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阶黄纸，符面泛着淡淡紫气。
上面的符纹，看起来并不复杂，然而，看一眼，似乎就在变化。
每一次，看见的都与上一次丹砂墨纹不一致。
似乎是水的涡旋，又似乎是风自平地起。
萧七好奇插队，跑过来从林双手中拿过一张，就是一怔。
他眼前一瞬，好像雷闪炸进识海！
轰一声，劈开了他刚还在念诵的剑诀心法、劈去了早上炼的金刚诀、用的辟谷丹记忆……
瞬息！
将一团他积压在识海下、许久没回想的画面，劈出来！
——仿佛是在清水宗，抢灵泉的日子，他意气奋发，擦完剑与鞋，御剑前往，然而……
他那日抬头，就见那弱得只有化气三层的纤细女弟子，在灿日辉光下，长睫莹莹。
‘今日我要运动出汗半小时。’
‘所以，你这力度——’
她按住剑，咧唇，‘太轻了啊。’
……
萧七捏着五阶符，瞪眼看向捏住五阶符另一半的微笑林双！
“这、这是……”
他看到了自己与林师妹第一次燃脂、呸，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萧七：“……！”
退后一步，他按着自己的头。
“看到了？”林双问。
萧七点头，“看到了我与师妹的过去。”
皇甫渊挑眉，催动自己的手中符。
没什么反应。他皱眉。
但很快林双递给他一支墨笔，他捏着刹那，墨黑凤眼就一瞬收缩。
客栈、诚王、与她。
她那时微笑朝他点头。
‘那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皇甫师兄，再会。’
皇甫渊闭了闭眼。
“我也看见了师姐！我第一次入小木屋！”赵珂然被林双摸到肩头。
赵珂然闭眼，“我看到了好多三年来的快速飞过画面。”
林双颔首，“嗯，不错，那这一批都成功了。”
“行，去把无水长老叫下来。”
高空端坐、已经偷听三日的陈无水：“……！”
陈无水几乎林双话音刚落，就与水千潭一道分.身出现在洞府内。
赵珂然张嘴，渡劫之快，真是惊人。
林双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不说废话。
将一张五阶回溯符，交给陈无水。
陈无水沉默，她是假装自己没偷听，什么都不知道呢，还是自然地当做自己一直在偷听。
尤其，她看见，林双身后神色慵懒、墨发都发亮的皇甫渊，轻咳一声。
决定跳过所有前置话题。
“你要想用回溯符，查验门中长老、弟子？”
陈无水思考片刻就摇头。
“当时我们与山海宗，重金购入《邵科伴你制符》十二卷，也存在与你一样的心思，林双。”
水千潭分.身，没有化水，拿起腰间酒壶，灌了口。
岳峙死后，林双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他似乎更苍老了。
“丫头……岳峙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这几日，他都没找林双问话。
也没主动找林双，说天机会、或是天机老人的事情。
似乎并不想再讨论那日六千层的故事。
也不想再说起岳峙。
但终究，大敌当前。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水千潭苦涩叹息：“你一个凝元能想到的，我们渡劫难道想不到？”
“当年，清水宗购入此套书卷后，就让陈疾长老，你们已见过的那位，学了这回溯符。”
水千潭摇头。
“但学了之后，我们才知道，邵科进入入虚后，识海受创，不记得弟子。他自创这回溯符，就是给他这样不记得过往的修士使用的。”
“这符的功效，仅能用于自身。”
这是健忘症患者的良药。
陈无水嗯了声，“林双，你是想让所有门内弟子、长老都手持一张五阶回溯符，让他们回想自己一生？如果有隐藏的道心污秽，就会走火入魔。若是那个家伙的分.身，就也会想起‘自己’被分割出来的、与普通人有婴孩时期不同的成长经历？”
“但我们尝试了一次后，就放弃了。一是五阶符，制作材料太过昂贵，无法遍布整个宗门的长老、弟子。”
“二是，邵科所制的回溯符，早就有了。那位制造分.身时，一定想了对应的方法，克制这回溯符的功用。”
说着，陈无水的指间就飙出一团水花，飞剑般落到林双几人的额间。
刹那，林双识海一阵恍惚，出现了自己好似不是站在洞府内，而是刚刚从洞府外历练回来的画面。
她不由望向陈无水。
陈无水朝她颔首，“高阶修士对低阶的碾压，远超你们的想象。”
“渡劫修炼出来的分.身，为防失控，远比本尊弱小，譬如此处你们所见的水千潭，仅是渡劫入门的修为，比他本尊的渡劫后期，差两个大层次。”
“在这样的本尊实力压制下，分.身所含的识海记忆，很可能被本尊动过手脚。分.身错以为自己是一个正常的修士弟子，出生在普通家庭或是修真家族，进入门派求道，外门内门，一步步成为弟子……”
在分.身被召回，与本尊融合前，各个部分保持的记忆，就是本尊让他们有的‘虚假记忆’。
分.身的实力不够，无法勘破本尊制出的虚妄。
哪怕用五阶回溯符，想起来的也是本人‘遗忘’的。
只能帮人想起，他‘本就知道的’，而不能帮人想起来“超阶修士隐藏的记忆”，因为后者有修为限制。
五阶回溯符的效果，既不能助修士识海强度提高，也不能跨阶破妄。
水千潭点头，“所以，没用。这套重金购入的《邵科伴你制符》，我们发现无效后，就放入了镇川九千，让弟子学习。”
若是真的能用回溯符，对付那位。
他们也不会大大方方把这书卷，放到人人可换的明面上了。
“林双，你想替门派解决问题，用心值得嘉奖。”
陈无水发话。
“但现在首要的，是提高你们自身修为。想必你也明白了岳峙那家伙的遗言，对方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我会竭力守着，你安心突破即可。”
安心突破？
林双太阳穴直跳。
她要突破到什么时候？
渡劫，还是飞升期？
那在此之前，她作为对方的第一号祭品，都不能出门了？
……直到自己飞升、或者那个蠢驴飞升？
躲躲藏藏，畏手畏脚，这十分影响她的日程计划。
林双摆手，直接拒绝。
“等待，不是我的作风。”
陈无水、水千潭一怔。
不是吗？
你的日程结束一个，就要等下一个修炼时刻，才肯继续修炼。
竟然好意思说，自己不是等待？？？
但他们忍不住吐槽时，就听林双开口。
“无水长老，千潭长老，不出意料，你们肯定走在我的前面。”
陈无水、水千潭：“？？？”
这丫头是说他们死的早！？
“你们无法维护我一生，你们已是渡劫，我才刚到炼神。”
“你们离飞升的距离，要比我近的多。”
林双摊手，“所以，你们保护不了我。我也等不起，”
她直奔主题，“天机老人，是清水宗的初代长老吗？”
陈无水、水千潭的面色一瞬僵硬。
孟锱都古怪看向他们的异常表情。
林双点头，“那看来是的。你们果然一直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与她之前的推测一样。
清水宗、山海宗都很清楚，自己的长老修炼下去，会入魔。
原来问题出在了初代的身上。
陈无水苦笑，“我们并非有意隐瞒。”
有时候，他们也想告诉弟子真相。
可是，弟子知道又有什么用？
弟子太弱了。
顶多炼神，怎么与飞升期的入邪初代老祖拼斗？！
敌人过于强大、且是你祖宗！
比你更懂清水宗功法的弱点！
——这么与弟子说吗？
这种信息，对于大多心智不够坚定的弟子来说，反而是摧毁性的。
让人失去抵抗的希望、胆量。
压力过大，突破路上，反而走火入魔。
甚至与岳峙一样，当初代老祖出现在他面前诱惑他时，他就毫不犹豫地跟对方走上邪路了。
“他在清水宗的老祖记事上，已经仙逝。”
陈无水叹息一声。
“后来两宗分离，我们才渐渐发现，他是假死脱身。”
“那时，他已有了别的名讳，天机老人。”
“以一个散修的身份，组织了一群受过不平责罚、修真路已毁的怨念修士，慢慢形成了天机会。”
陈无水终于道出真相。
孟锱、萧七缓缓坐在茶桌边的椅子上，反而松口气。
心里的靴子，终于落下来了！
未知的强大，更加恐怖。
一旦作为已知，就好很多，他们心里瞬间舒服。
水千潭望向东侧，仿佛是山海宗的方向。
“发现天机会后，我们两宗一直在寻找他的所在，企图围剿，但一直失败。”
“我们了解他，他也了解我们。”
“当时派出去的长老，都没有回来。”
“初代也陨落了两三个。如今只剩下陈无水、山海宗周家这两脉的老祖，尚且留存。”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位初代老祖苏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他们的修为正在不断流失。”
“寿元将近，依旧没有摸到九天天雷的飞升巅峰门槛……”
找不到天机老人，反而两个门派不断变弱。
天机会肆意妄为，不断吸纳祭品，变强。
讲究道心、按部就班的宗门，慢慢追不上天机会扩展的速度了。
“我爹在五十年前，就感应到自己活不久了，企图找对方出来拼死一搏。”
陈无水苦涩地低头。
“但发现不行，他们年轻时，天机老人的修为就在我爹之上。他有意隐瞒，我爹无法找到他真身，就连分.身都很难察觉。”
“这才不得不□□。”
正说到关键地方，孟锱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但——
小爱符箓，一瞬飞出，“抱歉，林双下一个行程，发呆放空的时间到了。”
“？？？”
就在两位长老傻眼时，赵珂然忙冲出来，手里拿着一叠五阶符，塞到他们手里。
“长老，我师姐这次做出来的符，与你们说的不一样。要不，你们趁她发呆，先试试？”
水千潭错愕，“嗯？”
“她越阶强行制作五阶回溯符，失败了。”
赵珂然开口。
“但又能用。”
陈无水挑眉。
“它变成了回溯符的高仿符。”
俗称仿冒品。
“！”
“你们试试便知。”赵珂然发了一张给陈无水。
陈无水将信将疑，接过这薄薄一张，激发着五阶符箓，渡劫神识不做抵抗，让这符箓自动进入她识海。
她感应了下就笑，“若不是我自愿，这五阶符，碰到我神识的时候，就被我识海撕碎吞没，不会对我有任何作用。”
但她刚自信说完，水千潭就伸手过来，企图抢走她捏着的另一张未使用回溯符（仿冒）。
他的手指，刚触到，与她捏着的同一张符纸。
陈无水就浑身一颤！
“这……”
“真的有用！”
水千潭：“！”
赵珂然颔首，“正版能让人看到自己的一生回顾，但师姐的仿品，效果略差。”
“唯有触碰到对方，你曾经遇到过的人，才能想起相应的画面。”
水千潭的老眼顿时一亮。
陈无水不笨，刹那激动，“我知道了，让我爹拿着这五阶符，碰触宗门所有长老、弟子。”
“他寿元千年，早已忘记许多过往，但谁能让他想到过去，谁就是——那家伙潜藏的分.身、真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