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州府衙门的缺补很大,主要是原来的官员,赵寰大多没留用。
有意思的是,赵寰看到官员考评,近九成都为上等。
由此可以看出,大宋以前的“三冗”冗官冗兵冗费,何其严重。
冗兵且不提,是宋太.祖埋下的隐患。定都开封,平原无山河防线,不得不在京师周围,驻扎大量重兵守护。
“杯酒释兵权”,宋太.祖为了控制兵权,各州府沿袭募兵制。如遇到饥荒时,怕他们反,流民都被募兵。犯了罪之人,也有一些送入了军营。
关键是兵营的兵为终生制,只进不出。加上兵丁的来源复杂,可想而知,日久之后,兵营会变成何种模样。
冗官还是因为宋太.祖,陈桥兵变取得天下,就要防着朋党之争,为了巩固皇权,比起唐朝时期的三省六部,还多了三寺九监互相制衡。
到了宋朝的科举已经很完善,平民百姓也能科举出仕。宋太宗时期,他就取士快上万人。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恩萌,权贵之家的子弟,不用参加科举,也能入朝为官。
有了冗兵,冗官,冗费就是必然的结果。
赵寰放下册子,揉了揉眉心。
南边赵构只剩下了巴掌那么大块地方,他照样沿用了以前的官员设置。
南宋灭亡,不是蒙古太强大,而是蠢货皇帝与奸臣贪官一起努力的结果。
马上就要过年,过年要喜气。
赵寰揉了揉眉心,深深吐呐气息。赵构那混账在不遗余力支持洛学,也就是理学。
他支持的根源,不过在于让自己的皇位坐得更稳。
理学讲究规矩礼法,强调三纲五常,有违反就是大不敬大逆不道之事。
后世无数的研究,长篇大论的分析,从大局,天下,现状等等着手,精彩纷呈。
却极少有文章分析,理学带来的实际危害。且不提理学对思维的禁锢,对女性的迫害更是罄竹难书。
倒是胡适先生骂过:“‘那更光辉万丈’的宋明理学,说起来也真正可怜!讲了七八百年的理学,没有一个理学圣贤指出裹小脚是不人道的野蛮行为!”(注)
赵寰在北地所施行的一切纲领,南边几乎全是背道而驰。她活动着右手沉思起来,一段时日过去了,南边邢秉懿尚没反应。
过了两日,南边终于有了反应。
顺水推舟对万俟卨定了罪,以及被封为秦国长公主的赵金姑,选定宿卫使杨存中三兄为驸马。
赵寰看着南边的邸报,心情复杂,又失望至极。
离家几年,终于回来见上母亲一面,顺道来燕京述职的岳飞,他已看过了南边的邸报。
觑着赵寰沉默肃然的神情,心中着实不解,沉吟片刻后问道:“赵统帅,可是邸报的消息不对劲?”
赵寰放下邸报,抬眼看去,不由得微笑了下。
前世秦桧指使万俟卨主审岳飞,他使用各种诬陷栽赃手段,只要敢替岳飞说话求情,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死的死。
岳飞身受酷刑,惨死狱中。秦桧奉上意,是赵构的走狗。万俟卨是秦桧的走狗,亲自动手害死了岳飞。
天道轮回,万俟卨以数倍的折磨,死不瞑目。
“有些是好消息,比如万俟卨,他罪有应得。但南边朝廷的做法,很是令人不耻。他们利用万俟卨的死,看似在安抚百姓,实为糊弄。秦桧依然权势滔天,他们的举动,就显得很可笑,虚伪。”
不过,百姓能如何呢,给他们一点盼头,他们就已经欢欣鼓舞了。
将万俟卨尸身利用到底,用联姻暗中拉拢赵构的亲卫。
这也许是邢秉懿的手笔,她手腕称得上凌厉漂亮,为达目的物尽其用,已是“合格”的上位者。
赵寰脸色淡了几分,道:“三十二娘从浣衣院出来,一直都没恢复。她与赵佛佑交好,赵佛佑刚去世没多久,就着急忙慌让她嫁人。她本就厌恶男人,也许,他们会再次逼死她。”
第99章
临安的雪与雨夹在一起, 缠缠绵绵下了一场。除了地上湿漉漉,凤凰山苍翠依旧,只在山巅留有些许的白。
门帘掀起一小角, 浓郁的腊梅香气霸道而热烈, 直迎面扑来。
宫女绿枝手捧着一束娇嫩明黄的腊梅进屋, 来到赵金姑面前,举起梅枝笑盈盈道:“长公主,皇后娘娘差人送了来, 说是长公主屋子里太寡淡, 熏香过于匠气,吩咐小的给长公主用腊梅熏衫裙。”
赵金姑转过头看去,顺手合上了许久都未翻动的书。书中杜工部的诗词, 在眼前闪过。
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
赵金姑不置可否,随意轻点了下头。
绿枝习惯了赵金姑的冷淡, 她好伺候, 平时一整天都可以不说话,几乎足不出户。最多的时候,她独自坐在暖庑中, 透过窗棂看山上的青松。
有时候,绿枝以为赵金姑也化为了一株青松, 沉默, 冷寂。
绿枝想起黄尚宫的吩咐, 她将腊梅放在了熏笼中,取了朱红缂丝抹胸, 雪白十六幅金丝绣蝶襦裙搭上去。
赵金姑生得文秀,加之太过内敛文静, 得在装扮上明艳些。
梅家坞的梅园,花开得正盛,贵人们争相前去游玩赏花。赵金姑与杨三郎杨存照的赐婚旨意已下,彼此还未曾相看过。
借着赏梅,两人能远远见上一面,年后由礼部开始过六礼操办亲事。
没多时,黄尚宫也来了,指挥绿枝其他宫女一起伺候赵金姑更衣梳妆,在她眉间仔细点了花钿。
前朝盛行的花钿,到了本朝因为皇帝士大夫们喜欢淡雅素净,秾艳的装扮不时兴了,逐渐消失。
不过小娘子们自从抛弃了帷幕之后,连着装扮也变了,她们不理会时兴,只管照着自己的喜好来。
筵席上,经常能看到小娘子们不拘一格的穿戴。
只在头上挽起简单的发髻,其余头发披散在脑后,以前会被视为衣冠不整。仿着前朝女郎男装出门,着一身宽松轻便的长袍,抛弃了蹀躞,腰间只束着玉带。
至于蹀躞——
小娘子们随心所欲的装扮,与蹀躞有一定的关系。
出自清河郡王府的张小娘子言语犀利,对此曾道:“郎官们七尺宽腰,腹如扣了鼎大缸。蹀躞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玉,符袋,荷包,印章等物,尊贵是尊贵了,就是走来叮叮当当,好似那货郎将挑子挂在了腰间。嚯!不得了,真是比拜帖还管用,身份全挂在了腰间。”
张小娘子的话,得罪了一大片膘肥体壮的权贵们。与之对骂又自降了身份,他们纷纷上折子,参揍张俊管家不力,家中小儿信口齿黄。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张小娘子在拐着弯骂他们脑满肠肥,这群小娘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不遵守礼法规矩,还愈发肆无忌惮,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张小娘子是张俊胞兄张保之女,张俊被调往了襄阳镇守,府中由名妓小妾章氏掌中馈。
张小娘子倒并非看不起章氏,她是替郁郁而终的大伯母江氏打抱不平,不听章氏的管束。
张俊出生贫寒,江氏亦是小门小户,年少结缡。他发达之后,就嫌弃她上不得台面,娇美妾室一个个往府里迎。
自从张俊开始打仗之后,张府就一天比一天富有,最不缺的就是宅子,不担心住不下。
章氏管不到张小娘子,也不敢管她。张小娘子的亲娘亦管不了,张保也跟着去了襄阳,在府中她几乎能横行。
赵构压着了对张俊的弹劾,一是因为张俊手上的兵,二是因为心底那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看到张保的独女如此桀骜不逊,被赵佛佑的忤逆,好似无形中找到了同伴。
瞧,谁府邸中没个不孝女。
临安城从贵女们开始,在无形中埋下了抗争的种子。
赵金姑是秦国长公主,必不能被其他小娘子比了下去。她的眉间,是一只极小巧精致的蜻蜓。
尽管赵金姑枯坐在妆奁台前,木呆呆面无表情,贴上花钿,她整个人就灵动鲜活了起来。
黄尚宫站在身后望着铜镜,由衷夸赞道:“长公主真是美,让小的都看得挪不开眼了。这花钿是皇后娘娘亲自勾勒图画,吩咐作匠监打了来。娘娘是真疼长公主啊!”
铜镜里盛装的小娘子,仿似磨喝乐娃娃,任人捏出来,妆点。
赵金姑长睫终于颤动了下,敛下了眼睑。
宫人进来回禀,车马已经备好。黄尚宫领着绿枝,一同伺候赵金姑出门。
梅家坞梅园离大内不远,马车行驶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路上车马喧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们,不惧严寒,说笑着打马经过。路过开放的梅树,伸手采一枝,插在歪戴的幞头上。
到了梅园前,园子前已经停了许多辆马车。园子以前本属于临安一富绅,金人入侵时,富绅遭了难。如今园子落在了赵构手中,成为了皇家园林。
赵构不喜赏梅,想到艮山金明池的结果,心底到底忌惮,干脆象征性将院子大门拆了。只要不乱摘花,随便由人来游玩。
当然,能随便前来的,只是官宦之家。一旦贫穷的百姓走近,看守园子的内侍班值便会驱赶。
今日主要是赵金姑与杨存照相见,内侍班值得了吩咐,便早早做了安排,拦着了小官之家的车轿,只放朝中有头有脸的权贵进园。
赵金姑的马车长驱直入,在地势低洼处停了,下车拾级而上。
梅树种满了山坡,绿萼紫梅雨蝶骨里红,开得绚烂而热烈。所谓赏梅的韵,横斜疏瘦,在开得如海般的梅花前,就没人再计较了。
小娘子们在梅花中穿梭,不时传来清脆欢快的说笑声。有年轻郎君三三两两走在一起,高谈阔论。
青石石阶滑,木屐踩上去,嘎吱响个不停。赵金姑拽着裙摆,只低头心无旁骛,随着黄尚宫往上走去。
“杨三郎。”一个穿着惨绿长衫的男子,被同伴拿扇柄捅了捅腰:“你快瞧那边,秦国长公主来了。”
男子正是杨存照,他站在梅花从中,正满头满脸的不耐烦。听到同伴的话,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离得约莫有三四仗的距离,杨存中看得不甚清楚,只看到了随着赵金姑走动,裙摆间闪耀的金光。
同伴嘿嘿笑,压低声音,不怀好意地道:“好一个佳人!看那走动,定是个雏,你这下可放心了吧?杨驸马,待成亲之后,可得只走一条道了。”
杨存照听到驸马,本阴沉的脸,更加难看了几分。他长得酷似其兄,鹰钩鼻,细眼,看上去不好相与,性情阴鸷。
两人关系要好,经常混在一起胡闹。同伴知晓他心中的疙瘩,不但没收敛,还怂恿着他道:“走,离得近些,去会会佳人。”
杨存照不耐烦推开他的手,骂道:“滚,看甚看!她已被那般多人瞧过,咄,算我倒霉!”
定亲时,同伴就听到杨存照的满腹委屈。进了金人的营寨,魔窟,早就不干净了。却要落到他身上,真是晦气!
可杨存中警告过他,杨氏一门守着天子的安危,绝不能结党营私。他们的荣华富贵,就全看皇帝的信任与宠幸。
如今赵构将长公主下嫁,他们两人被提拔,加封,不知多少人家羡慕。他成亲后就得收起心思,断不能再与狐朋狗友厮混。
杨存照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却不敢反对杨存中,心不甘情不愿来了梅园。
公主府与杨府分开,反正不住在一起,以后他不出去就不出去,在自己的院子里,想如何就如何。他看也不看赵金姑,专心致志赏着眼前的梅花。
黄尚宫也瞧见了杨存照,停下脚步,待赵金姑上了台阶,凑上前去,小声道:“长公主,身穿惨绿长衫的便是杨三郎。”
赵金姑随意扫了过去,便淡漠收回了视线。既然已经相看完,她转身朝下走去。
黄尚宫无奈,只能跟在了后面,低声劝道:“长公主,既然亲事已经定下,小的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金姑依旧沉默,黄尚宫就自顾自说了起来:“成亲以后,长公主虽说有公主头衔,到底独木难支,还是得多靠皇后娘娘撑腰。皇后娘娘一心为长公主打算,长公主也该念着些皇后娘娘的好,你们是最最亲的亲人,可别弄得生份了。”
下山比上山要多费心思,一脚踏空就得滚了下去。赵金姑恍若未闻,只管盯着脚下的路。
“咦,可是长公主?”打西边斜里,走来几个年轻娇俏的小娘子,一一上前见礼。
赵金姑停下脚步,颔首还礼。她在宫筵上见过,有几人看上去眼熟。
张小娘子笑盈盈上前,熟不拘礼道:“长公主可是要下山了?也是,山上风大,吹得人脸皮都成树皮疙瘩了,还是屋子里暖和。我家在旁边有座别庄,不知长公主可忙,我们一起去吃茶投壶玩耍可好?”
黄尚宫听过张小娘子混不吝的名号,立刻对她警惕起来。她身为下人,哪敢替赵金姑做主。
转念一想,赵金姑太木纳了,与小娘子们聚在一起玩耍,也能变得有生气些。
张小娘子大胆爽利,上前朝着赵金姑笑靥如花,一个劲道:“走吧走吧,好玩得很。若是长公主不喜欢投壶,就坐在我们旁边看我们玩,跟看戏一样热闹,可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