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东都——楚潆

作者:楚潆  录入:05-03

  老郎中拿到那张纸,走到门口,把纸凑到很近来看,画不是字,凑近了看不到全貌,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将纸扔在地上,嘟囔道:“看不见,赶快把人带走,我没法替他治。”
  可将阿慕一路颠簸着送回城,更加祸福难料。
  “老郎中,您的眼睛……”洛泱这才看到,老郎中已经患了白内障,难怪他一直在赶人。可她没做过这么高尖端的手术,懂得原理没用啊。
  “现在军营的军医未必敢动刀,洛阳军多久没打仗了?”老郎中自顾自的往屋里走:“若是快些或许能救,时间长了,肺腑漏了气,再治就难了。”
  “小妹!”
  洛泱刚把地上的纸捡起来,就听到三兄在叫她,抬头一看,不止三兄,还有另外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阔别数月的表兄裴煊。
  “三兄,表兄!你们怎么来了?”他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裴煊也没了几个月前的尴尬,他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他微笑道:
  “小表妹,别来无恙?”
  她看到裴煊立刻反应过来:就是咱衙门有人了!她忙问:
  “王家的案子审了?”
  “没审,先把他们扔牢里关几天,看他们还敢嚣张,等捕头们追捕三日再审。那家奴我让王家自己抬回去治了,死活他们也赖不到别人。阿慕怎么样了?”
  “目前还好,就是要去找能动刀的郎中。三兄,快回军营找郎中!”
  哪知元枫笑道:“太医署请不到的,我都给你请过来了。”
  洛泱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他俩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一看那肤色,就是经常进山采药晒出来的。
  “顾先生?”门内的李奏又惊又喜。
  唯有他叫他“顾先生”。
  那是顾允之的父亲给李奏母亲治过肠痈,若不是救治及时,痛都要痛死了。后来母亲就让小李奏称顾太医为“先生”,连同他行医的儿子顾允之也一样。
  “你还好吗?裴大说你关节还有刺痛,我寻思不应该啊,就跟着他过来了。”顾允之说话声音很低沉,让人有种很容易信服的感觉。
  “膝盖已经好了,劳你费心。”
  几个好友在这里久别重逢,完全把旁边的小个子女人给忘了。
  顾允之到榻边看了看阿慕的伤口,老郎中正要阻拦,元枫笑道:“老郎中,这也是位医师,从长安过来的,让他看看,能否可治。”
  “长安来的更要洗手!进来就摸,看他水平还不如那位小娘子!”
  老郎中嘀咕道。刚才洛泱过去看伤口,并没有用手去碰,看过之后,很快退到后面,老郎中都看在眼里。
  顾允之笑着作揖道:“老丈批评得是,看见故人有些忘乎所以,确实是我错了。”
  李奏这才想起洛泱那张内脏图,回头向她招招手:
  “你站在后面,都忘了给你介绍。那位顾先生,就是给我治腿的人。他也是我和元枫、裴煊的知己故交,他这个人,闲云野鹤,圣人都不放在眼里,你也不用拘束。”
  “他会动刀?那阿慕有救了!”
  不就是从我身边走过去没看见我吗?
  我才没那么小鸡肚肠呢。
 
 
第一四六章 协作
  顾允之站到伤者面前,脸上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箭镞没入身体并不少见,四肢、肩部都好办,身上不大出血的也好办,忍痛拔出来、止血,剩下就靠自身的恢复。
  但像这样只有箭头没入身体,肉眼可见的箭镞末端也在皮下,这却很难遇到。  
  要不是与箭杆脱离之前卸了一些力,这箭头就不是没入身体这么简单了。
  “必须切开,只是,若碰破血脉,血流入肺,人如溺水窒息。”
  洛泱暗暗点头,都说中医巅峰在唐宋,果不其然。
  李奏将洛泱画的部分内脏图递给顾允之,他起初还不明白画的是什么,再仔细看看,不禁有些激动,忙问到:
  “这是你画的?《明堂图》尚不如你画的清晰。你从哪里得知?”
  太宗皇帝曾因看过一副画着人体内五脏六腑位置的《明堂图》,得知“人五脏咸系于背”,乃下令笞刑只可打臀部,不可击背。可见人体内脏图,唐人不是没见过。
  “我哪有这本事,这是元枫的妹妹,我的小表妹画的。”李奏说完,连眼睛看不清楚的老郎中也把目光投向了小娘子。
  这……怎么解释?洛泱灵机一动:
  “既然你是自己人,告诉你也无妨,我是从《九州天书》上看来的。”
  洛泱大言不惭,再看元枫等人毫不意外,顾允之便信了几分。至于天书怎么来的他未及细想,只顾着看手上的那副图。
  见他相信自己画的内脏图,洛泱又拿了回来,在上面加了几根肋骨,其中两道肋骨之间,点上一个墨坨坨:
  “这里就是他受伤的位置,离这两条大血脉还有点距离,若是手能稳一点,应该可以剖开取箭。”
  “我没有刀具,而且也没有缝合过内脏,不能拿活人草率试之。”
  顾允之说的是实话,普通医师遇到的外科基本就是跌打摔伤、生疮长疔,很少有在活人身上动刀的机会。
  哪知站在一边的老郎中道:“我有刀具,缝合用的白皮线也有。你既会外皮缝合,内层我可以教你。”
  顾允之这才看到老郎中的目翳,他又看看手上的图,用手摸摸阿慕的骨骼,洛泱点的那个墨坨坨位置没有错,他问到:
  “敢问老丈可还能视?”
  “二尺之外,已不见物。若我能视,岂用你动手。”老郎中心有不甘的说。
  他从配药的架子下面拖出一个医箱,里面整齐的摆放着各种针、刀,甚至还有铁锤、铁钳,再打开一个鹿皮包,这才露出几件亮闪闪的刀具。
  “这是银刀?”洛泱诧异极了,大唐银不普及,针灸都多是用铁针,只有皇帝、亲王才能用得上金银用具,这一贫如洗的老郎中居然有银质的手术刀具。
  再一细看,有刮刀、镊子、起子,还有一把手术刀。
  “小娘子竟也认得?我师父是岭南人,岭南多银,他有一套银针,他说,银可验毒,亦可杀毒,遇到破皮伤口,用银可帮助伤口快速收敛。我就花光积蓄和父母积攒的聘礼钱,这才打了这几件刀具。”
  这些工具顾允之也见过,胡人有开颅术,父亲曾在自己的医稿里记录过,也画有这几样工具。
  他承学父、母两族医学,唯独欠缺对疮肿伤的深入学习。
  顾允之当机立断,一撩袍子在老郎中面前跪下行礼道:“老丈,吾乃行医之人,愿拜老丈为师,学习奉养终身。所学医术,不论贵贱,救死扶伤。”
  就算他不拜师,老郎中拿出自己这套宝贝,就是要指导他动刀,没想到这年轻人讲医德,让他临老还收了个徒弟:
  “我有眼疾,能教你的不多,不过你既愿意学,我尽己所能,倾囊相授,至于拜不拜师,也无所谓了。”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顾允之磕了头又笑道:“师傅,您既然有刮刀,徒儿学有金篦刮目,明日起,可为师傅一试。”
  这下老郎中都有些激动了,他弯腰拍了拍玄慕的肩:“老夫承了你的福,你放心。”
  这还真是峰回路转,洛泱、老郎中、顾允之单独一人不能做的事,大家联合起来,便有了可能。
  既已确定动刀,老郎中就开始对顾允之讲解动刀的方法和过程。其他人都退出了那间小屋。
  洛泱快速写了几个药名和方子,让元枫找人去城里药店买药材,包括元代、明代医书上记载的,麻醉、消毒、止血、止痛的方子备用。
  她又让丁香去水煮纱布、用火烤干,这也是目前能做到的消毒。
  玄慕服下了麻沸散,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小屋里只剩下老郎中他们三个人,他们的头顶,是十几盏聚在一起的灯笼。
  这也是洛泱的主意,虽然简陋,勉强算是大唐版的无影灯。
  老郎中一边重复步骤,顾允之用那把银刀割开了玄慕的肌肤。
  终于,箭头带倒刺的部分也露了出来,洛泱用镊子夹住箭头往外取,顾允之则开始准备缝合。
  外面的人等得心焦,玄庄头准备了饭菜,他们也无心去吃。
  直到洛泱开门出来,把脸上蒙着的布巾拉开,深深吸了口气,笑道:“饿死了,没有饭吃吗?”
  玄慕年轻,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的肺部伤口,两天就能下地自理了,两个月便能恢复如常。
  他们在庄上对付了一夜,李奏正好也跟元枫他们说,自己有一笔金子:
  “王家从上到下各个关节都有人,裴大你也不必现在就跟他硬碰硬。我估计,就算为了面子,王熠也会想办法把管事和徐柔兰救出去。”
  裴煊饮了口酒,看了一眼正在埋头吃肉的洛泱:“那这事就算了?若不是阿慕挡住泱儿,现在躺在榻上的人就是她。”
  “对,不能算了!我就不相信,凭我们两家之力,都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元枫刚才看到玄慕胸口里的箭镞,这才感到后怕:
  “六郎,我们虽然谋的是长远,可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我们不能不还手。”
  李奏想了想,决定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笑道:
  “好,人先关两天,元枫明日先去赎回地契再说。”
 
 
第一四七章 唐朝高利贷
  第二日,阿冽在东庄的打铁铺里,将他们带回来的金铤,正反两面的官字细细磨掉,换上了上了“东都柜坊”“金二十两”八个字。
  柜坊在大唐发展近百年,如今已深入人心。实力雄厚的柜坊深得各地商户信赖,比如史家的“德信柜坊”,王家的“中原柜坊”等等。
  元枫拿起一块金铤颠了颠,问:“磨掉了一点,会不会影响重量?”
  “那你的一缗钱,有些八百枚,有些九百枚,数的时候,你不是一样算作一缗钱?重要的是,东都柜坊质举能借得出,异地飞钱能取得到。”
  李奏早就在想洛泱以前说的连锁柜坊,这次幽州之行,让这个的想法更有可操作性。
  等到洛泱说伊水之畔有黄金,自己又得了整整一个盛唐的金库,“东都柜坊”就可以运作了。
  洛泱在一旁乐了:我想的是,将来真挖出了金银,拿到长安、岭南去做海外交易,将金银变成香料、孜然,金银就变成了市场上流通的货物。
  现在李奏提出,将金银变成柜坊压箱底的资本,与之对应的飞钱钱票,就具有了真实购买力,用途更广泛。
  他还挺有金融敏感性的嘛,都是我教得好。
  除了顾允之,其他几个人都离开了东庄。元枫直接带着金子去找王熠,洛泱换上亲军服,也跟着阿兄一起去。
  可到了尚书府,才知道随从亲军只能到堂外,洛泱只能和阿复、邵春几个站在门外。
  “哟,苏参将,我正打算出门,不知您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王熠长着个大脑门子,厚厚的嘴唇短下巴,看上去老实忠厚,唯独一对滴溜滴溜乱转的眼睛出卖了他。
  “尚书府也叫寒舍,那东都就没有富贵地了。”元枫也不客气,直接在椅子上坐下。
  王熠的父亲是东都礼部尚书,只不过东都已经多少年没有皇室礼仪活动了,也就是个吃皇粮的闲差。
  元枫没什么客套话,直入主题道:“我今天来,是想赎回我家两个庄子的地契,还请王小郎叫人算算,苏家应付给你多少钱。”
  “哦?苏参将是说……苏家有钱了?”
  王熠也不奇怪,毕竟昌平郡王府在背后,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架不住昌平郡王愿意借钱呢。  

  “长安的家人,总不会眼见着洛阳的穷亲戚落难不管,只要是真金白银,王小郎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倒也是……只不过,我的管事被你们送到大牢里去了,这一时半会结不了账啊。加上昨儿我的爱妾不在床上,我一晚上没睡好,正打算去找两个胡姬给我按摩按摩,安抚一下我孤寂的心。”
  王熠抚了一下鬓角,皮笑肉不笑道:“实在抱歉,在下要出门了,您请回吧?”
  “偌大个王家,就找不出第二个管事的?王小郎,一码归一码,你们王家做得那么大,这就是待客之道?”元枫冷冷道:
  “若是宣扬出去,中原柜坊的信誉可要受损了。”
  王熠哈哈大笑道:“苏三郎果然文武双全,中原柜坊的脸都要给我丢光了!可我偏不怕,我们经商的,不比你们当官的,我们要什么脸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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