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真的只有在黑夜才能找到?”
“昨天晚上的动静看见了吗?那个倪霁也太猛了点。纪宣那只狐狸, 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这个人。”
“那是个狠角色。东西可别落他手里。否则巨额悬赏怕是没我们什么事了。”
此刻,在地底的阴暗处, 那只还没完全长好的触手,发现身边的小鱼消失了。
不,他明明还在,和本体挤在一起。自己却感觉不到他了。
好像一枚甜丝丝的糖果突然间变成了一块石头,一个木桩子,一个完全没有生命的东西。
这让它想起了一些美好的回忆。在一条漆黑狭窄的管道里,小鱼也是变成这样的石头,躲在那里。
还是自己第一个发现了他。
大家习惯叫那只大大的虎鲸大鱼,这只小一点的叫小鱼。当然,也有些傻乎乎的搞不清楚情况,随便混着乱叫。
大鱼很甜,吸大鱼可以疗伤。但它觉得小鱼也很甜,它也很喜欢和小鱼贴贴。
触手勾住了倪霁按在地面的手腕,用新生的粉嫩尖端去钻他的黑色手套,企图把那只手套脱下来。
只是手套而已嘛,我又没有不礼貌。
倪霁看了它一眼,沉默地把视线挪开了。按在地面的手掌,却没有动。
触手敏锐地发现,自从自己受伤以后,小鱼对它纵容了许多。本来自己这样干,他可能会移开手脚,或者轻轻拨开自己。
现在,他默许了。
受伤的人是有特权的,可以变本加厉。
两个哨兵还在说话,他们拿出了水瓶,喝水聊天。提到了倪霁,提到了女王。
林苑听住了,完全没发现自己众多触手中,溜达出来了一条,正在对身边的人干一点点的坏事。
毕竟她有上百条触手呢。
触手新生的腕足很稚嫩,没多少力气,哼哧哼哧半天把那手套从手腕上剥下来一点,露出带着伤痕的手掌。
小鱼也受伤了。在他结痂了的血口子上蹭了蹭,那手掌上的青筋绷紧了。
真实又可爱的反应。
“这里竟然还有仆人,一群被发配来劳|军的罪人,居然有人伺候。”其中一个哨兵伸腿踢掉了地面上的那个马桶刷子。
“我真不明白在这种地方的人怎么有脸活下来,犯了罪,落到了这个境地,早该自绝了事,简直一点血性都没有。”
“我找到这个玫瑰营已经两三天了,每天晚上那棵树都会尖叫。那声音太恐怖,根本无法靠近。但其它地方倒是很安全。”
“我也一直觉得很奇怪,黄金树的黑夜是致命局。外面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但进了玫瑰营之后,反而没什么事。只要不靠近那棵树就行。”那个哨兵压低了声音问同伴,“你进来这么多天,黑夜的时候,你有搜到什么吗?”
被问话的那个男人眼神游移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想说。
一条触手在林苑的指挥下悄悄从地底移动过来,干扰了他的潜意识。
【说吧说吧,说出来听听。】
突然觉得自己充满了表达欲的哨兵咳嗽了一声,
“什么都没发现。倒是每间屋子里,都上演着……嘿嘿。看着让人上火。”
“这里的晚上很安全,想做什么都行。吃的喝的都有,那些家伙的反应就像真人一样。”他的声音压低了,染上了一点变态的笑,“不论你对他们做什么事,他们都不会反抗。”
他的伙伴跟着混笑起来,“你这个混蛋,不会在这种地方,还有这种心情吧。”
“在哪不都一样吗,我们这种人,左右是过了今天没有明日。越是古怪,越是刺激。”
好像在对同伴说什么特别得意的事,越说越兴奋。
“本来就是些从前用来劳|军的罪人,活着的时候就是些被人摆布的牲畜。”
“我见着一个女的,晚上再找不到钥匙,我就带你去见她。”
……
两个哨兵嘿嘿地笑着。说话的内容从林苑感兴趣的信息变成了令人不舒服的猥琐话题。
幸好他们终于向远处走了。
倪霁比林苑更迅速地站起来。他退开两步,站直了身躯,在那里整理自己的手套。
他左手的手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松脱了,只挂在指尖一点点。弹性很好的黑色手套被他很快地扯上去,严丝合缝地遮蔽住了露出来的手部肌肤。
“你好像一直都戴着手套?”没注意刚才暗地里发生了什么的林苑,看着他的动作问了一个问题。
倪霁沉默了一下,把自己随身的佩刀拔|出来给林苑看。那柄没有吸到血的配刀,此刻只是一把短短的白色匕首。
“这把刀是我很早的时候,从一个污染区里得的。”
骨瓷一般的白色刀刃没有什么光泽,握在倪霁黑色的手套里,显得平平无奇。
“这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渴望着我的血,空手持刀很容易被它偷偷割伤。所以我这些年习惯了一直戴着手套。”
细细的古怪声音从刀柄处传来,“嘻嘻,又见面了,克拉肯。这小子他被你脱过一次手套,就一直……呜呜。”
刀柄被掐住了,被倪霁无情地收回了刀刃中。
林苑就把自己的刀给倪霁看,那是她回京都之后,倪霁寄给她的礼物。
她的手腕很细,玉石一般莹润,黑白相嵌的手镯收尾相衔,环绕在那手腕上。黑色的线条流动得很漂亮,衬得肌肤更加莹白。
“我这一把很好用。”林苑说。
她的话言简意赅,喜欢和谢意都在这几个字里了。
倪霁黑色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常年戴着手套,已经戴成了一种身体习惯。非战斗的时候,脱掉手套这种事,对他来说有些不自在。
他本来想把这件事认认真真解释给林苑听。
他知道林苑是一个很纯粹,也很尊重他的人。说了之后她肯定会注意到那些精神体的调皮,会加以制止。
只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在喉咙滚了滚,又悄悄咽了回去。
他甚至不想去细究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才没有把话说出来。
两人沿着木板拼的走廊往前走。
像那两个哨兵说的,这一排屋子或许是仆从居住的场所,比两层的高脚木板楼还更加潮湿昏暗。
林苑推开一间间门往里看,她想起了昨夜认识的那位姑娘。
那个姑娘名叫温莎,唱歌好听,人也很温柔。她大概就是住在这些屋子里。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间。
拐角的巷子,传出一声惊恐的叫声。那声音像是刚刚离开的两个哨兵之一。
很快,一个哨兵从巷子里连滚带爬地滚了出来。他失去了一个哨兵应有的强大和镇定,一边哆嗦着后退一边紧握手中的长刀,指着阴暗潮湿的巷子。
过了一会,他的伙伴,就是那位自称已经进入玫瑰营三天的哨兵,慢慢从巷子中跟了出来。
那人一脸疑惑地问他,“你怎么了?干什么吓成这样?”
哨兵的脸从侧面看上去很正常,还是那个高大魁梧,有着一身肌肉的男人。
但只要稍微换一个角度,就会发现他整个人被从双腿|中间一刀劈成了两半。
半边脸,半边身体,一只手,一条腿。
只剩下半个人的哨兵用着古怪的姿势向前行走,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可怕的变化。还一脸疑惑地走向自己的同伴,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那被刀刃光滑劈开的身体里,没有血液和内脏,无数诡异的金色眼睛宛如寄生一般,在本该是血肉骨骼的身躯里睁开。
金黄的眼睛们眨吧着,整整齐齐地盯着地面上被吓到的另一个哨兵。
那个哨兵胡乱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吓得不断倒退,最终屁滚尿流地远远逃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哨兵,用那单独的一条腿在巷子口呆呆站立了一会,仅剩的一只眼睛转了转,看向了倪霁和林苑的方向。
“倪霁?”那人认出了倪霁,开口说话。
他的嘴从中缝被整齐切开,只余半边嘴唇。说起话来的形态,极端诡异。
“我认得你,你是倪霁。”那诡异的半边人眼珠呆滞地看着倪霁,“我这是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他身体内部,金色的眼睛眨呀眨,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你畸变了。”倪霁说,抽出随身携带的佩枪,指着他脑袋的方向。
“畸变?”那个人的眼珠在脸上不正常地来回转动,“不不不,怎么可能。畸变?这不可能。我明明还好好的。”
“我会完成女王的任务。得到钱,很多很多的钱。回去过花天酒地的逍遥日子。”
他不断念叨,眼泪和鼻涕顺着外斜的半张脸流下来,抖着手企图去摸自己已经不存在的半边身体。
身体截断面里,生长在那里的金色眼睛被他一摸,一个个眼廓弯弯,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杀…杀了我,”只剩半边身体的哨兵涕泪直流,哭着对倪霁说。
他的眉眼歪斜了,身体像是蜡烛一样地开始溶解扭曲。
“快杀了我。趁我还是人的时候。”
这几乎是所有哨兵在变成怪物之前,会对自己的同伴请求的话。
倪霁抬手冲着他的脑袋开了一枪。
威力强大的爆破弹却没有炸开那人的脑袋,子弹被一张薄薄的翅膀挡住。
弹头转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音,却破不开那昆虫一般的薄翅。
子弹掉落在地面,翅膀放了下来,翅膀的背后,男人的脑袋上生长出了一对复眼和触角。
那古怪的半边嘴巴扭曲变形,向前突出,无限拉长,最终伸成了长长的刺吸状口器。
他的腹部鼓起,拖在身后,后背张开一双薄薄的狭长翅膀,翅脉金黄,正在迎风展开。
像是一只巨大化了的吸血蚊虫。
倪霁抽出长刀,向变成怪物的男人攻去,
巨型的,硕大的畸变种,嗡嗡扇动金色的翅膀飞起。
倪霁的速度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只在一瞬之间就寒刀就已出现在变化中的怪物眼前。
畸变的哨兵准确无误地用它新生口器架住了倪霁的刀。
“其实畸变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男人的声音,从蚊子的腹部传出,“我觉得很舒服,好像获得了解脱一样。”
倪霁一言不发抽身回刀,蚊子尖锐的口器在空中留下残影,双方一个呼吸之间,就在半空中过手了数十招。
“昨夜觉得你很可怕。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诡异的畸变种飞在半空中,震动翅膀,发出巨大的嗡嗡声。
它用那只锋利而坚固的长嘴遥遥指着倪霁,“你们不知道自己的愚昧。畸变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