小娘子一个人情。
  苏小娘子早些时候在河北洒下的善意种子,在李奏政治手段引导下,河北藩镇各路兵马如同渐渐展开的手掌,牢牢抓住了安禄山、史思明的老家,卢龙。
  卢龙节度使史元忠知道自己族兄造反了,他本无造反之心,每天搂着女人、打着麻雀牌,叫着“碰”“胡”,这样不好吗?
  可形势逼人,就算他不想造反,他是史墨白族弟就是原罪。
  围剿史墨白的军队杀来,他便让杨丽娘去说情,让阿夔念在他从未对凤凰城阿史那族人动粗的份上,为他留条活路。
  只要阿夔相信,他们就有机会趁他不备要了他的命。
  若是不信,也不过是损失个女人而已。
  征讨大将军死了,那些藩镇援兵便不会那么同心同德,自己十几万大军也不是只会领军饷的。
  杨丽娘早早坐着马车出城,被史元忠推到城墙之外、大军之前。
  她又是心寒、又是庆幸。
  心寒是她为史元忠生了個女儿,他却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毫不犹豫将她推了出来。
  庆幸的是她一直保持与小娘子通报卢龙消息,就凭这点,她相信小娘子能保住她和女儿的命。
  她并不知道史墨白兄弟回到卢龙幽州,史元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女人,他更不会蠢到军机事宜都拿来对女人讲。
  但她知道,最近她的石炭多了一个流向,那就是幽州以西的妫州!
  妫州清夷军全是突厥人,他们祭拜的寺庙只有供奉安禄山、史思明的“二王庙”。
  大唐朝廷对他们来说那是真的“天高皇帝远”,谁做皇帝他们不关心,他们自己就是“土皇帝”。
  卢龙军十五万,其中三万在妫州。
  “阿夔将军,我说的都是真的,如今已是深秋,幽州正在储备石炭准备过冬,突然往妫州供石炭,我怀疑史墨白就藏在那里。”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可以留在您这里为我自己担保,我的女儿已经被我藏在归德道观里,待将军凯旋,我愿随将军回中原。”
  阿夔哈哈笑道:“你放心,出来的时候小娘子特意交代过,说你是她的人,不要伤害你。果然,你对小娘子还算忠心,我会保证你们母女安全。
  不过,你还得回去一趟。”
  他与何弘敬商量,决定先佯装答应史元忠饶了他一家,回朝后再替他说情。
  杨丽娘有些紧张,阿夔安慰她道:“伱不放心,我可以叫人把你女儿先救出来,等你办完了事,再到军营里与她团聚。”
  信使很快离开神策军,朝着负责西路的沙陀军奔去,由他们负责抄妫州的老底。
  阿夔在幽州住过一年多,他对这里地形很熟悉。幽州城有一条河由北至南贯穿外城和节度使所在的子城。
  河水入城处有铁栅栏封锁河底,但因水深,很少有人下水去检查栅栏是否牢固。
  况且他们几路大军从西、南、东三面而来,尚未形成包围之势,史元忠不会过度关注北面的河口。
  阿漠、阿南带着三百突厥兵快速抄至城北河口,从那里突破入城。
  而他则带队伍,光明正大的在南门等着杨丽娘回城汇报。城门再次打开,这次是史元忠的副将带着几个人出来迎接:
  “参见阿史那将军,一定是有小人在齐王面前进谗言,才会误以为我们跟反军有联系。幸得将军与我们是旧相识,这才有机会让我们有个活命的机会。”
  他手往城门方向一挥:“请阿史那将军随末将进城吧?”
  “哈哈哈,你以为我有那么傻?随你进城,让你拿了我?”见那副将面露尴尬,阿夔又故意道:
  “除非你把史夫人交到我手里,你们敢轻举妄动,我就杀了她。”
  那副将差点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你还不承认自己傻?史夫人算什么,就是史老夫人,史节度也肯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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