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霁就想起学生时代,自己时常翻上哨兵学院的墙头,蹲在那里朝谭树伸出手,“小树,我们要溜出去,你要不要跟着我。”
那时候的谭树虽然犹犹豫豫,但最后总会向他伸出手。
再见了,小树。
倪霁捡起谭树掉落在街道上的地图和背包,随便看了一眼,调转方向向前走去。
“等一下,倪霁。”有哨兵上前喊倪霁,“队长没了,接下来的路你带队吧?”
“对,倪霁你带队,我们跟着你。”
“我们听你的。”
哨兵们都凑上来,
就连往日和谭树走得最近的几个哨兵,也都这样表态了。
“队长没了,大家听你的。”
他们都是哨兵学院出来的人,在年少的时候,谁没有崇拜过那位阳光、强大、能带队打比赛拿第一的倪霁学长。
只是这几年跟着校长,跟着谭树,渐渐不再以能力论英雄。大家学会了涂脂抹粉,攀比的是谁更会揣摩上意、阿谀奉承。
进了污染区这样的修罗场,他们才重新想起了哨兵的本能,想起了强大才是哨兵赖以生存的技能。
强如倪霁,孤身独闯,可在污染区杀个来回,带出一船的人。
一人一刀,可从泥沼似的怪物中脱身,毫发无伤。
这才应该是他们心中当之无愧的领队。
“你们想要跟着,就跟上吧。”
倪霁收回自己的刀,在衣服擦了擦被鲜血染红的左手。
那搭过谭树肩头的手指,有一点神经质地在衣服上来回擦拭。
他心里知道,那只手的指腹上,曾经沾了一点诱导剂,曾经无声无息地按在谭树的肩头。
虽然那点药剂,早就被血冲得干净,但倪霁总觉得那里还黏着些什么。
黏着少年时期,好友的性命。
身后的哨兵们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学长,想和他亲近,其实他早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他只是一个疯子,一个还没有死去的亡魂,手上染着血,走在一条没有未来的绝路上。
谁沾上他,都意味着被卷入无底的旋涡。
他的世界是浓黑的,染满了血。
如果说,这段血腥的岁月里,还曾有什么人让他尝过一点点的温暖,就只有那位在刑架前给过他一口温水的向导。
大步前行中,倪霁脚踝的肌肤莫名痒了起来,他想起某只触手撩拨过那里的感觉,想到了那人明朗的双眸和干干净净的脸。
哪怕自己什么都也没做,甚至连话都不敢和她说上一句。
就这样都差一点让别人注意到她。
她是一个向导,该被哨兵们追捧着,呵护着,生活在宁静安全的世界中。
不该遇到自己这样的人。
从今以后,再也不想她。
不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只是有些遗憾,真想好好和她说上一句话。
……
像是从哪里传来了欢乐的音乐声,天空中那些旋涡似地,缓慢流转的星空像是宛如召唤,突然间变得璀璨、明艳,流光溢彩地转动起来。
浓稠而静止的画布,在这一刻活生生地动了起来。
是谁的迷梦惊醒。
在那金色沙滩的海岸边,一个个湿漉漉的身躯从海底慢慢地爬上来,那些黑色的,潮湿的身躯缓缓地排着队,一个个向着那些空无一人,亮着灯光的街道走去。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星空下的哨兵们看着突然变幻的世界,不安地询问。
“是‘黑夜’,”倪霁看着头顶的夜空,眉头锁紧,沉声说,“黑夜’提前降临了。”
“怎么可能,明明还有很多时间。”
“‘黑夜’怎么会提前到来?”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现在想要出去,没那么容易了。”
哨兵们惊惶起来,谁都知道“黑夜”降临之时,所有沉睡的怪物都会醒来,这里会变成一个“活”着的世界。
想在污染区的“黑夜”中存活,即便是哨兵,也是万分艰险的。
“走。”倪霁压低重心,足尖发力,沿着逐渐明亮起来的街道全速飞奔。
奔跑中,他心里忍不住想,那个人,她是否已经离开?
那些哨兵,有没有保护好她?
第29章 [VIP] 第 29 章
林苑把埋在沙子里的那个盒子挖出来, 细细地拍掉上面的沙粒。
“这是什么?”小鸟凑过来看了一眼。
盒子看起来很陈旧,也不像是什么名贵木料。
表面上原本或许雕着一些古怪的文字,但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面上还有几个凹下去的坑洞,最早的时候可能镶嵌着一些宝石, 但如今也都被挖走了。
林苑拿着那个旧木头盒子, 却很高兴,翻来翻去的看了一会, 很满意地收进自己的背包。
小鸟觉得略微有些奇怪。
虽然这只是个旧盒子, 但毕竟是从海底带上来的,还是用来装那些珍贵能量石的器具。按理说, 不应该被这样忽略。
她们是哨兵, 哨兵都具有敏锐的观察能力,很少会忽略什么东西。
但是刚刚, 包括她在内, 现场所有的人, 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木盒。仿佛它就是一个平平无奇,不该让任何人看见的东西。
似乎是有一个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在那个时候一晃而过, 让所有人整齐地忽略了这件事。小鸟敏锐地想。
林苑把盒子收进去背包里的那一刻,动作停顿住了。
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她抬起头,看向海面。
一种梦呓似的, 杂乱无序的低语,隐隐约约从海底深处传来。
那声音似从极远处响起, 异常细微,再想认真听已经没有了。
只有那些裙摆似的海浪,还在一遍遍刷上金色的沙滩, 发出温柔细腻声响。
林苑:“奇怪,海底下好像有什么声音, 你们有没有听见?”
哨兵的听力比向导强上很多,如果有声音不可能听不见,除非是林苑听错了。
“没有啊,我没听见任何声音。”小鸟说,“但我想,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好。”
小鸟的哨兵服是定制的,拥有绝佳的弹力,后背还有两道专门切开的裂口。只要不是过度变幻形体,都不用特意脱下衣物。
这个时候,后背衣服裂开的位置,缓慢伸出一对巨大的羽翅。
强壮的翅膀扇动着,把她带上天空,她伸手提起林苑,展翅向前方飞去。
其余的哨兵们放开速度,拔足狂奔,在地面紧紧跟随。
小鸟飞得不高,林苑可以看见各种绿植和矮矮的屋顶在脚尖飞掠而过。
这个感觉很新奇。
“我重不重?”她开口问飞行中的小鸟。
“林向导,你是在看不起我吗?”小鸟有点不高兴地说,“除了大虎,我的负重能力是东滨最强的。”
她喊林苑的时候一直很亲切,偶尔开心的时候还叫她苑苑,这会都喊上林向导了,看来是真的不高兴了。
林苑不胡乱说话了,她还是觉得很有意思,用脚尖去够那些树顶上嫩嫩的叶子。
就在这个,她看到脚下的世界仿佛扭曲了一下。那些生动的树木,笔直的马路,整齐的房屋仿佛在瞬间扭曲了一下。
整个世界都在扭动,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
小鸟从天空落地,张着嘴呐呐望着天空,
天空中的星星活了过来,五彩斑然的色彩在流转游动,远处传来欢快的曲乐声,街道的路灯一点点变亮了。整个世界仿佛正在醒来。
“怎么会?”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夜提前降临了。”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天空。
整个世界“活”了。
平安无事的“白昼”结束,令人胆战心惊的“黑夜”提前到来。
原本静寂而空落的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在所有人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极其普通,在哪里都可以随便看见的中年大婶。
四五十岁的模样,烫着一头半长的卷发,涂着口红,脸上有一颗明显的痣。
她手里提着一个买菜的篮子,嘴里不停说着话,
“今天的鸡蛋打折,三块五一斤。”
“我得赶紧去。”
这本来是街头巷尾最常见的画面,最普通的一个人。
但是突然在这里出现,出现在这样诡异的污染区内,就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贴着墙,一点点后退,远离那个向他们走来的女人。
那个有些微胖的大婶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他们这么一大群人似的,口中反复念叨着那几句买鸡蛋打折的话,朝着他们走来。
“今天的鸡蛋打折,三块五一斤。”
“赶紧去。”
“要抓紧了。”
除了一双眼珠子控制不住的来回乱转以外,她从外貌到衣着的细节,真真就像是一个生活在身边,正准备去买鸡蛋的大婶。
小鸟盯着那个逐渐靠近的“人”,冲大虎比划了两个战术手势。
大虎点点头。
在那个古怪的女人近到面前的时候,大虎突然暴起,两刀将人断成三截。
在同一时刻,小鸟领着余下所有人,贴着路边突破前行。一眼不看战局,一溜烟穿过这片街道,拐进一个无人的巷子中。
大虎很快跟了上来。
在他们刚刚跑过的街区,那段成三截的女人躺在路上,骨头内脏都和真人无异。只是没过多久,三段血肉之躯竟开始慢慢蠕动,逐渐变化,最后三个大小不一,模样却相同的女人,从地面上爬起来。
三人身高完全不同,高的有半个成人高度,小的只有头颅大小。衣着打扮却和之前一般无二,卷发,黑痣,肉色的短袜,挎着个篮子。
她们有些茫然,四处打量一番,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最终又开始继续念叨着买鸡蛋打折的话语,颠颠地向前走去。
躲在巷子里的小鸟等人松了口气。
几人轻手轻脚溜出巷子,拐入另一条街道。
街道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多了起来。
拄着拐杖的老人,拖着玩具的孩子,抽烟的中年大汉……看上去像是一个热热闹闹的社区街道。
路灯明亮,星光璀璨,空中响着细细音乐,吃过晚饭的人们在街道散步。
只是这里的人身高比例和正常人类完全不同。
那个中年男子只有拳头大小,小小的身体蹲在一截石墩上抽着烟。
拖着玩具的小孩却异常高大,足足有三米高,巨大肥胖的身躯挤在小小的巷子中,发出哐哐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向前走。
“千万小心,”小鸟低声交代,“不能碰到他们的身体,也不能碰到他们的东西。否则他们就会看见我们。”
大家排着队挨着墙角走,小心翼翼避开所有人。
路太挤了,小小的马路上来来往往好几个“人”,躲避得很艰难。路边的窗户都亮着灯,屋子里有人影在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