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荀?”原本笃定欢快的语调变得不确定起来。
没有低调的神色,没有厚重的刘海,男人的脸庞俊美干净,与她印象中如出一辙,唯独一双眼睛,记忆中暖意盈盈的视线像被蒙上了一层初冬的雪雾,透着峭寒,叫人不敢冒然上前。清冷的气质也和这身粗布灰衣格格不入。
但是这张脸,的确是二狗子。
怎么回事,就算二狗子记忆回档了,也不该是这个态度。
“二狗哥哥?是……你吗?”阮青梅又叫了一声,身体却没再向前,停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
青年看到阮青梅,眼中飘过一丝讶异,而后,他唇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眼中雾色顿时融化,连声音也温情如旧:“二丫,你回来了。”
二丫,他叫她“二丫”,好奇怪。以前令荀都是笑着喊她“青梅妹妹”的。
听到院子里的声音,阮嫂子推门出来。
“二丫!叫你去买个针线,野到日头下山才回来,看我不告诉你哥!呀,二狗兄弟来了?”
阮嫂嫂对令荀并不见外,反而神色莫名地瞄了阮青梅两眼,颇为责怪,似乎以为令荀是她带回来的。
阮青梅不明所以。
“二狗兄弟,多谢你啊,今日就不留你吃饭了,如今你二人吉时也定了,等成了亲,再请你到家里吃饭。这几日还是不见面的好。”阮家嫂子语出惊人。
对面的青年低下头,看起来憨厚老实,也有几分局促:“嫂子说的是,那我明日便不来了。”
阮青梅呆若木鸡。
订亲?她和……二狗子?
从前的轮回中,可从没出现过这样的剧情。难不成这是她的通关奖励?那也没必要再成一次亲啊,结婚很累人的,何况上一次她也没什么不满的。
看着憨头憨脑和之前判若两人的二狗子,阮青梅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她总觉得,令荀一开始的神情,特别像一个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回档的问题,她的记忆也模糊起来,很多之前还如数家珍的事,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恍惚中,那个人就来到自己身前,温温和和地说:“二丫,我先回去了。”
男人轻浅地笑了,掌心在头上亲昵地揉了揉。她指尖带着早春的凉寒,阮青梅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令荀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晦暗,退后半步:“抱歉,刚用井水洗过手,冰到你了。”
这时候井水是很冰的,难怪呢。
“听话,乖乖在家,三日后我来接你。”
这个“接”,说的就是迎亲了,阮青梅被那双眼睛一看,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要再嫁一次吗?反正是二狗子,好像也不是不行。于是她讷讷地点头,而后令荀就走了。
阮嫂子的笑声让阮青梅回了神,令荀一走,阮青梅的意识又清明起来。她觉得这个位面,自己和令荀的相处方式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总之叫她有些不舒服。
“嫂子,亲事什么的……”
话还没说完,阮嫂嫂就仿佛看透了她:“打住!你又给我作什么幺蛾子?可别跟老娘说你后悔了,当初可是你死缠烂打非要嫁给二狗子,你哥说你你就离家出走,闹得邻村都知道了,现在可别跟我说你反悔了。”
“告诉你,这两天哪儿也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等韩老太太家的花轿!你喜帕绣完了吗?”
阮青梅:那是啥?
阮嫂子:“……”
“咚”地一声,阮嫂子关门落锁。
“阮二丫,明天傍晚之前你绣不完,就别嫁了!丢人!”
阮青梅被关在屋内,满满的无语。
绣什么啊?上次成亲也没说这些东西还得她自己绣啊,她就没有这技能!一挥手,她就碰到了桌子上的绣篮,里面是大红色的帕子,上面有针线的痕迹——丑拉吧唧的,谁家新娘子戴上这个,确实丢人。
她有点理解阮嫂子的愤怒了。
但是生气也没用,她就不会啊!
眼看重生遇到瓶颈,阮青梅又试着呼唤了几次系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没有系统,她连记忆都接收不了,还要成亲,也没有选项分支,这游戏玩得就很难受。
一直到天黑,阮嫂子说到做到,连饭菜都是给她送进屋的,当真没让她出门一步。
阮青梅被针线折磨到精疲力尽,最后往桌上一趴,又想不出所以然,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梦中,她又回到了钧天帝的法阵中,四面雾气,白茫茫不见人,只是耳边隐隐有人声,不是识海里冒出来的,而是真实可以分辨的,似乎是在喊她。
很熟悉的声音,也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声音。
就快要分辨时,她猛然惊醒。
“二丫,别睡了,起来吃饭!”
她恍然天光大亮,兄长阮青柏正拍门让她出来吃早饭。
“就、就来。”
阮青梅应了一声,猛地起身,却发觉头重脚轻,她居然就在桌子上趴了一夜,手里还捏着那帕子,连鞋子都没脱。
她不就是闭了一下眼睛吗?怎么就一夜过去了?
阮青梅本能地觉得不对,又想起梦里的情景,然后回忆着梦里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想着,视线就落在了角落的绣篓里。随手在那绢布下一翻,就让她摸到一个熟悉的物件儿——荷包。
软软的杏黄缎子,上面绣着两颗俏生生的梅子。
“……是你在喊我?”不过一说完阮青梅自己就乐了。
荷包成精啦?
这是位面最开始的攻略道具,因为是决定路线的定情信物,所以十分重要,几乎每一世醒来,都被阮青梅贴身收藏。所以说,她和令荀都要成亲了,这东西为什么还在她手里?忘了送?
阮青梅握紧荷包,发觉里面似乎有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张字条。
——今苟哥哥,见字如晤。
这是她写的,当时不知道令荀名字,被大哥坑了,表白的时候闹了个大笑话。
这字条还在,那说明这一次也是她表白的。
只不过字条似乎脏了,有几个黑点……不,不是黑点,是字条背后被写了字,力透纸背。阮青梅将纸翻过来。
——不是我。
“什么不是我?”阮青梅记得当初自己是用一张上好的干净的纸张写的字条,怎么会还有其他字。
门外阮家兄嫂又喊了一声,阮青梅连忙答应。也来不及思考,就将荷包戴在身上,出了闺房。
吃饭时,阮家兄嫂和小侄儿都没有任何异样,和从前的日子如出一辙,阮青梅也没找出破绽来。不过一吃完饭,她就又被嫂嫂撵回屋子绣花。
窗外微风习习,退去春寒,风中已有了花香与暖意,阮青梅出不去,也不想绣什么帕子,只能对着外面发呆,突然从墙外传来声音。
“嫂子,二丫在家吗?”
窗外传来大嗓门,阮青梅被吓得一个机灵,是龙轻野。
“四狗呀,你有什么事吗?”阮嫂子擦了擦手,开门问道。
“没事,我农活忙完了,来找她玩。”少年态度天真无邪,听不出一丝的心眼子。
但阮嫂子不是好懵的。
“四狗,二丫快要成亲了,以后就是大人了,不能跟你们去山上玩了,找别人去吧,啊。”
“噢,这样呀……”龙轻野像是听懂了,临走却道,“那下次她在家,我再找她。”
这混蛋还是这么会装傻充愣,阮青梅冷笑。
不过片刻,又有人来了。
“嫂夫人,不知阮姑娘可在家中?”
阮嫂子问:“秀才,你有什么事吗?”
“上次阮姑娘向我提起一本书,我拿来给她了。”祈云琉礼数周到,叫阮嫂子不能像对龙轻野那样随手一轰。
“青梅正在绣嫁衣呢,她快成亲了,不便见外男,还请回去吧。”
读书人面皮薄,阮嫂子浅浅一说,他便红着耳根走了,只是瞧那样子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并没有死心。
阮嫂子看着书生的背影,叹息一声,又无奈又有点骄傲:“真是一家女百家求啊,其实读书人也不错,斯斯文文的。”
阮青梅:“……”
挖人金丹的时候可并不斯文。狗贼,换了一世还是这么有欺骗性。
一晃又是一日,阮青梅总觉得时光飞快,一眨眼一下午仿佛就像按了三倍快进一样过去了,可一回想下午都做了什么,却模糊得很,一点细节也想不起来了。
当晚,梦境再度来袭。
她依然置身于钧天帝法阵之内,四周白茫茫一片,找不到出口。只是这一次,那声音越发清晰,阮青梅就要听清了,连说话之人的轮廓也隐约现形。
突然,一道冰冷的视线投来,阮青梅猛地睁眼。
大汗淋漓。
她不是自然醒来,而是被一股一亮从梦境中推了出来,有人不想让她听到那声音。
身体冰冷,整个人仿佛被从水里捞出来的,唯有腰间感受到些许灼热。阮青梅摸去,入手又是那只荷包。只不过荷包内隐隐有灵力涌动。
她打开一看,里面依然是那张纸条,只不过字迹却不同了。
——醒来。
看着这字迹,阮青梅觉得识海仿佛被一阵风卷起波澜,好像要想起什么来了,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二丫,醒醒,别睡了!”
她清楚记得自己睡下没多久,明明方才还是深夜,此刻天却已蒙蒙亮,太阳好像一下子就跳出来了。
阮嫂子推开门,身后还跟了两个人,都不是生人,是村子里的,一个是妆娘,一个是嫂子好友。阮青梅上次成亲的时候,也是这两个人来帮忙送嫁。
这三人浩浩荡荡地进屋,看着阮青梅一脸惊愕,无奈道:“我的新娘子呦,都什么时辰了,还睡,快起来,再不上妆,花轿都要到门口了。”
阮青梅愣住:“不是三日后吗?”
“什么三日?你谁糊涂了?”嫂嫂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妆台前,叫你别睡太晚别睡太晚,你就是不听。”
阮青梅越发懵了:“昨天你不是说后天吗?怎么又变成今……”
“哎呀什么后天今天的,闭嘴,上妆!”
阮青梅被按在镜前,一头雾水。
不是吧,她就睡一觉,三天就过去了?这个位面的时间果然有问题!
掌心突兀地传来一阵温热,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还将荷包仅仅攥在手心。
——青梅,醒来……
梦中的声音,是令荀!
握紧荷包的瞬间,阮青梅混沌了几日的思绪骤然清明。
不对,如果梦里的人才是令荀,那么,眼前这个要和他成亲的人又是谁?
忽地,眼前再度闪烁,时间飞逝,阮青梅如走马观花一般看着这一切。下一刻,吉时已到,她已然身批艳红嫁衣,坐在花轿之中,轿外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
阮青梅被这一段快进晃得迷迷糊糊,攥进手心,却发现荷包不见了。忽听耳边一声“落轿”,而后,轿帘挑开,一双修长干净的手探入帘内,清冽的声音传来。
“娘子,请。”
是熟悉的声线,却是陌生的语调。
荷包不见了,阮青梅的思绪又混沌起来,尤其是看到那只手之后。失去了思考能力,她整个人稀里糊涂地被牵出花轿,又稀里糊涂地步入礼堂。
她身形一晃,盖头被晃开了些许,阮青梅抬头,对上身边之人的眸子。
“娘子,小心。”
四目相对,一双冰冷的眸子扫过,与梦中那道视线重叠。阮青梅脑中猛然一阵刺痛,刺痛带来清明。
阮青梅这才发现,须臾间,自己居然已经与那人拜了两拜,只差最后一拜便礼成。
“夫妻对拜!”
随着那一身高喝,阮青梅发狠咬了一口舌尖,凭着这一丝的清醒,一把扯掉盖头,对上男人错愕中忘记掩饰的冷眸。
看清来人,阮青梅咬牙:“渟、渊、仙、尊,你好大的手笔!”
居然摆下如此阵仗,来诓骗她与他结缘!
她早该想到,这个位面这么奇怪,三个狗都在,怎么会独独缺少他?
“渟渊仙尊,人间界危在旦夕,你竟还有心思设计我?到底意欲为何?”阮青梅觉得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令荀为了救世生死未卜,这个真正的神仙却在这里摆阵仗蒙骗她。
身着婚服的男人眼中尽是漠然:“人间界?与我何干。”
说话间,渟渊仙尊素来冷凝的眸子闪过些许红光。
“阮青梅,你心悦令荀,我与他同为钧天转世,我们一模一样。你可以与他成亲,为他放弃生机,为何我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