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中悄悄前行,偶尔打开肩膀上的微光手电。
随着脚步的不断深入,四壁的装饰渐渐变得华丽,长长的走道两侧出现了很多高耸的巨大雕像。
那些形态古怪的雕塑蛰伏盘踞在屋顶和走道两侧,低头俯视着孤身一人潜入黑暗中的哨兵。
倪霁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那墙壁。高大的地宫,墙壁冰冷坚硬,用得是特殊材质的金属制造。
平整光洁的墙面上雕刻着无数精美的壁画。
当倪霁的手指滑过的时候,那些壁画的金属线条亮起柔和的莹光。将记录在黑暗中的故事一一展现。
这样类型的壁画,倪霁曾经在别的污染区内也偶有见到。
在五号污染区的宫殿大门上,在猩红之卵所在的洞穴内壁,都曾出现过部分零碎的壁画。
似乎没有人关注在意过这些画。
也没有任何官方机构,整理收集和公示过。似乎对如今的人类来说,历史如何无关紧要,眼下能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倪霁昂着头看着眼前庞大的壁画群。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如此浩瀚连绵的壁画。
亮起荧光的线条,如同流水般随着倪霁的触碰游动。
大幅大幅的壁画出现在倪霁眼前,完完整整记录了曾经发生的故事。
先是一艘巨大的邮轮,海员们发现了深海中一枚古怪的卵。那是某种蕴含着巨大能量的海底未知生物。
船上的人都异常高兴,那个时代人类的科技高度发展,但能源的匮乏是人类面临的最大问题。
壁画上,戴着船长帽的银发男人举起那盛着虫卵的盒子,说出了那句话,“我们将改变人类的未来。”
莹光线条游动,来到了下一组壁画。
邮轮上大半的船员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画侧标注“人类畸变的开始”
畸变的怪物和正常的船员发生了激烈的战斗。越来越多的船员被感染,变异。情况变得无法控制。
为了不将这样的污染物带回陆地,船长下了一个惨痛的决定,将整艘玛利亚号连同船上全体人员一并沉入大海。
壁画上,有一副不太起眼的画面。
船长将那个曾经盛放着虫卵的盒子——一个镶嵌着精美宝石,做工精致而古朴的木盒,锁进了桌子的暗格中。
倪霁皱起了眉头,手指在那一幅小小的壁画上抚摸,让它来回亮起。
画面中船长的神色悲哀,嘱托着最后一丝希望般地举着那个小小的盒子。
小小的盒子看上去烁烁生辉,精美绝伦,似乎拥有着神奇的力量,和这些墙壁的科技类似,能够在某些条件的触发下,亮起相应的历史画卷。
那只是一幅壁画,雕刻得再精细也无法看清全貌。
但倪霁莫名觉得那个盒子十分眼熟。他思索了一会,想起在五号污染区的黄金沙滩上,林苑交出了所有珍贵的能量石,只藏起了一个破旧的木盒。
那只是一个残破不起眼的盒子,和壁画上烁烁生辉的宝盒完全不同。
可是倪霁敏锐地觉得,这两个盒子就是同一个东西。
倪霁的手指缓缓滑过那些亮起的画面。想起那个形单影只的女孩。
原来她独自一人,在寻找着某个巨大的,被历史掩埋的真相。
流水的线条,亮起一幅幅画面。玛丽号巨轮悲壮地沉没在海中,却没能阻止畸变的扩散。
变成怪物的船员从海底一路爬回岸边,进入了人类的世界。
自那一刻起,人类大量被感染,变成了强大的畸变生物,一座座城市相继陷落,大崩坏时代到来。
曾经辉煌而科技高度发达的人类黄金时期,被后人统称为“旧日”。
倪霁在众多闪烁的壁画间看到了这座地下城。
这里曾经是畸变生物在全球扩散之后,人类为了避难修筑的地下堡垒。
为了夺回人类的天空,无数的科学家在这地底深处进行着强大武器的研发。
其中一组科研人员,孵化了一枚虫玉,将那只古老的怪物养育成熟,把它的血液混入人类的身体。
终于诞生了当时最强的人形兵器,哨兵和向导。
倪霁往下看去,看见哨兵和向导组成了强大的战队,携带着人类高科技的武器,重新杀回地面。
他们攻城掠寨,一路高歌猛进,夺回一片片人类的土地。
那是数百年前的历史了。
壁画上士兵们斗志高昂,背靠着坚船利炮,一路出征。欢送的百姓们欢欣鼓舞。人类一派形式大好的模样。
倪霁手抚着墙壁,看着那些在黑暗中烁烁生辉的壁画。
后面的内容没有记载。
到底是为了什么,人类从那个时刻走到了如今这样没落的地步。
这座如此繁华庞大的地下城,又是因什么缘故成为了一座空城,沦陷为怪物们居住的地底巢穴?
来不及细细思索,倪霁听见了远方传来的动静。
黑暗中,响起大面积淅淅沥沥的游走声,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迅速移动。
是触手们,它们从神殿的中心离开,以异常快的速度,在迅速涌动行走。
它们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毫不犹疑,一路直奔过来了。
倪霁的瞳孔骤缩。
被发现了!
他转身拔腿向外狂奔。
这里的通道复杂,视野一片漆黑。但倪霁是强大的哨兵,感知能力超群,速度极快。
他全力奔跑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够追上。
守在某个通道口的畸变种察觉到了动静,刚刚抬起头来,一道血红的刀光掠过,直接将它一刀两段。
哨兵跃过它的残肢,片刻不停,一路飞奔。
他能感觉到身后,有无数的怪物在汇聚,朝着他奔逃的方向追来。
其中,触手夹杂着水声蠕行涌动的声音最为明显,气势汹汹,紧咬不放。
她生气了。
倪霁在奔逃中这样想。
如果这一次再被她抓住,或许她不会像上次那样,那么轻易放过自己了。
也许,我会死在林苑的手里。
这个念头在哨兵的脑海中闪过,他的心中一阵酸涩,不愿再想。
长腿飞迈,一抹身影如穿堂利箭般冲出黑暗的隧道。
隧道口,蹲守的畸变种体型巨大,拥有人形的脑袋和蛇一般长长的脖子。
倪霁冲出洞口,拔刀相向,长刀扎进怪物的脑壳,翻身从它长满长长水藻的脑袋上飞跃。
这里是一个岔路口,两条路。
右拐通往林苑的巢穴,左拐是逃往上层的楼道。
向左,一路往上跑,逃离这个地底深渊。但想要再一次闯下来,回到林苑身边,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向右拐,进入林苑的洞穴,众多怪物的围剿之下,被捕是注定的。
之后,很有可能被处刑,被囚禁,或是死在那熟悉的白皙双手中。
站在岔路口的哨兵停住了脚步。
长长脖颈的畸变种追上来,面条似的苍白脖子绕在四周,它张开血盆大嘴,企图把这个外来者咬碎。
那一刻,面对怪物滴滴答答的口水,倪霁的心中升起一股灰败的情绪,几乎想任凭这只怪物把自己一口咬死。
真不想面对林苑,面对她失望愤怒的脸。
红刃像利爪般不断生长,倪霁双手持刀,将那只巨型畸变种从头颅的裂口处劈开。
长刀艳红,一路沿着长长的脖子下劈,把那型如巨蟒一般的怪物一路撕裂。
刀势不减,红芒乱出,凶狠霸道,将那怪物的身躯内脏剁为碎块。
林苑追上来的时候,看见她的哨兵四周切碎了无数畸变生物的躯体。
他坐在一堆血肉模糊的肉块上,持着长刀,神色凶狠。
四面八方无数赶来的畸变种在黑暗中伏底身体,发出低沉的喉音。
已经将他团团围困,但竟是被震慑得一时不敢上前。
林苑的触手们游走着,带着她攀上高台。她盘踞在高处,盯着坐在怪物包围圈中的那个哨兵。
发现这个哨兵欺骗了自己的时候,林苑心底的恼怒像沸腾的水,怎么压也压不住。
她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愤怒。
藤露说得对,这个地方每天都有很多的人类,很多的哨兵进入。
眼前的这个不听话,大可以抛弃。只要往上走几层,随便再抓一个回来就好。不管她想要几个,想要什么模样的哨兵,都很容易。
她其实也并不介意别人欺骗。藤露在她的面前总是笑盈盈的,但她其实知道,藤露有很多东西都瞒着她。她只是并不觉得在乎,至少并不生气。
为什么发觉这个倪霁欺骗了自己,并企图离开的时候,心底会这样恼怒呢?
林苑想不明白。
幸好,他没有向外逃跑,而是乖乖回到了巢穴外,在这里等着自己。
林苑绕着哨兵游走了一圈,觉得自己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如果他刚刚没有拐回巢穴,而是向地面的方向逃跑,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一只触手伸了出去,捆住了哨兵双手手腕,尖端在他手背的皮肤上狠抽了一下。
哨兵认命似地丢掉了那柄血淋淋的红刀。
另一只触手游上来,缠住了他紧实的月要,把他整个人提起。
被捆束的哨兵侧过脸,只低声说了一句,“不要其它人。”
四面八方,潜伏在暗处的畸变种们发出嘲弄般的尖啸和低吼。
林苑只说了一个字,“滚。”
她的心思没人理解,但她处在盛怒之中,是每个地底生物都知道的事。
想留下来看热闹的畸变种们个个缩回脖子,顷刻间一哄而散。
倪霁被触手们紧束着,一路拖回巢穴,丢在了地上。
巢穴里的篝火此刻早已经熄了,只留余烬中火炭忽明忽暗的微光。
倪霁抬头,看见盘踞在墙壁上的林苑。
她的神色冰冷,像是一尊戴着陶瓷面具的雕塑。
倪霁想起自己看见的那些壁画,和在神殿的过道中驻立的一尊尊形态古怪的雕塑。
从那些壁画上,他知道在这个和外界隔绝的污染区内,这座黑暗的地下城中,曾经有一个精神力强大的庞然大物,被称之为神祇,支撑着这个世界的运行。
现在那个怪物不见了,却由林苑取代了它的位置。
看着黑暗中面无表情,完全失去了记忆的林苑,倪霁的心底升起一股难言的悲伤和愤怒。
他现在知道女王为什么单单派遣林苑一个向导深入这样危险的污染区。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
但很明显的,她们派遣林苑深入这里,来完成这样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是要让她变成这幅模样,成为这里的柱。
倪霁的身边曾经有过很多的队友,他们都是一些很好,很可爱的人。
可是他们被白塔的高层送进了污染区中,平白无故地葬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