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就不适合带江寄月了,他看向她,想把她送回去。但江寄月经过上午深刻的反省,觉得自己迟早要成长去面对那些,并不愿意错过一次学习的机会,所以没同意。
她道:“我不去牢狱,就和侍刀待在一起,在上面等你。”
荀引鹤道:“上面人多眼杂,侍剑管不住你。”
江寄月跑进牢狱的事,荀引鹤本来想罚侍剑的,但被江寄月拦住了,她说得也很有道理:“你说了,侍剑得听我的,我只是进了牢狱,又没有性命之忧,也不是要逃跑,你还要因为这罚她,她往后还听不听我的了?而且你动不动就罚她,她究竟是你的侍卫还是我的?你这样,真的让我很没有威严欸。”
荀引鹤虽然不知道江寄月如此心软,究竟是哪里的错觉让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威严的,但为了维护江寄月的所谓威严,也只能作罢。
都说相爷赏罚分明,并且说一不二,但江寄月已经拦了两次他处罚侍剑,每次还振振有词地说得让可以舌战群儒的荀引鹤难以反驳,于是江寄月的形象在侍刀与侍剑的心目中都高大了不少。
尤其是侍刀,成日跟在荀引鹤身边,他要求又高,只能提心吊胆地工作,就怕什么时候不小心犯了错,就得去领罚,可那些处罚残酷无比,就算是最轻的鞭刑也不是一般人能受住的。
因此自打发现江寄月的话好使之后,侍刀也想着法子在她面前表现一下。
侍刀道:“江姑娘既然想和相爷在一起,那我陪着就是了。”
江寄月道:“我不要你,你几乎等于相爷第二张脸,你在就是相爷在,大家对你太恭敬,我不自在,而且你跟着我,会被别人发现我与相爷之间的猫腻。”
荀引鹤瞥了她一眼。
侍刀献殷勤失败,只能退下。
江寄月便与期盼的眼神继续盯着荀引鹤,荀引鹤倒不是说受不了这眼神,只是他也发现了,带着江寄月,忙完公务后抱着她说说话,就能减轻身上的大半疲惫,真是安神香都要好用,他也舍不得她走。
就当为了工作效率,荀引鹤给自己的心软与纵容找了最正大光明的理由,道:“好,我再纵你一回,让侍刀在暗处保护你,你也别到处乱走,尤其莫往衙役堆里钻。”
第45章
世家大约真的是放肆惯了, 无论惹出怎样的是非都能摆平,于是即使只是几个下人也有恃无恐起来, 堂堂刑部尚书的一条性命害在他们手里, 他们都没觉得怎样。
反正徐纶出身平凡,比不过世家的权势,最后又能把他们怎样呢?
丁大与丁二都这般想着。
这时, 牢狱里走进了一个挺拔修直的身影,冠玉的面容在昏暗烛火的照耀下,脸部阴影深刻, 让五官深邃凌冽起来, 以致于他素来的温润气质在这血腥的牢狱里没有任何的突兀。
所有人都认识他,当朝的丞相荀引鹤。
丁大与丁二对视一眼, 拿不准荀引鹤的深浅,只能细细打量着他。荀引鹤眉眼舒展, 姿态从容地落了座,问主审的狱头可有问出些什么。
牢狱里腐烂的臭味与浓郁的新鲜血腥交缠在一起, 发酵出的味道让人一言难尽, 但荀引鹤没有任何的不适, 这种淡定让丁大有些紧张。
没办法, 荀引鹤亲自审了陶都景这事, 流传的不广, 知道的都是当时参与过的人, 而在很多人的印象里, 他没必要贵步临贱地,只需现成看个供词就是了, 毕竟用刑这种事, 一般人也没那个心理承受能力。
但荀引鹤如此适应牢狱的环境, 恰恰暴露出了点什么,丁大给丁二使眼色,但丁二没理会,他们还要靠主家保命,若是把主家那些事都供出来,还求什么呢,怕不是主家都会先动手杀了他们。
这时他们听到荀引鹤道:“一句话都没问出来?”
狱头道:“是,只说我们抓错了,一句话都不肯说,还要我们联系主家,说主家有人能给他们作证那时他们就在府里,哪儿都没有去,更没有见过那些农人。”
这是丁大的对策,那些农人说见过就是见过了?他们能为了银两诬告徐纶,怎么就不能因为银两陷害林、许两家了?
丁大察觉到荀引鹤轻轻瞥过来的目光,自觉是时候了,正要开口喊冤,就听荀引鹤道:“那便不审了吧。”
丁大与丁二齐齐不可思议地看向荀引鹤,丁二天真,还问:“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荀引鹤道:“不着急。”
他起身问狱头:“听说牢里又添了新的刑具?让我瞧瞧。”
狱头忙殷勤地取下了根狼牙棒,那棒身上的铁丝都是倒钩的,上面挂着被刮下来新鲜血肉。
狱头道:“用的时候再往上面淋点盐水就好了,从头刮到脚,很多人一下都撑不下,全招了。”
荀引鹤点头。
狱头又取来油纸:“相爷别看这只是一张小小的油纸,似乎没什么乾坤。但等到了时候,把这油纸蒙在人的口鼻上,然后徐徐倒下水,那感觉简直就是窒息和呛水的双重叠加,比一般的溺水还要痛苦,但用起来要有分寸,不然很容易把人弄死。”
都说牢狱里的刑具变态,但丁大丁二在主家不是没见过世家处罚犯错的仆从的场景,自以为什么场面都见过,如今却还被这折磨人的法子深深镇住了。
恰此时,荀引鹤微偏了头,瞧了他们眼,目光平淡,像是在看路边的杂草:“在他们身上用用,我看下效果。”
丁大高呼:“相爷,你说不审我们的,为什么还要对我们用刑?你应该放我们走!而不是这样滥用刑罚,届时我主家追究起来……”
“会怎样?”荀引鹤挑眉,“你继续说,我很期待。”
丁大语塞,荀引鹤可不像徐纶那样好拿捏,涂县林家与郴县许家加在一块儿,都可能比不过一个清河荀家。
荀引鹤道:“所有农人都指认你们,不是你们不认,就可以洗脱罪名的。不过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了,既然你们咬定主意不说要等主家来救你们,那我便不逼你们,你们不需要招供任何的信息,我只是单纯想用你们试试这两年新出的刑具罢了,顺便陪你们等主家。”
他歪了下头,狱头忙招手叫过几个人来,上去脱了丁大的衣裳,另有人出去了会儿,很快又提着水桶进来了,桶重重放在地上的声音撞在丁大心头,让他四肢都发麻,眼睁睁看着那狼牙棒就入了水桶。
丁大已经面无血色,大喊救命,但他的四肢已经捆起来,一根粗长的链条把他的手脚串成一条直线,直直地吊了起来,狱卒举着狼牙棒过来了。
尖叫声太过凄厉,丁二在旁蜷缩着身体,拼命用手捂住耳朵,但仍没用,□□都湿了。
丁大惨叫:“我招,我招……”
荀引鹤只是肃穆地坐着,似乎在出神,眼前的惨景与直上云霄的惨叫声都不能让他有一丝触动,甚至因为过于无聊,还走起神来。
丁二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此时更为激颤起来,此时一个狱卒碰了他的手,他立刻尖叫着弹跳起来,结果动作太急,迎面看到了丁大的惨状,他又腿脚发软地跪了下去。
狱卒要去拉他,他手ᴶˢᴳ脚并用地朝荀引鹤爬过去:“相爷我招,我都招,是主家吩咐我们干的!”
荀引鹤这才回了些神,看见跪在脚边的丁二,淡道:“这样的事我早知道了,你们招与不招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除非,你们能告诉我一些别的我还不知道的事。”
丁大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即使很虚弱了也有说:“我能说,我能说。”
荀引鹤道:“这样吧,你们两个人一起说,谁率先说出一条我不知道的,就可以得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如何?”
丁大与丁二争先恐后地道:“我们在主家大小也是个管事,许多事别人不知道,只有我们知道,我们一定事无巨细地说。”
荀引鹤点头,狱头极有眼力见地铺开纸,毛笔蘸墨,准备记录了。
*
一群人来势汹汹地进入了京兆尹,府尹上前寒暄接待,都被为首的男人推到了一旁,只问:“相爷呢?”
江寄月起身,侍剑在旁道:“这是许进,刑部侍郎,徐大人死后刑部由他暂为接管。”
江寄月瞥了她眼,侍剑从前就是个冷漠的执行命令的机器人,江寄月如果不吩咐她做事,她就能一直沉默着,如今大概是因为感激江寄月救过她两回,所以才对江寄月热情了些。
江寄月低声道:“那他不就是那两人的主家么?消息倒是灵通,才被抓了多久,他就知道了,这样快赶过来。”
侍剑道:“要是再不赶紧,怕是所有秘密都吐干净了,他自然着急。”
江寄月讶异:“这样快?”
荀引鹤进了牢狱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没有,那两人就这样快吐出来了?
侍剑道:“你只需要相信相爷的本事。”
江寄月心里道了声‘好吧’,又道:“说起来京兆尹的衙役办事效率也高,早上才审出来的,午间就抓住了,许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是理所当然,只是那两人为何这般蠢,竟然不出城躲着去。”
侍剑道:“虽然人是衙役抓住的,但功劳可不能安在他们的头上。徐大人骤然遇害,虽事发突然,但相爷几乎立刻推断出是谁人所为,毕竟许家与林家利益交织太深,许家要救自己就得救林家,许家没得选。于是相爷便吩咐人盯着许家了,丁大与丁二不是不想逃,而是逃跑的路上我们会给他们安排意外,这一来二去,自然只能困在上京,成为瓮中捉鳖的那只鳖。”
江寄月意外之余,算是对荀引鹤有了更新的认识了。
那边许进已经不耐烦和府尹周旋,一把将人推开,就要往里面冲,却听荀引鹤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许大人如此着急要见我,意欲何为?”
比起许进的着急上火,荀引鹤的气定神闲当真招恨,许进道:“相爷办案也要讲究王法吧,好端端的捉我的两个管事做什么?”
荀引鹤道:“正是依着王法才抓得他们,许大人要进牢狱见见他们吗?”
许进双目死死地盯着荀引鹤,道:“我与相爷一道进去,别人就不要跟了。”
许进来时就知道大难临头了,荀引鹤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出手的人,但凡他出了手,基本都是死路一条。
但许进之所以还要来这儿先见见荀引鹤,不是与他讲法理,还是要论情。
都是世家,真要牵扯起来,两家也有交情,两人小时候也是玩伴,没必要如此赶尽杀绝,荀引鹤如此毫不留情面地翻脸,就不怕其余的家族自危,联合起来对付他吗?
江寄月看着荀引鹤形单影只地与许进走进了牢狱,不免担忧:“许进不会乱来吧?”
侍剑道:“姑娘放心,许进他不敢的。”
江寄月抿了抿唇,仍旧在靠栏处坐了下来,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荀引鹤背影消失的转角处看着。
侍剑道:“姑娘好像很担心相爷。”
她原本是想揶揄江寄月,同时也劝她尽早收心,乖乖地跟着荀引鹤,自有她的福气,不然和荀引鹤对着干,说实在的,侍剑还从没见过谁和荀引鹤对着干还讨着好了。
她并不想看到江寄月吃苦头。
江寄月却很自然地道:“你不担心他吗?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对他会遇到什么,事情如何发展都没有个底,真怕许进突然发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他要真动手,相爷出了意外,之后谁能接手?”
要知道许进逼急了连徐纶都杀了,真到了要遭受牢狱之灾的时候,没人能知道狗急了能跳多高的墙。
侍剑听了却摇头:“不会的,是相爷主动邀请许进去了牢狱,他肯定也有事要和许进谈。”
“还能有什么事好谈的?”江寄月诧异,转了身看着侍剑,“你跟在相爷身边久,最了解他不过,你同我说说他会如何。”
侍剑道:“哪里算了解,只是相爷可靠,做事向来稳妥,所以才这样说,我确实跟在相爷身边许久,可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相爷这样喜欢姑娘,姑娘应该比我更了解相爷才是。”
江寄月摇了摇头道:“他喜欢我才是最匪夷所思的。”
夏日天气多变,午后掉了几滴雨,江寄月躲进屋中看了好久的雨,才见荀引鹤与许进各撑了把伞走了出来,此时许进的面色宁静了许多,再不复之前的急火攻心,临走前,还与荀引鹤好好地拜别。
江寄月诧异不已,没明白荀引鹤怎么就让许进转了性子。
荀引鹤与府尹交待了几句便转过身,目光穿过层层的雨帘看她,侍剑取了伞递给江寄月,江寄月撑起向荀引鹤走了去,等她走到跟前,荀引鹤才对府尹道:“我在此的事已经完毕,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