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一枚银角子,递到老者手上:“老人家,骗人可不好。您也有了年岁,赶紧回家去吧。”
又问:“朝廷每年给八十岁以上的老者十斗米,一石酒,肉一百斤,您都收到了吗?”
老者不答话,将那枚银角子收起来,说:“他们不识货,由得他们倒霉去,你心肠好,我来给你算几卦吧!”
裴仁昉:“……”
大可不必。
紧接着就见老者端详着他,说:“印堂发黑,霉运罩顶——你这个命,也不太好啊!”
裴仁昉:“……”
又来了!
老者继续道:“你的命,跟刚才那位小郎有些像,只是比他还苦。他幼年便没了父亲,而你,是遗腹之子!”
裴仁昉悚然一惊。
因为他的确是遗腹子,生来便没见过父亲!
是巧合之下,被这老者蒙对了,还是此人的确有些本领?
“别急,别急,叫我再看看……”
老者继续看着他,又点点头,说:“没错,你的命比刚才那个小郎要苦,他旬日之间,只有皮肉之苦、牢狱之灾,而你,却有杀身之祸!”
然后取出一张符纸递给他:“带回去烧成灰,冲水服下。”
裴仁昉迟疑几瞬,到底还是接到了手里,又踌躇着问:“如此,便可免除灾厄吗?”
老者先是点头,既而摇头:“只能免除杀身之祸,后半生却要劳碌度日,不过,这也是求仁得仁。”
裴仁昉:“……”
裴仁昉不由得厚着脸皮问了一句:“难道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吗?”
老者哈哈大笑:“自家事,自家知,你难道不知道祸事的根由,究竟来自哪里吗?”
裴仁昉心头一震,脸色顿变,回神之后,郑重向他行礼:“多谢老丈指点迷津。”
老者笑:“我不也是收了钱吗?”
然后便收了经桶、钱匣,打算离去了。
裴仁昉怅然若失,追上去几步问:“以后我还能见到您吗?”
老者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不会再见了。”
又说:“裴郎,要做个好官啊!”
裴仁昉赶忙应声,继而又觉后背生汗:他怎么知道我姓裴?
再去找那老者的身影,已经找不到了。
只有手里那枚符纸,提醒他并非是一场幻梦。
……
此时,朱元璋正在上林苑BBQ,冷不丁听空间里老伙计们道:“哎?白绢来了!”
朱元璋便支起了一只耳朵,听嬴政念给他听:“裴仁昉,本朝最年轻的新科状元,初为障南县令,考核甲上,迁凉州右曹掾史;考核甲上,又迁决曹掾,以勤勉安民,明断狱案闻名,任期结束后调为廷尉少监,所有人都说,裴仁昉前途无量。”
“只有那位邪肆俊美的巴陵王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伏在他耳边说:裴少监,我府上有个姓柳的接生婆,她告诉我,多年前裴夫人诞下的,仿佛是个女儿……”
嬴政将手中白绢丢开:“没了。”
李元达居然有点吃惊:“这世界的女主,看起来很正常啊!”
李世民也很吃惊:“居然真的很正常啊!”
刘彻无语道:“女扮男装考科举,还在朝堂混的风生水起,这正常吗?”
再一想上个故事里的先帝跟他的好大女,他马上改口:“好吧,不能再正常了!”
嬴政也不以为意:“才干这种东西,哪里分男女呢,有能者便可用之。”
几个人挨着点评了几句,忽然察觉到空间外老朱一直没说话,齐齐转头去看,就见朱元璋坐在烧烤架前,双目发亮,魂游天外,隔了几瞬,猛地吸溜了一下口水。
“……很能干活……身份还有瑕疵……以此为由不给她发俸禄了……说不定还能反过来敲诈一点,让她付费上班……”
皇帝们:“……”
付费上班……
真是资本家看了落泪,犹太人看了下跪,比尔盖茨看了连夜拉着巴菲特买醉!
嬴政都沉默了几秒钟:“老朱,别这样。”
李世民:“你做个人吧!”
李元达:“老朱你这样迟早被挂路灯!”
刘彻擦了擦汗:“格局小了——凭着咱老朱这本事,挂路灯上也能偷人家两度电!”
朱元璋若有所思:“还有这个世界的男主,你们觉不觉得他……”
刘彻皱眉:“很油?”
朱元璋:“不,有点本事。”
皇帝们面面相觑。
朱元璋:“裴仁昉能藏住女子之身,科举为官多年不露马脚,裴家肯定是出了大力的,可即便如此,都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
李世民感慨道:“巴陵王的手下有点本事啊。”
嬴政记起上一世的剧情来:“他是皇室宗亲啊!”
李元达警惕道:“这人有问题,得查!”
朱元璋立即拍板:“决定了,把他抓起来打工!干不好就干掉他,干得好就榨干他!!!”
刘彻:“……”
一句骚话憋在嘴边。
其余皇帝们:“……”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朱元璋兴奋的声音响起:“女人是老虎,婚姻是坟墓,只有同僚之情永流传!本朝七十岁致仕,只要他能活,至少能再跟他的裴少监相亲相爱五十年!”
巴陵王:?
栓Q,有被感动到!
……
“海阳侯裴仁昉,是明宗皇帝太傅裴显的孙子,世祖皇帝司空耿彰的弟子。”
“裴仁昉少年状元及第,自请离京前往偏僻的县府,当时的人知道这件事,都称颂他的德行。此后数年,每一次考核都是甲上,政绩斐然,明断如神。”
“后来世祖皇帝继位,裴仁昉被右迁入京,为廷尉少监,恪尽职守,孜孜矻矻。”
“当时廷尉散值的时间是申初(下午三点),裴仁昉说:“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官员怎么能不这样呢?于是每天直到日落才离开官署。世祖皇帝褒赞他的勤勉,后来,朝廷便将散值的时间改为日落时分。”
——《旧昌书-裴仁昉传》
第51章
金裕与邹氏自知已经将西堡村的人得罪透了, 更不敢叫他们知道自己母子二人要进京去寻一线生机。
这日天还不亮,母子俩便悄悄起身赶路,摸黑到了城门口, 等到城门打开之后,第一时间进了长安,才算歇一口气
娘俩都不是能吃苦的人, 一路从西堡村走到长安城门口,都颇觉疲累,先去找了家客栈用饭歇息, 直到午后时分,才出门打听司空耿彰府邸所在。
他们本想雇佣一辆马车过去的,只是看一眼所剩无几的家财,到底还是作罢, 问清方向之后结伴同去。
哪知道没走多久, 母子俩就被一个算命的叫住,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批注, 金家娘俩本就不好的心情,瞬间更糟糕了。
一路走到耿彰府上,金裕强撑着打起精神来, 整理了一下身上衣冠,近前去请门房代为传话,道是京畿万年县西堡村举人学生金裕遭人欺压, 申诉无门, 听闻耿公向来急公好义,故而特意入京拜见, 希望他能对自己伸出援助之手。
门房看了他的名帖,点点头应下, 将话传了进去。
还别说,这时候耿彰真在家。
仍旧是在侍弄家中那两亩田。
他让仆从传话:“去问他,既有冤屈,因何不诉诸县衙?又是为谁所欺压,须得告到我门上来?”
金裕原以为自己能见到耿彰的,如是才好发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闻言难免有些失望,却还是怀着几分希冀答道:“欺压我者,前司徒石筠是也,县令为之所摄,不敢公允处事——我功名乃是科举所得,朝廷认证,莫说他早已经辞去三公之位,即便没有,又是凭着哪一条律令来革除我功名的呢?这与法不合!”
仆从深深看了他一眼,将这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家主。
耿彰听了个名字,手里的锄头都惊掉了:“啊?他来找我,告石筠的状?!”
后边的他听都没听,便骂道:“这个蠢出生天的王八,难道我脸上写着搅屎棍三个字么?还是说我耿彰痴名遍天下,阿猫阿狗都能借我杀人?!”
耿彰马上吩咐仆从:“去把他拿下,再一五一十传达我的话给他!我与石筠,是道统之争,水火不能相容,但我绝对不怀疑石筠的人品和才学,他亲口革除功名的人,必然有可憎可恨之处,我绝不疑之!”
又说:“告诉外边那个王八,他既给我戴了个急公好义的高帽,那我便得将这帽子戴稳!如若他坚持冤屈,我自可彻查此事,若真是石筠枉法乱为,我即便与石筠拼个两败俱伤,也要还他一个公道,可若是他隐瞒前因后果,捏造事实,希望我替他做出头的椽子——昔年孔子能诛少正卯,难道我今日便不能杀他?!”
仆从领命而出,将耿彰所言说与他听。
金裕听罢,脸色惨白,额头生汗。
他之所以来此,就是因为在书院时听闻石耿二人不睦,以为耿彰必然不会放过对手不法的契机,会为他张目,哪成想耿彰会刨根问底,如此应对?
金裕生了退却之心,悄悄使个眼色给母亲邹氏:“事关重大,我们母子二人却得再思量一二……”
仆从笑了,被他给逗的。
他招了招手,立时便有人近前将金家母子拿下:“你们当这儿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们又当朝廷三公是什么人物,由得尔等说长道短,搬弄是非?!”
金裕见状不好,马上俯首做低:“这位小哥实在是误会了……”
仆从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一脚,金裕痛呼一声,后边的声音就跟被剪刀剪了似的,尽数截断在地。
仆从叫人暂且将金家母子看押,自己则入内去向耿彰回话:“那姓金的果然行迹不轨,见状便要逃走。”
耿彰经过的事何其之多,立即就明白了金裕母子的打算,不由得勃然大怒:“那个混账王八蛋犯在石筠手里被革了功名,又来找我做筏子替他出头?!”
耿彰打出娘胎之后,头一次蒙受如此奇耻大辱:“我在他心里是个什么人?!小肚鸡肠,为报个人恩怨而枉顾道义的小人吗?!”
这要是一出戏,石筠是那个明察秋毫、当机立断将奸贼处置了的清官,那他耿彰岂不就是被奸贼煽动着与之狼狈为奸的佞臣?!
岂有此理!
尤其那个清官是一向与他不和的石筠——这事要是被他知道了——
岂有此理!!!
耿彰越想便越觉心火翻涌,一脚将旁边的锄头踢翻,怒道:“把那母子二人押送到京兆尹府去——他不是说石筠处置他与法不合吗?叫京兆尹把律法给他!”
仆从头一次见家主发这么大的脾气,二话不说,马上应声离去。
金裕见耿家的仆从押着他们母子二人出门,不由得心下惴惴,等见到街道上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目光仿佛再看两只马戏团的猴子时,那惴惴则尽数变为了羞耻与恼恨。
再等到远远望见京兆尹府的大门,那点子羞耻也好,恼恨也好,瞬间烟消云散,只有惶恐与畏惧宛如两条双生的毒蛇,牢牢地盘踞在他心头。
“你们,你们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你们没有权力抓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