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一声。
公安局内网弹出来一页资料。
章程余光扫了眼,突的愣住,皱起眉,眯了眼睛细看——内网资料显示的页面中,关于这人的所有信息,都只有基本的姓名、出生年月日、籍贯,以及身份证号。
其它项全是空白。
章程前两年刚从警校毕业,半新不老,经手的案子不多,还没遇到过这么古怪的情况。但他想起师父于建南说过的话,如果办案过程中遇上身份信息异常的人员,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情况,就是这人身份信息涉密,并且密级极高。
章程静默了会儿,视线再次看向办公桌对面,这个叫郑西野的青年。
郑西野也正安安静静地与他对视。
几秒后,章程眼神收回来,移动鼠标将资料页面关闭,并且清除了查询记录。
他把三个嫌疑人的身份证隔开收好,站起身,从一旁的储物柜里取出三只崭新尿检板,说:“郑西野,江源,你们俩跟我进男厕。”
又随便找了个短发女警,扔了只尿检板过去,说:“小雨,你带这姑娘进女厕。”
“哦,好。”短发女警放下手里的文件资料,套上一次性手套。
许芳菲跟着女警进了女子洗手间,郑西野和江源则跟着章程警官进了男子洗手间。
不多时,五个人同时从洗手间里出来。
许芳菲有点好奇,柔声问女警:“警官,请问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女警察回答:“很快,3—5分钟。你稍等一下。”
许芳菲点头。
两名警官走到一旁观察尿检板结果去了。
江源在洗手间门口蹲下来,吊儿郎当望着天花板,发呆。
许芳菲左右看了眼,见旁边刚好有个长板凳,便弯腰坐下。没一会儿,鼻息里窜进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微怔,转过头,看见郑西野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许芳菲忽然很认真地问:“教导员,我们军人如果吸毒,会怎么处理?”
郑西野闻言拧了下眉,叹息道:“那就严重了。”
边儿上几步远外,江源听见两人的对话,也有点好奇,不由自主往近挪了两步,伸长了耳朵听。
许芳菲:“有多严重?”
郑西野:“首先,开除军籍是肯定的,其次,地方公安无权处理军人犯罪,那就还得上军事法庭,等着坐牢。总之,一辈子的前途毁得一干二净。”
旁边的江源听得直抠头,内心既有点儿愧疚,又有点不忍心。
高中那会儿,许芳菲是班里品学兼优的优等生,漂亮文静温柔,班里好些男生都偷摸着暗恋她。
江源的口味,中意的一直是热情四溢的辣妹,对许芳菲这种矜持又娇滴滴的大美人并不感冒。但,不感冒不等于有仇,江源花心归花心,渣归渣,怜香惜玉的心总还是有的。
江源一直觉得自己本质上算个好人。
如果不是为了保老爸,保舅舅,保自己,他绝不会主动提出要帮蒋之昂那个杀千刀的杂种做事。只怪他们一家的生意见光死,上头罗刹打架黑吃黑,遭殃的就是他们这群虾兵蟹将。
如是思索着,江源不禁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连带着望向许芳菲的目光,也添了一丝同情。
心道老同学,别怨我心狠,要怨就怨你运气不好,交个男朋友,偏偏是蒋家少爷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对头……
“许芳菲。”忽的,江源开口。
许芳菲淡淡应了声:“怎么?”
江源欲说还休。吞吐半天,才挤出几句话:“你本来就是个女孩子,当兵没什么好的,又累又发不了财。往后要是能转行干点儿别的,也不错啊。”
许芳菲讶然地挑挑眉,没有接话。
江源便继续:“如果今后你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帮忙……”
话未说完,被一个声音漠然打断。
“尿检结果出来了,两阴一阳。”章程戴着一次性手套,展示出唯一个阳性检测板。
江源于心不忍地别过头,叹了口气。
章程脸色如冰,冷酷道:“江源,你是唯一一个阳性。”
“……”江源突的一愣,傻眼。
章程拿出手铐,面无表情地上前将江源双手铐起来,道:“走,审讯室去,好好交代一下事件经过。”
“不……不是!”江源瞪大了眼睛,骇异到极点,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警官!警官你们肯定是搞错了!阳性怎么会是我!”
章程语气梆硬:“尿检板上这么清晰一条线,铁证如山,还能有人冤枉你?”
“不不不!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江源仓皇地左顾右盼。
猛然间,他反应过来什么,侧身看向长椅上的一对男女。他怒极,咬牙切齿道:“妈的,狗男女。你们耍我?”
许芳菲冷眼看着他,平静道:“你的鞋带是我踩松的。我趁你弯腰系鞋带的时候,把你跟我的咖啡换了一下。”
“你怎么会知道?”江源用力皱眉,感到极其不解:“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咖啡里放了东西?”
“你很熟练,手速也还不错。”
郑西野轻描淡写地说:“可惜,把药藏戒指里的手法太落伍,说实话,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江源:“……”
江源自知被摆了一道,懊丧地爆了句粗口。
郑西野冷声问:“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江源眼帘低垂,眼珠慌乱地转了两圈,而后定下神来,回答:“没谁,就我自己看不惯许芳菲,和她有仇,想整她而已。”
旁边的短发女警听完几人的对话,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讽刺回怼:“你一个大男人,往一个女孩杯子里下毒品,还好意思说和人家有仇?”
江源冷笑:“她成天挑拨我和我女朋友关系,撺掇我女朋友和我分手,我整她一下怎么了?”
“行了。”章程警官打断几人的对话,“这里是禁毒大队,不是麻将馆茶坊,在这儿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女警意识到自己失态,垂了眸不再作声。
江源则一脸无所谓地东张西望。
章程指了指江源:“把他带审讯室去。”
“是。”女警官脸色冷漠,押着江源往审讯室方向走去。
章程又看向郑西野和许芳菲,脸色柔和几分,说:“不好意思,还得耽误一下两位的时间。麻烦你们配合我,录一下口供。”
*
因投毒未遂加吸食毒品,江源被关进了拘留所。
从禁毒大队出来后,许芳菲抬眸看了眼天空,看见日头已临西垂落,西边的云层像是被火烧过。
郑西野安静地走在她身旁,察觉她情绪有些低迷,便伸出手,牵起她垂在身侧的小拳头,攥进掌心。
郑西野问道:“是不是还心有余悸?”
许芳菲摇头,没有吱声。
郑西野脚下步子停住,侧身将小姑娘抱进怀里,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柔声安抚:“事情已经过去了,别想那么多。”
云城禁毒总队在主城区一带,附近车水马龙,行人往来不绝。
许芳菲脸微热,两只胳膊轻轻抱了下他的腰,紧接着便揪着他的衣服下摆,将人往外推开。
她仰起脖子望他,轻声说:“可是,我没办法不想。”
郑西野手指刮了下她的脸蛋,淡淡问:“那你说说,你在想什么?”
许芳菲眉心微锁,转过身,继续踱着步子往前走。走出好几步,她才说:“依你来看,江源说的是不是实话。”
郑西野的眼神冷静无情绪,脸色也看不出丝毫涟漪,反问:“你觉得呢。”
许芳菲:“江源是我好朋友的前任,也是我的高中同学,他高中那会儿就经常因为打架斗殴进派出所。会干出一些下作不光彩的事,我并不意外。”
郑西野认真听她说着,没有接话。
许芳菲又苦恼地皱起眉,继续道:“可是,我和江源平时的接触非常少,少到几乎为零。而且他和杨露这次闹分手,我是很久之后才通过露露知道的,他突然冒出来给我投毒,我觉得很莫名其妙。他说的那个理由,我也不怎么相信。”
郑西野定定注视着她的侧颜,道:“你认为,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江源?”
“谁知道呢。”
许芳菲沉沉叹了口气,淡笑,口吻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我又没执行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任务,又没结下过什么仇家,没道理有人这么恨我。”
这句话明显的意有所指。
郑西野沉默须臾,道:“崽崽,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再让任何危险发生在你身上。”
许芳菲闻声,侧过头看向他,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郑西野,你觉得我在害怕?”
郑西野不语。
许芳菲忽然笑出一声。她视线看向远处的林立高楼,陷入回忆,道:“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以前,我们遇到过一件类似的事。”
郑西野依旧不语。
“当时有人拿着你的照片来找我妈,问认不认识你。”许芳菲说,“后来当我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时候,你对我说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话。”
“不管发生任何事,你总是让我不要害怕,让我安心,总是说你会处理。”
许芳菲眼底浮起一丝沮丧和怅然,轻轻地说:“你好像永远都不明白,我真正担心害怕的是什么。”
郑西野沉声:“我明白。”
“即使你明白又怎么样。”许芳菲定定地看着他,嗓音柔婉:“你能做什么呢,你能改变什么呢?”
郑西野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许芳菲说:“我最担心的是你,最在意的是你。我确实很害怕。在我看不到你的日子里,在我看不到你的地方,我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害怕你有什么危险,害怕你受到伤害。”
许芳菲说:“你的仇家,为了报复你,甚至可以给我投毒。他们对我尚且如此,对你会做出什么,我简直无法想象。”
许芳菲说:“阿野,只要你继续待在狼牙,我就会一直为你担惊受怕。你能从本质上改变什么?”
年轻女孩儿面容平和,分明软言细语,每个字音却又极其有力,重重敲在郑西野的心尖上。
他静默不语地听着。等她说完,他才终于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平静地道:“崽崽,我妈就是狼牙的人。”
许芳菲微微一怔。
郑西野黑色的眼睛静若深海,深沉注视着她:“你应该明白,我选择了这条路,就一辈子不会动摇,不会退缩,更不会放弃。”
“我当然明白。”
许芳菲耸耸肩,做了个深呼吸看向别处:“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离开狼牙,或者强迫你干别的什么。相反,我会继续支持你做你该做的事。同时……”
也为你做我能做的事。
郑西野:“同时什么?”
“没什么。”
许芳菲朝他促狭地弯起唇,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一看腕上的手表,时间已临近饭点,便道:“走,今天带你去吃一家好吃的。”
郑西野垂眸,视线在她脸上端详。片刻,他手指轻拂过她的眉眼轮廓,柔声道:“我怎么觉得,你心里好像有事儿瞒着我?”
“哪有,你想多了。”
许芳菲被他看得心里发怵,抬手捏住他棱角分明的下颔,轻轻一扭,把他脑袋转回正前方,躲开他的注视。
许芳菲静了几秒钟,柔声说:“我只是觉得,今天这件事,好像让我对你的了解更多了一些。”
郑西野挑挑眉,神色带出点儿疑惑:“是么。哪方面的了解?”
许芳菲认真思考了下,回答:“比如,你很细心,隔那么远都能看见江源往咖啡里放东西。”
郑西野舒眉,漫不经心地说:“倒不是细心。就像我在警局里说的那样,你老同学下药的手法很老练,一看就是惯犯,只可惜他运气不好,遇上你家又爱吃醋,又事儿精的男朋友。”
许芳菲愣神:“什么意思呀。”
郑西野:“你们约在下午一点半见面,我一点十五分就到地方了,一直在车上没下来而已。”
许芳菲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来这么早做什么?”
“你单独去见一个男同学。而且以你对他的描述,这人品行还不怎么样,你觉得我能放心么?”郑西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