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遥面色铁青,浑身透着冷气,俞长史极有眼力见地赶紧为她搬来一把太师椅,要她就地坐下。
“今日实在是多亏王妃娘娘了,这种事情其实每回遇到大的灾情都会发生,那些百姓良田被淹,也是真的心里有苦说不出……”
“良田淹的再过分,能有人命重要吗?”公孙遥再度气道。
“是是是,王妃说得是。”俞长史忙不迭点头。
公孙遥捋一捋自己的气息,又问:“王爷人找到了吗?”
俞长史心下一咯噔。
他就知道,她是为了这事来的。
“暂,暂时还没找到……”他心虚道。
“不过今早衙门已经又派了一波人手过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送新的消息回来。”
等不了了。
公孙遥抓紧太师椅的扶手,道:“那村子叫什么名字,具体在何地方?”
“王妃是想要做什么?”
短短一刹那,俞长史仿佛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死期。
堂堂一位王爷,皇帝的亲儿子,如今在他们江州下落不明也就罢了,若是这王妃再折进去,他和刺史都可以不用干了,直接等着满门抄斩,人头落地吧。
“王妃娘娘使不得,刺史,刺史已经亲自带着人在那里寻了,说不定只是山林密布,王爷的踪迹有些难以捉摸,今早衙门又派去一波人,肯定马上就会送新的消息回来,王妃娘娘且再等等,万一过不了多久,王爷就找到了,消息就送回来了……”
“可若是一直送不回来呢?”公孙遥焦躁道,“不是说昨夜已经在附近高地上寻了一整晚了?今日已经是下午了,还找不到人,马上他就该失踪一天一夜了!”
洪涝中失踪一天一夜,想也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不是,王爷,王爷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他生就是贵人的相,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俞长史口齿不清,只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他恨不能此番代替李怀叙出事的能是自己,那样好歹他的家人还能保住。
公孙遥看着他的样子,终于冷静了几分,一双手紧紧抓着太师椅,也想明白了他们这些当地官员的担忧。
她强撑着精神,道:“这样,你告诉我地方,我自己带着人去,走之前我会给你们留一封信,留给京中那些人,说明今日情形与你和章刺史都无关,全是我们夫妻自愿的。”
“王妃三思啊!”
“那是我的丈夫!我要如何三思!若是今日出事的是长史您的夫人和孩子,长史自己还能做到三思吗?”
俞长史颤着多日未经处理的邋遢下巴,终是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明镜高悬的府衙内又寂静了良久,一时只有雨点落进浅坑的声音。
“那村子是彭泽县往西十几里路的葛家村。”俞长史一时间仿佛苍老了十余岁,声色也透着莫名的沙哑,“那里地偏,又紧挨着山脚,极容易出现山洪和滑坡,官兵们搜救都得小心翼翼,王妃可千万……”
“长史备墨吧,我这便为您和刺史写一则无罪书。”
公孙遥没更多的耐心再听下去,头一回坐到衙门主事的桌前,坐到了最为百姓们敬仰的父母官的位置上。
她提笔,都不消多想,便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纸替刺史和长史留下性命的无罪书。
“王妃娘娘!”
在她带着人要走的时候,俞青山又叫住她。
他将两个捕快模样的人带到公孙遥面前:“再带两个人手去吧,这是我们衙门自己的人,能知道哪只是我们自己的信鸽,若是瑞王殿下有消息了,王妃娘娘也好早日得知。”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到底他也是真的希望李怀叙平安,真的希望他安好的人。
公孙遥不觉眼眶难受,点了点头:“多谢。”
—
往彭泽县去的一路多是泥泞山路,一连下了几日的雨,甚是难行。
公孙遥不知是不是受了午时和蝉月那番话的影响,加之自己的月信也是真的许久未来,原本坐马车从不会难受的她,这一回居然隔不久便要叫人停下呕吐一番。
可她出门急,只点了一半多的家丁,也没有带郎中,无法得知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了喜事。
她攥紧了衣角,难受地靠在马车壁上,眼泪不住直往下掉。
她害怕李怀叙出事。
她实在害怕李怀叙出事。
如若可以,她只想回到几日前。
回到几日前,她绝不会再这般大度地要李怀叙去衙门坐镇,她只会要他留在家中陪着她,陪着她和他们可能已经有了的孩子。
她向来是自私的,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利益去成全什么所谓的大义,从前赵家那桩事也好,如今的李怀叙也好,她都只想要自己先过的幸福安康。
蝉月陪着她,实在见不得她这样哭下去,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哄她先睡会儿再说。
这里往彭泽县过去,少说也得大半天,那还是只是到县城,李怀叙失踪的地方是郊外村落,他们若是要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怎么也得是后半夜了。
“小姐先别着急,那长史说得对,王爷生的就是吉人自有天相,他在长安闯了那么多祸,也不是好好地活到至今,活到外放了?如今不过是个洪水……”
“啊!!!”
马车突然地停下,叫蝉月和公孙遥都禁不住猛然晃动了两下。
“发生何事了?”公孙遥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肚子,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外头是呼啸的寒风和一路斜着刮的细雨。
长阙狼狈赶来,急得满头大汗:“王妃,前头塌了一块巨大的山石,挡住了去路,马车好像过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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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寻夫,下◎
“过不去了?”
公孙遥和蝉月狼狈地下车, 顶着不住斜吹的细雨,一步一晃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风吹起她翩扬的裙摆, 即便出门前特地换了身窄袖紧腰的衣裳, 也还是挡不住她如今整个人都仿佛要顺着裙摆的方向被吹飞。
眼前,一块巨大的山石正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横躺在路中间, 别说是马车, 便就是人要翻过去,恐怕都得小心翼翼才行。
“这里过去彭泽县还要多远?”
公孙遥抬手挡住不近人情的狂风, 艰难地撑着眼睛问。
俞青山派来的两个捕快,此时此刻便派上了用场:
“赶车的话其实快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可以到, 走路的话,起码也得三四个时辰才行。”
那还是在公孙遥和蝉月两个姑娘家都一直能保持正常行走的情况下。
“三四个时辰?”蝉月惊叹, “那等我们到彭泽县, 岂不都是后半夜了?”
“是。”
公孙遥抬头看看如今的天色, 他们自江州府衙出来已经有好一会儿的功夫了,如今天色正一点一点地趋近昏暗, 若是不能尽早地赶到彭泽县, 他们没有车马,夜里路上还会发生的变故, 实在是不可预料。
可若是要她就地折返,她又怎么肯甘心。
一刻得不到李怀叙平安的消息,她便一刻不能安宁。
“二位小哥。”她将身边几个手下尽数打量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俞青山派来帮助她的两名捕快身上。
“俞长史说, 你们可以认出衙门的信鸽, 那想必, 二位也有学过些本领,可以传唤信鸽吧?能不能拜托二位,试着唤一只信鸽过来?”
“王妃是想要给彭泽县送信,请他们派人来接我们?”
公孙遥点头:“是。”
“可是我们都不曾备笔墨上路。”
“我有!”公孙遥果断接道,“信纸和笔墨,我的马车中都有。”
“那自然再好不过!”
两名捕快听了公孙遥的话,双双振作起来。
因为江州多山多水,有时往来路途实在不便,信鸽便在各府衙间充当着相当重要的报信作用。
不只是衙门里有专门培育信鸽,便就是县与县之间的驿站,也多有准备信鸽方便联系。
有了笔墨纸砚,他们只需再召唤来附近的信鸽,喊它将消息送到彭泽县,彭泽县的人自然便会前来接应他们。
“那我们便试试!”
其中一名捕快率先站到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大拇指与食指并拢,凑到嘴边做了个哨子的形状。
随后,淅沥的雨幕中便响起一阵悠远空旷的声音。
似鸟鸣,又比寻常的鸟鸣要长远不止一点。
公孙遥屏息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
在声音响过三巡之后,终于,不远处的林子里好像出现了异动。
是白鸽!
公孙遥眯着眼,不确定地看了又看。
真的是白鸽!
“这是不是你们的信鸽?”她激动问。
“是!”那两名捕快亦双双面露喜色。
待信鸽停留在其中一名捕快的手臂上,他们忙催促公孙遥:“王妃还请速速写信,想必马上,彭泽县便会有人来接应我们了!”
“好!”
公孙遥拉着蝉月立即回到马车当中。
蝉月理所应当地去翻马车座椅下的储藏柜,想找到公孙遥方才所说的笔墨纸砚。
“别找了。”公孙遥提醒道,“这马车中根本没有那些东西。”
“昂?”蝉月大惊失色,“那小姐方才还说有?没有笔墨,我们要如何写信?”
“能写信的法子还少吗?”
公孙遥睨她一眼,坚定的神情仿佛不容人有任何的质疑,也不容自己有丝毫的犹豫。她探身越过蝉月的肩膀,直接从那柜中取出了一把匕首。
不待蝉月完全反应过来,匕首尖利的刀刃便已经挣脱刀鞘,划破了她的手指。
“小姐!”蝉月吓得浑身皆是一颤,赶紧夺走她手中的匕首,“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写信啊!”公孙遥依旧冷静道,“快,把座椅盖回去,帮我把帕子掏出来,这些血,一滴也不能浪费了。”
原来,他们的马车中根本没有准备笔墨纸砚。
原来,这就是她所说的笔墨纸砚。
蝉月颤颤巍巍地听着她的话,将一切东西在片刻间为她准备就绪。
公孙遥挤着那一点伤口,咬牙逼着自己在手帕上用最简短的句子写下向彭泽县求助的信息。
可是再简短,也免不了需要十几个字。
等她写完消息,蝉月立马拿着新的帕子将她受伤的手指头包住。
“小姐……”她总是比公孙遥还要脆弱的,说话间泪水便禁不住滚滚下落。
“哭什么,只是一点血。”公孙遥脸色比方才要苍白了不少,手指觉得有些麻木。
但她还能撑住,将写好信的帕子递给蝉月,要她整理好,交到那两个捕快手上。
等她再下马车的时候,周遭人看她的眼神,似乎都比方才要悲壮不少。
“都打起精神来!”她只当无事发生,与这一群手下吩咐道,“如今眼前这块巨石挡着,马车和马匹都过不去,我们只能自己翻过去。我们沿着官道先自己往彭泽县走,彭泽县的人收到消息,定然也会马上来接应我们,我们不需要走太久,便一定会碰到他们,得到救助。”
“好!”
一群人,除了那两个捕快,全都是公孙遥和李怀叙自瑞王府带出来一同南下的家丁和护卫,如今李怀叙不在,他们自然是唯公孙遥马首是瞻,她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爬上巨石,一个接一个,一排接一排,雨点砸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却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公孙遥和蝉月是人群中最脆弱的两个存在,等她们双双都翻过了巨石,两人的双手,也已经磨得不成样子了。
“小姐小心自己的肚子,若是肚子里的小郡主或者小王爷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怎么是好。”
蝉月从未见过这么疯的公孙遥,翻过了山石后,赶忙又为她撑起伞,脸颊上裹挟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知道她如今定然听不进去别的话,只能拿她和李怀叙的孩子劝她。
公孙遥抹去冰冷的雨珠,回头看她。
“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蝉月,你觉得我自己一个人养着孩子,还有意义吗?”
她的眼神中,是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毅然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