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见过了很多人,遇到很多不好的事,才真正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可爱的人。
林苑从架子下钻出来,探出半个脑袋,看那个躺在笼子里的哨兵,把塞在他口中的食管小心拔出来。
她做好准备,如果这个人尖叫或者乱喊,她就随时把这个东西塞回去。
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想问这个人一句,
“你……”
你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林苑其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问
她不确定自己能带走这样重伤的伤员,她甚至觉得她都不一定能带走她自己。
“杀了我。”那个哨兵看见了出现在笼边的林苑。
他闭上了眼睛,声音很轻,带着哀求,“杀了我。”
林苑想了一下,认真地问那个人,“我应该能把这个笼子打开,你确定不想活了吗?”
哨兵紧闭的眼睛颤了颤,过了好一会,有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他把头瞥向一边,张了张嘴,声音非常小,带着点哽咽。
林苑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但她明白了,他想活。
林苑手腕上,黑白两色的手镯融化开,流动进了笼子的锁眼,林苑蹲在那充满污秽和臭味的笼子边,折腾了许久。
期间,履带在哗啦啦地转动,满屋子咯咯咯的笑声和胡言乱语的说话声。有新的蛋掉下来,被履带送走。
有一只数米高的巨型母鸡,穿着围裙,从窗户边走过,巨大红色眼镜靠近了玻璃窗户。
林苑飞快地缩回架子底下,一动不动。
那只鸡贴着窗外的玻璃,看了一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玻璃,满意地离开了。
林苑又钻了出来,继续和那锁头较劲。
啪嗒一声,笼锁终于打开了。
躺在笼中的哨兵咬住嘴唇,忍不住抽动着肩膀哭了起来。
他没有哭很久,林苑解开锁住他手腕的锁链,伸手扶他的时候,他已经收敛了情绪,挣扎着从笼子里往外爬。
他大概被关了很久,腿是软的,很艰难地在林苑的帮助下勉强站起来,双腿上染着血污。
但他咬住牙,眼里冒着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他好像认识这里的路,领着林苑从一个小洞里钻出去,躲进一间堆放干草和杂物的屋子里。
屋子里,有几条农夫的长裤。
浑身是伤的哨兵,走进这间屋子,第一件事是从墙上扯下一条裤子,给自己穿上了。
他唯一的那只手臂不停地颤抖,直到把裤头扯上,穿好了,才在草垛边蹲下身,虚脱似地靠在墙壁上。
仿佛穿上了衣物,就能让他找回安全感,重新确定自己还是个人类。
而不是个被锁住笼子里,不断灌食的家畜。
“劳驾,”那人靠着墙壁,仅剩的胳膊抱着自己发抖的身体,“有向导素吗?”
“向导素?”林苑愣了愣,“没有。需要给你精神疏导吗?”
哨兵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抬起头。
他这才发现,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居然是一位向导。
如果在平时,哨兵和向导之间天然的精神吸引,是很容易区分对分的身份的。
但他过于虚弱和狼狈,竟没意识到把自己从那样悲惨境地救出来的,是一位向导。
在这样恐怖的污染区,出现了一个向导?
他想起自己数月前听到过的那个传说。有一个向导,长时间驻留在了哨岗中,甚至还和哨兵一样进入了污染区。
听到这事的时候,当做奇闻怪谈,一笑而过。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那位向导,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
“向导?你……您为什么来这里?”哨兵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年轻而秀丽的少女。
女孩的脸上带着伤,流了血,身上沾满尘土,一手的污渍。
但她的眼神很坚定,在这样怪诞的世界里,没有丝毫畏惧。
“我想找到那棵黄金树。”那位女性向导这样说,“然后拿到钥匙,打开这里的门。”
林苑擦干净了自己的手,伸手按向这个哨兵的额头。
哨兵却偏开了自己的额头,
“不用了。”
他的声音又干又哑,靠着墙壁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坐着,却谢绝了林苑的帮助,
“您保留好的精力,去做您自己的事。”
“那你呢?”
“我就在这里,等您把那道门打开。”
杂物间的高处,有一排窄窄的天窗。坐在草垛前,可以看见远处的天空。
如果逃生之门被打开,他在这里会看见。
林苑看着这个哨兵。
他很虚弱,一身的伤,废了一只手,饱受了非人的折磨。
但他的眼中有亮光,他想活着。
我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林苑想。
“您一定会成功的。”哨兵很诚恳地对她说,“我等着天空中出现那道门。等那道门出现了,我们在出口见。”
“好。出口见。”
林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哨兵叫住了她。
“您知道去哪里找黄金树吗?”他告诉林苑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信息,“去玫瑰园。夜晚的玫瑰园。”
***
倪霁站在一条长长的街道中。
他和皇家警卫队的好几个精英一起进来。刚踏入边界线,就发现人员全部被分散了。
他一个人,在诡异而寂静的街区行走很远。他想要找一个身影,但跑了很多的地方,都没有看到那个人。
最后,他碰到了一个熟人。
不久之前,在酒馆里嘲笑过自己的那个络腮胡子,绰号“瞎子”的高大哨兵。
倪霁遇到瞎子的时候,一只扛着尖刀的牛头怪,突然从地底出现。
几乎就贴着他的脸,冰冷锐利的尖刃扎到眼前。
瞎子从后面拉了他一把,两个人滚到路边,险险错开快如疾风的奔牛。
倪霁一个翻身,跃上高处的屋顶。伏在屋顶的阴影里,瞬间收敛了自己周身的所有情绪。
从进入之前得到的信息中知道,这里的怪物依靠情绪波动找到人类。
需要隐藏所有的细微情绪。
倪霁很擅长这个。三百多次进出污染区,千锤百炼锻炼出来的技能。
除了在某个人的面前,他几乎从来没有失过手。
但不是每一位哨兵都能做到。瞎子就没有他这样对情绪控制到收放自如的程度
刚刚滚动时候燃起的杀意,没能完全控制住,被怪物捕捉到了。
那只疯狂的牛头怪,持着长刀,向他的方向冲来。
刀尖冰寒,快如闪电。
瞎子臂力强大,身高体壮,佩刀是一柄两米长的巨刃。
他举刀相扛,一人一牛猛然撞击之下。以臂力自豪的魁梧哨兵,竟被生生撞得一路倒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墙壁上。
“妈的。什么怪物,力气这么大。”瞎子心里破口骂道。
话音没落,一整队的一模一样的牛头怪物从墙角转出。
它们个个手持着长刀,发出浑厚的喉声,排着整齐的队伍向他冲来。
不会吧。这就是77号区的恐怖?瞎子惊恐地瞪大眼睛。
我难不成会死在刚刚进来的时候?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转过。
无数尖锐的刀锋已经刺到眼前。
那些长刀的刀风几乎已经刺痛了他的皮肤,却在最后一刻卸了力道,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
血红的刀芒还残留在空气里。倪霁的刀已经收回了刀鞘。
那些古怪的牛头怪,被一闪而过的红芒齐齐斩断了双腿,纷纷摔倒在地上。
倪霁扯上瞎子的手臂,“走!”
死里逃生的瞎子反应过来,和他一起滚进路边一栋黑暗的屋子中。
两人冲进屋内,立刻闭气凝神,潜伏在漆黑的民居里一动不动。
屋外,那些断了腿的牛怪们陆陆续续爬起来,片刻之前才被完全切断的腿,已经恢复如初。
但这一点间隙,已经够熟练的哨兵掩饰好自己的精神波动。彻底隐藏自己。
牛怪们发出哞哞的叫喊声,再也找不到目标。
没多久,它们就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排着队,抗着刀,慢慢走远。
“妈的,我居然被你救了。”屋子里的瞎子喘了一大口气,“谢了啊兄弟。”
他拿了一支向导素,递给倪霁。
倪霁摇摇头,谢绝了。
“去了京都就是不一样,见过真正的向导了吧。向导素都看不上了。”瞎子忍不住嘲讽,随后,他又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嘴,“老子就是嘴不好。算了,你救了我,我以后再不拿你开涮了。”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站在窗边的倪霁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什么人?你要找谁?名字,性别?”瞎子低头点向导素。
“你有没见过一个人?”倪霁又问了一遍,“不是哨兵。”
“不是哨兵?”瞎子点着向导素,抽了一口,不明所以地说,“这种地方普通人也不敢来,不是哨兵还能有什么人?”
倪霁便不再说话,抬脚准备从窗户跃出。
“等一下,你是要去哪里。”瞎子喊住他。
“找黄金树。”
“歇口气啊,傻孩子,这马上就要黑夜了。”瞎子拉着他,“你那么急干嘛。在这样的危险区域,要先等一等,观望一下别人的情况。你干了这么多年哨兵,连这都不知道?”
“我要把门打开。”倪霁说,“越快越好。”
这里太危险了,我要把门打开,好让她能先出去。
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身影消失在窗口,几个起跃,已远远看不见了。
这小子怎么回事?瞎子站在窗口,看着倪霁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