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傅:“……”
陛下,您实在是太过于心软了啊!
还有雍王!
原本他只觉得雍王糊涂,之所以做出这种事情,多半是因妇人蛊惑、长史又不曾加以规劝,彻查之后皇帝下令申斥,至多也就是夺爵幽禁便是了。
可是现在皇帝一力回护,再说些茶言茶语混淆视听,柳太傅对雍王的观感便不如何好了。
同胞兄长这样掏心掏肺的对你,未及弱冠便加封亲王,给你最富庶的封地,准许你留在长安,不必之官——你不思感念也就罢了,居然狼心狗肺,觊觎大统,既无人臣之忠,又无人弟之义,这等不忠不义之人,还留他做什么?!
柳太傅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
雍王府。
雍王在院落在驻足,俊秀的眉宇间遍是挂怀之色,见两名身着青衫的使女手持托盘从内室出来,略松口气,迎上前去。
却见那两名使女面有难色,见了雍王之后,秀眉蹙着,为难的摇了摇头:“贵人不肯用膳,也不肯服药。”
雍王眼底希冀之色瞬间淡去,目露痛苦,一拳打在了廊下木架上,声音因痛惜而含了三分颤意:“琳琅她,是被皇兄伤透了心……”
叹息之后,雍王又道:“府里有大内赐下的百年紫参,送到厨下去煮了,好歹让她喝一口,吊着神儿才是。”
他神情逐渐变得黯淡,语气中平添几分酸涩:“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怀着孩子呢。”
两名使女应了声,向雍王行个礼,将将要退去的时候,长史梁文敏匆匆过来:“王爷。”
雍王定一定神,摆摆手打发使女离开:“文敏,你如何在这时候过来了?”
梁文敏目光担忧,低声道:“魏春和魏冬兄弟俩一直都没回来,臣心里边提心吊胆的……”
雍王不意他会提起这个,不禁失笑:“不必担心,他们兄弟俩都是一等一的江湖好手,不会出事的。从失火到现在,也只过去了一晚上而已啊,你且再耐心等等。”
梁文敏笑的勉强:“但愿如此吧。”
雍王却是神情忧虑,目光难掩爱慕的看一眼不远处紧闭的房门:“琳琅她是真的存了死志,我救得回她的人,却救不回她的心。”
“皇兄啊皇兄,”他黯然神伤,神情不平:“你既然娶了她,又为何不善待她?琳琅这么好的女子,你怎么能辜负!”
雍王正与长史梁文敏说着话,却见外边急匆匆来人回禀:“王爷,柳太傅来了。”
“这老家伙来做什么?”雍王浓眉一皱。
他本来对于柳太傅没什么恶感的,只是先前邓琳琅入宫的时候,被这老家伙和他的徒子徒孙轮番狙击,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作为爱慕者,难免心生不快,现下听闻柳太傅来访,便不很想理会。
只是转念一想,这老东西毕竟曾经给自己和皇兄做过老师,士林之中又颇有声望,到底隐忍下去,吩咐侍从:“请他往正堂稍待片刻,本王更衣之后便去见客。”
……
毕竟是几朝元老,柳太傅饶是性情刚直了些,又对雍王横竖看不上眼,心机手腕总是有的,见面之后,脸上并不显露异色,如往日般以礼相待。
略一寒暄之后,他便请雍王屏退左右,旋即开门见山道:“老臣这回是替圣上来的。”
雍王自己做了亏心事,难免心虚,听柳太傅说完,不禁微微变色。
只是他也知道事关重大,断然不肯不打自招,迅速遮掩过去,笑道:“何以太傅入门之时不提?”
柳太傅紧盯着他,叹息道:“正是因为圣上顾惜手足,不愿伤了兄弟之情啊。”
雍王听到此处,先前提着的那颗心也就放了下去。
他当然知道兄长待他好。
王爵,荣华,恩宠,他样样都有,他的兄弟当中,七八岁便去之官的也不在少数,只有他因为与兄长一母同胞的缘故,一直留在长安,并且看样子还能持续停留下去。
这皆是兄长对他的拳拳爱护之心,雍王都明白。
所以这时候,柳太傅登门说了一句,他便知道这老东西话中的未尽之意。
——你背着你哥办的那些事情你哥都知道,只是他不想难为你,所以才没掀开罢了!
雍王着实大松口气。
柳太傅一直不错眼的盯着雍王,自然没有漏下他眼底的释然和迅速放松下来的肩膀,可也正是如此,雍王的反应,才更加使他愤怒。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你偷入禁宫,带走了圣上的后妃!
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兄长送个妾给弟弟也没什么,可你兄长是天子,你是亲王啊!
你有没有把你的兄长放在眼里,又有没有想过你的行为会对你兄长的颜面造成多大的伤害?!
更要紧的是,在你得知宫外有一条可以通往禁宫的地道时,你全然没有想过将其告知兄长,反而让自己的长史出面买下了那处府邸,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事发之后,圣上出于对幼弟的怜爱疼惜之情,百般为你开脱,不忍问罪,而你这个犯下了大逆之罪的弟弟,居然连一丝一毫的歉疚都没有吗?!
柳太傅出离愤怒了。
一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乖巧学生,将“兄友仁爱”四个字贯彻到骨子里;
另一边是个没得良心的畜生,享受着兄长的宠爱,觊觎着兄长的大位,还不忘忙里偷闲给兄长戴顶帽子,你说这还是人吗?!
只是他到底心思深沉,生生忍了下去,起身道:“圣上的意思是,一切都在梁文敏身上打住,老臣将人带走,此事到此为止,也就罢了。”
梁文敏是雍王府的长史,也是雍王的左右手,雍王自己一意孤行将邓琳琅救下,哪里能让属下替自己顶雷?
真要是让柳太傅带走了梁文敏,府上其余人哪里还敢再为自己尽心效力!
他是皇朝唯二的嫡子,从小到大都被母后和兄长宠着,又听柳太傅说皇兄顾惜自己、不打算将此事闹大,便也有了底气,当下涎着脸做无赖状,依依去拉柳太傅衣袖:“皇兄既然大度了,何不大度到底?梁文敏是我府上长史,我使得顺手,叫太傅带了去,我这府上怕是立时便要乱起来了。”
又央求道:“还请太傅宽宏,居中说和,请皇兄饶了他吧!”
柳太傅:“……”
柳太傅:“?????”
震惊老夫一整年!
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圣上都不追究你大逆不道的罪过了,你却连个长史都舍不得?!
还踏马要什么自行车!
“雍王殿下,”他简直被气笑了:“老臣敢问殿下,究竟将圣上置于何地?”
雍王自然也是会看人脸色的,见柳太傅面露不虞,心下也是不快,心说我皇兄都不同我计较,你个老东西倒是死咬着不放。
心里边这么嘀咕,倒不至于直接说出来,仍旧是耐着性子,作玩笑态:“小王心中自然也是极崇敬皇兄的。”
柳太傅心说放你娘的屁!
太后娘娘对不住了,实在是你生的这逆子太王八蛋了!
圣人讲是可忍孰不可忍,圣上顾念兄弟情义,一退再退,可雍王你呢?
可有为圣上考虑过分毫?!
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若是此次轻纵,来日必然酿成大祸!
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若为国朝百年安泰,圣上千秋基业,拼上我这把老骨头又待如何?
柳太傅往雍王府来时,心头便憋着三分火气,只是出于政客的基本素养生生按下,现下定了主意,有意将事情闹大,立时便发作起来。
当下疾言厉色道:“王爷,老臣当年也是教过您《诗经》的,难道您全都浑忘了?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雍王自觉自己一直对着他以礼相待,没想到对方突然爆发,疯狂输出,惊愕之余,一张俊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柳太傅,你太放肆了!”
“老臣放肆?老臣难道还能放肆得过王爷您?”
柳太傅面笼阴云,唇舌如刀:“与后妃私通,秽乱宫闱在先,阴取宫中密道,大逆不道在后,又令府中门客潜入宫中,意图不轨,老臣敢问王爷,究竟意欲何为?!”
雍王被他问的瞠目结舌,震颤难言,几瞬之后,暴跳如雷:“休要含血喷人!我几时……”
一方有意发难,一方抵死不认,接下来的场面变得极度混乱,因为当时正堂内只有雍王与柳太傅两个人在,根本说不出谁是谁非。
等到守在外边的侍从听里边动静不对劲儿,告罪冲了进去之后,就见雍王满面惊慌站在一边,柳太傅奄奄一息倒地不起。
柳太傅竖着进了雍王府,横着被抬出去了,回家被太医扎了几针之后,便强撑着坐起身来,自己口授,让儿子笔录上疏,弹劾雍王狂悖无礼,阴谋不轨等数项罪过,直接当日真相捅了出去,只是为尊者讳,避开了贵妃之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先前华光殿失火,皇帝令三省六部官员避离官署,后妃及皇子公主同样迁居行宫,彼时因为皇帝的高压政策,朝臣们纷纷噤声,现下从柳太傅的奏疏之中得知此事乃是因为雍王暗中遣人经由密道入宫欲行不轨,正如同一瓢水被倒进了油锅,整个长安霎时间喧腾了起来。
朝堂上所有的有识之士,对于雍王的所作所为,都如同柳太傅一般出离愤怒了。
藩王暗中派遣心腹经由密道潜入宫中,欲行不轨,这是想干什么?!!
造反吗?!
忠贞之臣闻讯自然惊怒非常——雍王身为藩王,备受皇恩,却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杀不足以平愤!
阴诡小人也很不痛快——雍王你暗搓搓做这种谋逆夺位的大事却不带我,怎么,是事成之后把我们家也一锅端了?!
你不把我当自己人,让我很难办啊!
雍王这样的天家嫡系近亲做出这种事情来,其余宗亲们为了洗清嫌疑,对于这种行为只有出声谴责的份儿,这种时候为他说话,岂不是让天下人觉得自己也有不轨之心?
而勋贵们就更别说了,他们家中女儿多有选充宫闱之人,跟皇帝也是共同利益体,雍王搞事的时候也没带他们一起,这种微妙关头,他们更不可能站雍王了。
几方面各怀鬼胎,却没人胆敢为雍王申辩——其实这也不能怪人心冷漠,主要是雍王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找死了。
藩王之官乃是铁律,你跟当今兄弟情深,才得以留在长安,这是你兄长的大恩,你就算无以为报,也不能恩将仇报啊!
一时间满朝文武群臣激愤,雍王瞬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舆论发酵了几日之后,百官终于在丞相严冲的带领下联名上书,请诛雍王!
对此,李元达头一个反应就是——嗯?!
这个朝代怎么还有丞相啊?!
第71章
纵观中原历代过往之事, 无非是两条线。
一是中央集权的逐渐加强,二是君主权力的日益集中。
而宰相这一职位的废黜,本身就是君权加强的一大象征。
现在这个朝代, 居然还有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