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进攻意识太弱了。舍不得对郭锁下重手,也不肯对我下重手。”薰华很认真,很仔细地解释,
“你们或许不知道,在面对向哨组合的队伍时。所有人第一时间攻击的目标不会是哨兵,而都会集中在队伍中的向导身上。在这样的战场,没有果断攻击对手,没有守护住向导,都是团灭的结局。”
他感到很不放心,说了很多战斗细节。
他和林苑相处了一段时间,很清楚林苑的性格。相比起不善表达冷冰冰的外表,林苑的心过于温柔。
哪怕对郭锁和自己这样身体素质强大的畸变生物,她都有着一份不忍心。
郭锁的心思单纯,只要对她加以强势的精神力攻击,完全可以击倒。但林苑舍不得。
而自己,林苑几乎知道自己心中所有的弱点。但她从来也没有用过那些画面。
她没有用过温莎的脸,没有用过那可怕的玫瑰营,一次也没有。哪怕在被逼急了的时候。
“我们再试一次。”薰华听见那个哨兵站起来说。
“那就再来一次。”薰华带着小锁往后退,他朝倪霁看去一眼,“你要保护好自己的向导。”
郭锁的眼中重现金芒。
螃蟹有八条腿,横冲的时候速度极快,一路烟尘滚滚。
倪霁和林苑在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苑转身后退,但倪霁却没有像薰华想像中那样护着她。
倪霁足下发力,向着郭锁来的方向疾冲。
他一脚踩上郭锁坚硬的足肢,飞身翻过过郭锁巨大的身躯。
落地时,不出意外地发现地面化为了万丈深渊。
倪霁一眼都没有看,闭上了双目。
在他的脑海中睁开了另外一双眼睛,那是属于林苑的视线。
他和林苑共享了视角。
闭上了自己被干扰了的眼睛,用林苑的视角看前方。
在林苑的视线里,他可以看见自己的背影。他看着自己飞跃过巨大的螃蟹,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这样的视角有一点不方便,但对他这样的哨兵来说已经很够了。
倪霁落地前冲,风驰电掣,出腿横扫,把逃跑不及的薰华一脚绊倒,森冷的刀光在月色里出鞘,紧紧抵住了薰华银色的面具。
一切尘埃落定,时间不过过去一两秒。
郭锁才刚刚冲到林苑的面前。
薰华躺在地上,看着那个用刀刃压制住自己的哨兵。哨兵的手很紧,刀锋冰冷,眼中有锐气有锋芒。
自己刚刚其实说了很多要点,他一句没听,只记住了第一时间制住对方的向导。
他和林苑有些像,永远有自己的想法,从不墨守成规,总能出人意表。
这两个人虽然在配合上还很生疏。但却已经能够全心全意地信任对方。
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这是非常难得的事。在四百年前,很多向哨组合磨合多年,也不能完全做到。
林苑看战斗结束了,伸手摸了摸自己面前巨大的蟹足。
小锁巨大化的时候,半只蹆都比自己还高。真正的大长腿,还有八只。
冰冷的足肢后背有许多细密的绒毛,变大的时候看尤其明显,摸起来手感独特。
她才不舍得攻击小锁的精神图景。输给小锁没啥,小锁那么可爱,是她家里的小螃蟹。
而且,即使不伤害小锁,他们一样也能取得胜利的,不是吗?
倪霁真是一个好队友,他们甚至不用交流,就明白对方要怎么做。
郭锁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把毛茸茸的大长腿们收回裙摆中。站在那里和林苑牵着手,你捏我一下,我捏你一下。
小姐从来不会嫌弃她,这让她很开心。以后没外人的时候,可以在天花板上横着走了。
倪霁收回了刀,站起来,朝地面的薰华伸出手。
他穿着一身哨兵的制服,伸出手掌,背对着夜空,天空的明月悬在他的身后。
薰华在那一瞬间有一点恍惚,好像很久之前,记忆的深处里时常有这样的画面。
战友们弯下腰朝 他伸出手来。
那时候他还是人类,是一个向导。
但后来就没有了,他被戴上了抑制器,沦为牲畜。那些人冲他伸出的手充满着不屑和鄙夷,一边鄙视着他的脏,一边对他做最残忍的事。
他在恍惚中握住了哨兵的手。黄金的手掌和人类的血肉之躯握在了一起。
倪霁的手很有力,手心炙热,握住了冰冷的金色手掌,把地上的薰华拉了起来。
“谢谢你,薰向导。”倪霁说,“如果可以,我这段时间想多来和您请教。”
薰华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哨兵,那时候还在污染区内。
这个哨兵战斗起来很疯,煞气很重,强大又狡猾。
他曾一把火烧了自己外化的精神体。他也曾潜伏在营地中,交待林苑要小心自己和温莎。
但在最后,他明明得到了“黄金树”,却没有砍下那终结的一刀。
薰华知道自己的身躯值多少钱。他在污染区内听到无数的哨兵在心中疯狂地念叨过那个价格。
那是一个在如今的时代能让无数人杀妻弃子的数值。
薰华的面具低下来,看着眼前和自己交握的手。
哨兵的手掌握住了怪物金色的手,对方的情绪从两人交握的皮肤处传递过来。
干净而诚挚,和他的言行一样,甚至对自己用上了敬语。
这个男人是一柄锋利的刀,一个精悍的战士,战场上的狂人。
但如果褪去他沉厚的外壳,剥落那些悲伤的经历。他会是一个温暖的大男孩。有很热的血,很柔软的内在。
会握一只怪物的手,会和玫瑰营里中的囚徒道谢,会依旧喊他这样的人向导。
这是一个很好的哨兵。
很合适林苑小姐。
他们俩真的很像。
……
“那我就先回去了。”倪霁和林苑告辞,“时间不早了,改日再来拜访。”
他在林苑面前总是很克制,情绪内敛,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林苑唔了一声,确实是晚了,月亮都升起了。折腾了一天,她肚子都饿了。
她送倪霁去大门口。
小锁咬着手绢看薰华,薰华叹了口气。
时代真的在倒退,当年,哨兵们面对向导的时候,热情地一个个像是开屏的孔雀。
这两个人,一个死死约束着自己,一个呆得像是木头。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他听见在远远的大门外,哨兵站在那里和林苑说话。
公事公办的模样。
“之前你询问我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无瞳之地,已经在收集资料。如今既然真的要去那里,等我回去就把资料整理好,传到你的个人终端上。”
林木头只会说,“哦。”
“那我就走了,你早点休息。”
“嗯。好的。”由一个字进步成三个字。
薰华推了推小锁,让她先进去。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株小小的黄金树,金色的树叶在月光中莹华烁烁,随着夜风轻轻摇摆,薄薄的金属们叮当碰撞,唱起了一首优美的歌。
那是温莎的歌,留在黄金的心中,薰华时时反复地听,每一次听见都能融化他冰冷的心。
如水的月光中,歌声荡漾开来,像是情人在耳边细细呢喃,轻轻拨动谁的心弦。
院门外告别的哨兵和向导,听见了这首歌。
第76章 [VIP] 第 76 章
倪霁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夜晚的街道灯光昏暗, 地面湿冷。不时有衣着破烂的行人佝偻着身子,袖着双手,脚步匆匆地在路边走过。
哪怕这里是帝国的都城,但除了白塔周围那特殊的一圈, 大部分地方都像是这样破破烂烂的。
在这个世界里, 大部分哨兵和向导活得艰难,普通人的日子更是不好过。
宿舍的楼下, 停着一辆送煤球的板车, 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和他瘦骨伶仃的孙女合力抬着一箱沉重的蜂窝煤,吃力地往楼上送。
老人边走边弯腰咳嗽, 七八岁的小女孩努力抬高自己的手臂, 帮年迈的爷爷多分担一点重量。
倪霁从狭窄的楼梯路过,单手提起那个漆黑的煤箱, 长腿迈开几步就把那个箱子提上了楼。
老者跟上楼, 伸出一双黑手想和倪霁道谢, 看见自己一手的煤灰,又不好意思地往回缩。
倪霁没有嫌弃, 伸手和他握了一下。
老人的手指关节肿大,贴满卷了边的膏药,掌心很粗糙。
“谢谢, 谢谢。每次都麻烦小哥你。”送煤老人笑着和倪霁道谢。
倪霁低头看自己的手心,握手的触感留在那里, 手指上留着黑色的煤灰和人类肌肤的温度。
“她握了很多人的手,除了我。”
年轻英俊的哨兵低头看了自己的手半天,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让楼道里卸煤球的老人和小孩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倪霁进入了自己的单人宿舍。这里还是他刚回京都的时候, 曹俊民给他安排的屋子。
后来他升职了,也没有换地方。住在哪里对他来说都差不多, 他宁愿住得破旧偏僻一点,也不太想和白塔里的那些皇家卫兵们挤在一块。
屋子不大,直筒形的,带着独立的洗手间和可以做饭的阳台。
屋内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些可以训练的器材外,干净冷清,看不见一丝杂物。
今天历经数场艰难的战斗,已经疲惫的不行,但倪霁还是按照往日的习惯,做了半个小时强度很高的力量训练,再洗了一个澡。
他从浴室出来,坐在床边擦着滴水的头发,到了此刻,身体累到极限,但还是不行,耳边好像一直隐隐约约响着那首歌。
当时,站在门外告别。庭院中传来一点歌声。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温柔而甜美。
明明不是强势的精神力攻击,没有火焰和深渊,也没有尖刀和利刃。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女孩在轻声歌唱。
却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样的月色和灯光下,在眼前那个人琉璃似的目光中,那歌声一路地钻入心底,拨动了他的心弦。
突然很多压在心底的东西,就那样浮动上来,心变得虚浮,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来回翻滚,难以抑制。
直到他一路走回家,做完了一切,坐到了床边,那些凝乱的想法还扰乱着他的心神。
倪霁重新站起来,围上围裙,提了一桶水开始打扫卫生。
屋子本来就很干净,毫无杂物,几乎不像是一个活人居住的空间。
但他又把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跪在地上,低头用沾水的抹布清洁地面。
她和很多人都握过手,唯独漏了我。
她给那只独角兽做精神疏导。
她好像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
倪霁知道自己十分可笑,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儿童,太难看了。都怪那首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