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
*
林双只觉得眼前都是一片血色。
眼前锋利的黑丝，待她走入荒山，她才发现，这其实不是线，而是水。
《万物复归于水》，在邪修手中运用，就成了这样索命的东西。
被漆黑雨丝触碰到，哪怕炼神修士的金钢铁骨，都会瞬间被消融。
宛若豆腐般，罡气被破。
因为速度太快，在外人看来，才像是线，刹那就随之骨断肉碎。
此刻血水漫天。
林双睁眼，就好像看到，她许久没有做过的噩梦，蔓在十字路口、红绿灯前的血迹，以及她永远在那日追不上、在后来也追不上的院长奶奶身影。
曾经，她疯狂地想回到过去，哪怕几秒。
但这种神仙手段，在现实根本不可能。
而现在到了修仙世界……也因为她太过弱小，回转时光也救不了身边的这些‘清水宗弟子’……
殷红从她左眼流下，黏稠稠的。
她伸手摸了把。
好像是额头被削到，流下的血，一直流到眼睛里去。
又来不及吗？
“林双你疯了！你乱冲什么——”
孟锱几乎断裂的手，扯住她。
林双眨了下眼，目光落在他伤口处。
顺着往下，看到五颜六色、仿佛理发失败的毛尾……
林双眨眼，望向那高空不断掉落的‘黑水’。
敌人在天际。
光是躲、防，是不够的。
只有冲上去，将幕后操纵水的人击败，才可以救下这所有人。
否则，这黑水攻击就不会停，这整一片天地，他们也无处可逃。
越来越多的弟子，在她面前倒下……
血水飙到她脸上。
林双深吸一口气。
按住自己胸口。
药丸。
“林双你冷静，冲上去会死！我们三人就算合力也不行！一路往上，会受到这雨丝攻击大约一千多道！”
孟锱边躲闪，边大声喊。
“越升高，雨丝攻击越是集中在我们三个身上！同时千道攻击，哪怕入虚也挡不住！除非我们渡劫……尼玛，九千九百层，不是人设计的吧！”
[二百弟子，已死九十八。]
[尔等三人全灭，或弟子死亡超一百，本次挑战即刻失败。]
“别发呆，双雕，你肯定有别的好办法！”
孟锱呼喊。
但林双用手背擦着脸上的血，一遍又一遍。
几乎没有办法思考。
唯一，她能做的，就是往上冲！
更快，更快，再快一些！
[弟子死亡超过百位！第一次挑战失败，你们还有两次机会！]
林双身形一滞，僵在半空。
很快随着周围‘弟子’刷新，她又能恢复动作。
没有吃丹，疾行朝着降落雨丝的天际而上！
只能向上！没有别的办法！
失败一次，那就更快一些！
失败两次，那就再快一点！
她眼中的血色，几乎要把黑丝淹没。
分不出来眼前到底是荒山，还是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
院长奶奶，还是‘同门弟子’……他们的身形几乎快要融为一体，让她无法分辨。
重新开始第二次试炼挑战的文字，出现的刹那，她肩侧就又飙出新的血花，青衣染红！
“你傻啊，快吃丹！新一次试炼重启，你身上的伤还在！”
孟锱怒吼，伸手就要抓住她疾行的肩膀。
但林双根本听不见，她已经红了眼。
将他一掌拍去，又往上冲！
吃丹，就会来不及！
吃丹，第二轮又会很快死去百人，她什么都做不了！
终于，在漫天的磅礴黑雨与血色交融前，一道毛茸茸的颀长身影朝她疾行而上。
孟锱抬头，边躲雨丝，边松口气，“对对对，皇甫师兄，你去拦住她！她疯了不要命啦！”
失败只是打退三百层，他们还有机会。
但是在这里重伤，出去也无法马上治愈，也有可能落下心魔，不是开玩笑的。
可孟锱刚松口气，却发现这毛茸茸向上的身影，非但不是去阻挠，反而四爪又一次化为水波，一瞬与她疾行向上的身姿，融为一体！
你老祖的又疯了一个！
孟锱瞪眼，正要大骂，就听九尾开口。
“林双，那日我回去，母亲就不在了。”
“我知道，落后一息、怎么都赶不上，有多痛苦。”
“虽然我不知道，你内心到底在惧怕什么……”
它张嘴，口吐人言。
随之而出的，是一颗晶莹碧玉般的妖丹。
随着妖丹吞吐，九尾体型，倏忽缩小。
仿佛将所有妖力，都倾注在了这妖丹之中。
而它最后滑动四肢，在将林双送入上空十寸时，就把妖丹推入了她额中。
林双的气息，一瞬从炼神六层，层层拔高！
九尾寸寸缩小。
望向她。
“上古神兽，本就是圣品，可供人修，无阻碍地突破。”
她低头，在它眼中看到了强大的自己，一身燃烧丹田顷刻迈入入虚，入虚初阶、中阶……高阶……
“今日，我便将一身妖力借你。”
“这次，我们来得及。”
林双看向他墨黑狐瞳，一瞬眼前模糊。
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中流出来，又在胸口破碎。
她疾行的速度，都似乎慢了一分。
但它瞬息将她甩飞上去。
“哪怕你略微慢些，也无妨。”
还有他，有孟锱……
从前，她送他上九千，这次，便由他送她！
妖丹从她额间，瞬间入体，与她丹田融合。
林双仿佛重回当时在岳峙所造的六千层，附身于水千潭入虚期间的强大感觉！
不，已经比他更强！
“卧槽，你们都疯了！”
孟锱疯狂躲避黑丝，帮着周围三十多个弟子，不断劈断天际暴雨！
因为林双、皇甫渊向上疾行。
落在他与百个弟子身上的雨，开始变少了。
孟锱草一声，抹了把不知道被雨滴进去还是被什么刺痛的双目，痛骂着跟上。
“能不能先通知我一下！？”
“小爱，查询林双的惧怕！”
正被皇甫渊弄得心口乱麻的林双：“……！”
她顿时脸蛋通红，羞愤尖叫，“不行，别问！”
“滴，查询林双的惧怕，此问题乃为出生入死四级权限。”
林双：“……闭嘴！”
但小爱一旦启动，除非主人神识命令，否则只会按照设定好的路线回答。
她当年不是没想过设计成由她的语音操控，但修士各有厉害，模仿一个人的声音太容易了。
模仿她的声线，又有什么难。
所以她无情地让小爱只听从她的神识指挥。
但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这样！
她想叫停，可因为眼前情况太紧急，她根本分不出一丝神识操作小爱，只能全身心关注在黑雨大敌上，没法关闭这让她社死的小东西！
“小爱符箓查询到，提问者是出生入死四级小伙伴孟锱、出生入死四级小伙伴皇甫渊，符合回答要求。”
他们真的升级了呢！
孟锱在黑雨中咧嘴。
失去妖丹的九尾狐毛色泽暗淡、身体缩小成奶犬，此刻落到孟锱臂中，也人性化地弯了下眉眼。
“敲！”林双忍不住骂了个脏话。
她劈开雨丝的动作，更加疯狂！
“小爱符箓为你作答，林双害怕的是——失去所爱之人。”
“靠！”林双满面通红，社死地闭眼。
“在来不及用力爱对方的时候，就失去对方。”
“在来不及告诉对方她有多么重要的时候，就失去对方，在来不及对她好的时候……”
孟锱愣住。
把最后一丝妖力都反哺给她、此刻力竭而疲惫闭眼的迷你版九尾狐，吃力地睁开一条眼缝，眸光一瞬黯淡。
但很快，玻璃般的清澈瞳孔深处，又透出天光般的一线亮色。
惧怕失去。
更惧怕的是，在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就失去。
“双雕……”
孟锱闭眼，吸了口气。
抱着力竭的九尾狐，一瞬向上。
与刚才劝她时截然相反，他朝她身后，不断敲打飞剑！
“去你的吧！！！林双！”
林双：“……”
“不管你以前来得及，还是来不及，这次，哪怕你慢了，我孟锱也送你一程！”
林双鼻子一酸，是看话本都没有酸过的那种程度。
但很快又觉得好笑。
“咒我吗？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她已经无限接近那落雨处的终点，天际云层似乎都触手可及。
有皇甫渊接近入虚的妖丹，与她丹田融为一体。
有孟锱炼神八层的灵气，与她周身剑气融为一体。
可她身上还是因为过于接近‘黑雨’，而不断受创，她能感觉到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丹田有妖丹补充，还不会耗尽，但她的□□是有极限的。
血流光了就会被强制传送出去。
林双咬牙，以此清醒自己逐渐模糊的识海。
从一直护在胸口的芥子袋中，掏出仅剩半截的桃枝。
‘你来不及也没事。’
‘慢一点也没事。’
‘有我的妖丹……’
‘林双，不管你以前来不来得及……今日我送你一程……’
林双微笑，将桃枝落下。
四季之春。
光阴，停滞。
哪怕一息也好！
至少这次，院长奶奶，她真的只差一点点了。
她一个人不行，但还有皇甫渊、孟锱。
总有一日她可以！
时光刹那停滞，让九千玖佰层的云卷云舒，都变得一息静止。
空中的风都变得静悄悄的，位于原地不动。
天际雨丝，都有了片刻安宁。
[二百弟子，已死九十八。]
林双满身都是血，但这一次，她不再惧怕，也不再疯狂。
眼中重新闪过清醒的毅色。
尽力，只要尽力就好了。
她疾行，但终究很快云雾飘动。
她的剑，离黑丝尽头，还有五六里距离。
要到第三次的挑战机会了吗？
但是，回转时光的桃枝已经没有了。
皇甫渊的妖丹也都给了她，孟锱也没有一战之力。
林双闭起眼，她也几乎力竭。
真的……还是不行吗？
“师姐，你可以的！”
“一百师兄师姐，这就前来助你！”
林双顿时睁眼。
随着赵珂然呼喊，一个个模糊身影就从皇甫渊迷你九尾的麻花辫里掉出来……
“草，这个传送要挤死我！”
“这个通道太小了……把我拔出来谢谢！”
“诶诶诶，你们先拔我啊，我擅长防御！”
林双错愕，孟锱傻眼。
皇甫渊睁开眼皮。
娘的，这群人，他尾毛都掉了！
“林师妹，我道中，前来助你！”
“万僧门金刚阵在此！此为云阳门翻译。”
“开，铭重六阶十人防御阵！”
“冲冲冲，速度！”
“青木宗，治疗上——”
林双一瞬感到自己身上落下青木治疗的温柔灵气。
而后，一个又一个防御阵在她身上重叠。
她低头，依稀看见地上百个‘弟子’都被一个或两个防御宝器、加一个防御阵保护住了。
“林师妹，你大胆地上！六十息，他们也死不了！”铭重门弟子抬头高喊道。
“我们在，你上吧！黑丝都伤不了你，百个防御，我还在翻存货呢！”器宗弟子道。
云阳门擅长火功的，都撑着防御伞，用灼灼燃烧的火符烧这黑色雨丝。
“这次，你来得及！”
“你一个人慢了也没事，还有我们十二宗其他弟子！”
“没错！”
林双回头，就见到一个个升空的身影。
见到朝她伸出五爪，狠狠指了指自己炸开、没剩几根尾毛的迷你九尾狐不满眼神。
她忍不住笑了。
一瞬向上，随同众人，挥剑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