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队自己兄弟,全给害了,也太狠了。”一个年老的哨兵咬牙说道。他是一个老兵,也带过队伍,见过无数兄弟的死亡。看不得这样的事情。
人群里另有人吐了一口唾沫,“从前,败在这个家伙手里过。还很服气,觉得他是个人物。冰原之刃,帝国之刀。对他崇拜得很。如今,只怪自己瞎了眼。”
“什么冰原之刃?我呸!”
“从前我就没觉得他好过。不过是强一点,等级高一点,性格就倨傲得很,忍人生厌。看看,原来是躲在污染区里干这样脏活的卑鄙小人。”
“我说审讯官,已经铁证如山了,还有什么好审问的。判他死刑,让他以死谢罪。”
哨兵们越骂越激愤。作为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士兵,最痛恨地就是这种在兄弟背后捅刀的人。
“依我看,死刑太便宜他了。”负责刑训的士官歪着身子,靠在摆放刑具的桌子边上对所有人宣布。
他审了这个犯人好几日,把能用得到的手段都在他身上用了。可是此人是个硬茬,无论他怎么使劲,上司交代下来询问的那件事还是没有撬出来半点。
正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此刻,围观的哨兵群情激奋,正是出气的时候,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拖长尾音说道,“我看这样的罪人,合该罚入玫瑰营服役。让他为国捐躯,谢罪到死为止。”
哨兵的兵营有各种编号,但并没有一个真正叫做玫瑰营的地方。
只是现场所有人都默契地知道,那是代指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围观的哨兵们顿时哄堂大笑,不少人吹起了流里流气的口哨。
兵营里最喜欢的就是又黄又荤的话题。何况是把这样的屈辱加在一个往日里让他们望尘莫及的强者身上。
“从今以后,冰原之刃就改名冰原之花了。”说话的是一个女性哨兵,她的个子很高,强壮的肩膀动了动,打量那个囚徒的眼神开始肆无忌惮。
“放心,兄弟会去关照你的。”这另一个强壮的哨兵,有着虬结的肌肉和粗壮的手臂。他曾经在哨兵学校的比赛中败给那位囚徒,此刻眼见着对手落了难,可以肆意羞辱,顿时跳得比谁都高。
就在他准备毫无顾忌大放厥词的时候,突然周身打了一个冷颤。
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毛骨悚然之感觉。
那种感觉仿佛整个人突然被压在最冰冷幽暗的海底,承受着千钧之力。
远处,在那蔚蓝的深处,仿佛有一只庞大而恐怖的鲸鱼缓缓浮游,远远看过来一眼。
那一眼之下,铺天盖地的威压漫过来,仿佛被天敌盯住的猎物,让他抑制不住地感到畏惧,骨头发软,双腿几乎站立不住,想要匍匐跪下地去。
肌肉的强壮哨兵脸色苍白,满头大汗,苦苦咬着牙,才没有当众跪倒在下。
他战战兢兢抬头,正撞上刑架上那落难的囚犯抬起眼帘,冷冷瞥下来的一眼。
那道目光透过了遮面的血帘,像那杀过生,沾着血的刀锋,冰冷又锐利。
一点也不像在被绑在刑架上折磨了多日的人。
这……这是高级哨兵的威压?
怎么可能压制成这样,他如今已经到了什么级别?
哨兵的心里虚了,哪怕不敢置信,最终还是畏缩着悄悄退出人群,不再敢躲在人群里说那些侮辱人的话语。
已经远离校场,正登上台阶往上走的林苑突然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回过头来。
好像,听见了熟悉的海浪声。
第2章 第 2 章
直到走到二楼的办事厅。把资料递给负责审批的办事官时。
林苑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听过这种海声。
大概是在几年前,那时候她还没有得到离开白塔的资格。
那天却不知道抽了什么疯,非要在一个下雪的晚上,偷偷从白塔里溜出来。
现在的林苑不太理解自己当年的想法,或许是他们说的中二病、青春期之类的东西,总之那段时期她的情绪不太稳定。
有时候会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小事变得异常偏执。
例如下了一场雪,或者天空里放了一簇烟火……都是诸如此类的小事。
有的人说,为了确保向导们的安全,白塔里的向导学院有着整个帝国最强大的安保系统,任何人都无法随意进出。
但林苑觉得事情并没有传说的那么夸张。只要她愿意,总是能够偷偷溜出来。
那些触手,能够在地底下游出去很远。
在那些人看见她之前,其实往往早已悄悄被触手勾住。
完全不要太大的动作,只要轻轻拨动一下他们的浅表意识,就可以下意识地无视了自己。
坦然地从那些老师、保安和哨兵们面前走出去。他们完全不会注意到她。
不是看不见,是在潜意识里忽略了,事后发觉了还会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就会没看见呢?
这样举重若轻的精神诱导对林苑来说几乎和吃饭一样容易,就像本能一样,仿佛一出生就会了。
但这不是每一个向导都会的事,也不是向导们的必修课。它很难掌握,且上不得台面。被认为只有一些“不正经”的家伙才会去学习。
人们普遍认为向导应该温柔,包容,富有丰富同情心和充沛的共情能力。
优秀的向导引以为傲的应该是能够抚慰哨兵。
能更好的精神疏导,才是一个向导的本职工作。
白塔里的学院四季如春,人人穿着高端的丝绸衣服,吃着营养美味的健康食物,除了需要考虑一下将来匹配的对象会是谁,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生活得奢靡又富足。
可不知道什么,林苑那时候总想着溜出去。走到冰冷的雪地里踩一踩,混迹进尘土飞扬的街道里,吸几口塔外没有经过净化器过滤的空气,或者是看一看没有屋顶的天空。
她可以在外面的天空下漫无目的地游荡一段时间。
那些人很难能够找到她。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到处堆积着一团团又冰又冷的白色棉花糖,整个世界像是一个遥远的梦。
林苑从温暖的向导学院里出来,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制服和一双过于大的靴子,被冻得够呛。
但她一点回去的意思都没有,她坐在一个胡同里,靠着一个堆了积雪的垃圾箱,抬头看头顶上一小块落着雪的灰色天空。
那个哨兵是突然出现的,几乎在林苑听见那种隐隐约约的潮水声同时,他就落在了那个铁皮垃圾箱的顶部。穿着一身哨兵学院的黑色紧身衣,一脚踩着箱顶的积雪,用一柄冷冰冰的短刀毫不客气地抵住林苑脖子。
他向着对讲机汇报:“找到目标人物。对,就是她。已经完全控制。好,我马上带她回去。”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眸冷漠地盯着林苑,眼眸深处带着一丝异能随时激发的淡紫色。那不是一个哨兵看见向导时候的眼神。而是一个特种士兵盯住了一个在大雪天里给自己添了麻烦的逃犯。
冷静且戒备,不容她逃跑。
手里那柄开了刃的短刀稳稳抵住林苑脖颈的肌肤不放。
林苑现在想起来,仿佛都还能记得那锐利的刀刃留在脖颈上的触感。
“原来是那个人。”林苑摸了摸脖子,目光越过二楼的窗户看下去。
校场上的那块屏幕依旧在循环播放,四周围着无数愤怒的哨兵。
“你想申请去特研处?”坐在林苑面前的办事官拉回了林苑的注意力。
那是位中年的女士,戴着军帽,胸口别着军官处的徽章。手里来回地翻着林苑递交的资料,表情有点不太耐烦,
“这个……好像不符合规矩啊。”她说。
她手里握着个小小的印章,转来转去,半天不肯往下盖,
尽管林苑的申请其实并没有任何真正不合规矩的地方。
但她手里握着权利,就喜欢为难一下别人。
林苑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吴姓的办事官了。从前这个人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笑得很和蔼,不是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也不会以前辈的态度叫自己小苑。
人的态度有时候就会这样,突然间就变了。
变的当然不止她一个人。
哪怕没有伸出精神触手,林苑也分清这些人对自己态度的前后差别。
前恭后倨,刻意刁难。
仿佛没有了那份婚约,她就突然变成了一个不完整的人,应该到哪里都被为难,嫌弃和同情一下。
地底下,有两条看不见的触手从办事官所在的方向抽回来,嫌弃地甩了甩,不太高兴地蜷了起来。
又不小心触碰到了不好的情绪了吧?林苑有时候拿自己的精神体很无奈。
“它”的体型过于庞大,性格还和自己不太一样,喜欢四处游荡触摸,管都管不住。
总是会不小心就触碰到某些人流露在外的表层意识。
特别是那些强烈的,毫不收敛的外放情绪,轻易就被触摸到了,反馈回到林苑这边。
林苑其实真的不想知道那些人情绪和想法。
对她来说那都是一些无关的人,一些无关的事。
被迫地听到了这样那样的情绪,整个世界变得让人烦恼了许多。只可惜这不是她能够完全控制的事。
世界上的每一个哨兵和向导都有属于自己的精神体,它们会以一些普通人看不见的动物模样出现。
哨兵的精神体多是猛禽。猛虎、郊狼、苍鹰、巨鲨……威猛凶悍。
向导们多半是一些性情温和的食草类。麋鹿、锦鲤、雪兔什么的,可可爱爱。
而林苑知道自己是一个另类。
也不算太另类吧,林苑自己宽慰自己,其实“它”也可爱,就是个子大了“一点点”而已。
“不是不给你办通行证。就是说……”办事官念叨着,手指翻到某一页的时候,突然顿住了,“咦,这是,精神诱导?”
她顿了顿,合上资料,仿佛想到了什么事,看林苑的眼睛重新堆上了笑,“小苑啊,你看你一个向导,到处乱跑的话,确实不太像样。我这里也比较为难啊。”
“不过……”她语气转折了一下,“我们这里刚好有一件顶要紧的事。”
“看到那个囚徒了没,那是一个杀人犯。”她用下巴指指窗外,“我们需要一个向导入侵他的精神屏障,撬开他的嘴,让他如实交代罪行。”
向导也属于军人,名义上必须服从军官处的调拨。
但向导的天职是安抚哨兵,没有人愿意干审讯罪犯的脏活。
那些匹配了婚约给贵族和皇室的向导,不会被安排到这样的任务。
办事官觉得把这事落在林苑头上正好。
大概是怕林苑不同意,她伸出手,越过桌面拍了拍林苑的手,仿佛林苑和她有什么亲密的交情,“你帮我们兵管处解决了难题,你那边有什么事,再为难,我也得给你开绿灯不是?”
等在一旁的罗伊听到了这句话,推开林苑,正要自己挤上来替林苑说话。
就听见林苑淡淡回答一声:“可以。”
罗伊吃惊转头,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是缺心眼。
一路上交代她的时候,她明明答应得很乖巧。
可是转头就忘了。
人家提出这种不合理的要求,她居然想都不想就点头了。
她说不定不知道,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会有多可怕。
那可不是白塔里那些见了向导就不知所措的哨兵。
这样的人在血海里滚过,从地狱里爬出来。手里送走过人命。往往意志坚定,凶狠且残暴。
想撬开他们的屏障,入侵精神图景不仅困难,而且非常危险。
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使劲冲林苑使眼色。
但林苑却没有看见。
她的目光越过窗户,一直在看那个循环播放的屏幕上,好像在思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