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瞬间,许芳菲囧到想钻地洞。
“我还以为,你今天就要离开凌城了呢。”紧着的心口一松,许芳菲悄悄吐出一口气,干笑着把手里的纸杯递给他,“谢谢你帮忙收拾柜子,你喝点水。”
郑西野接过来,眼皮耷拉,淡淡瞧着这杯冒着热气的温水。忽然扯唇,懒洋洋又自言自语似的道:“你这么不想我走。”
许芳菲:“……”
他掀起眼帘瞧她,俯身贴近,嘴角弯了弯,“小崽崽,要不要跟阿野哥哥打个商量?”
许芳菲直视他。她手掌心都在发热,喉咙也干干涩涩的:“唔?”
“月亮能照见南边,也能照见北边。能照见你,也能照见我①。”她听见男人在耳畔轻言低语,哄小宝宝似的说道:“等你高考完如果还记得我,就对月亮念一遍我的名字。”
许芳菲问:“然后呢?”
“然后月亮就会告诉我,”郑西野轻淡一笑,“在很远的地方,有个叫许芳菲的小姑娘,在想我。”
*
郑西野把一纸箱的磁带带走了。
临走前,他告诉许芳菲,他会直接把这箱磁带拿去找那个收藏家朋友,并且尽力帮她们谈一个好价钱。
许芳菲又是感激又是欢喜,整个下午心情极佳,甚至连做平时最讨厌的排列组合题目,都忍不住低声哼歌。
傍晚时分,乔慧兰关了铺子回来了。
许芳菲连忙跟妈妈分享起这份喜悦。她笑盈盈道:“妈,爸爸留下的那些磁带,你不是让我清理了扔掉吗?结果邻居哥哥说,那些磁带在收藏市场很吃香,很多收藏家都在高价收购!”
“那些旧磁带都老掉牙了,而且破破烂烂,有些连封面都花了。”乔慧兰一脸的怀疑,“怎么可能有人收,还高价?”
“邻居哥哥真是这么说的。”许芳菲很认真地点头。
“好吧。”见女儿一脸期待,乔慧兰也不好泼她凉水,只是笑笑,敷衍道,“那咱么就等着邻居哥哥的好消息。”
乔慧兰母女今天的晚餐,是许芳菲煮的西红柿鸡蛋烩饭,做法简单,色香味俱全,光是闻着味儿就让人充满食欲。
许芳菲的三餐饭点很固定,今天妈妈回来得晚了半小时,她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不等乔慧兰催促,自己就颠颠去洗了个手,做好了开饭准备。
“菲菲,外公吃饭没有?”乔慧兰洗完手,拿锅铲搅着锅里的烩饭,问道。
许芳菲应道:“嗯,我刚把饭煮好就喂外公吃了。”
闻言,乔慧兰便拿出两个碗,直接把铁锅举起来,将烩饭倾倒着分装进去。
就在这时,砰砰敲门声忽然响起。
乔慧兰放下锅,把沾在手上的汤汁冲洗干净,嘴里唤道:“菲菲,你快看看谁在敲门。”
“哦。”
许芳菲内心隐隐不安,怕又是许志杰那个吸血鬼堂兄,上门问妈妈要钱。谁知,当她走到大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时,却见屋外站着的,是一个女人。
面黄肌瘦,单薄瘦弱,身上穿着一件红色圆领T恤,领口处的锁骨十分明显,突兀得有些骇人。
许芳菲眸光惊跳。认出是搬到一楼的新邻居。
脑海中不自觉回响起郑西野冷漠的话语。
「吸毒的人,哪个不是家徒四壁。」
“……”许芳菲手握住门把,犹豫着,半天没有将门打开。
敲门声持续不休,砰砰,砰砰。
这时,乔慧兰把两碗烩饭端出来,放在了桌子上。见女儿杵在门口半天没反应,便狐疑地过去看了眼,见是一楼的单亲妈妈,她随手就开了门。
单亲妈妈站在门口,面色窘迫而忐忑。
许芳菲本来想随便说些什么打发她离去,谁知,没等她开口,一颗圆圆的小脑袋忽然从女人身后探出来,大大的眼睛瘦瘦的小脸,小鹿似的,天真又怯怯地望着她。
许芳菲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乔慧兰先开口,柔和笑问:“怎么了呀?”
“大姐,真不好意思又来打搅你们。”单亲妈妈似乎很难启齿,迟疑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女儿闻到你家的香味,说想吃西红柿炒鸡蛋。大姐,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女人话没有说完,但乔慧兰已经明白对方的来意。她转身走到饭桌前,把两碗烩饭直接合在一个碗里,折返回来。
“给。”乔慧兰把烩饭递出去,“拿回去吃吧。”
“不用不用,这太多了。”单亲妈妈急忙摆手,“大姐,就用一个小碗分点给我们就好,我女儿吃不了这么多。”
西红柿鸡蛋饭撒了葱花,香气扑鼻,小女孩眼巴巴地咽了口口水。
许芳菲心里五味杂陈,从乔慧兰手里接过饭碗,直接塞到了单亲妈妈手上。
“拿回去吧。”许芳菲目光复杂,看着单亲妈妈道,“小朋友还在长身体,多吃点,营养才跟得上。”
单亲妈妈迟疑地点头,“谢谢。”说完,牵起女儿便转身下楼。
走出没几步,小女孩却蓦的转过头来,冲许芳菲喊道:“我叫李小萱。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几岁的小小姑娘,嗓音奶声奶气,麦芽糖似的,甜进人心坎里。
许芳菲柔声回她:“我叫许芳菲。”
小女娃终于露出了罕见的笑容,灿烂无邪:“菲菲姐姐,你真好!小萱喜欢你!”
小女孩突如其来的告白,让许芳菲莞尔。随之便朝小家伙挥手告别:“好啦,快跟妈妈回家吧。”
小小姑娘一步三回头,最终依依不舍地离去。
*
第二天,凌城下了一场大雨。雨势倾盆,像是天空破了一个窟窿,有天上仙人在天幕背后拿着瓢,狠狠将水往人间泼。城南到城北,整座城被浇了个底朝天。
入夜已经良久,雨柱仍肆意冲刷着世界,教学楼外观成了水帘洞,雨珠连成串子,从屋檐处滑落,窗户上也是一片片连绵流动的水幕。
这样的天气,学生的注意力也被窗外的大雨吸引,一个个东张西望交头接耳。
英语老师见状,气得拿着教鞭直敲黑板,斥道:“高三学生了,外面下个雨都值得讨论吗?注意力集中,这张卷子待会儿全部交上来,我挨个儿打分!”
一听试卷要上交还要打分,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埋怨。
大家伙骂骂咧咧,只好埋头赶进度。
英语晚自习很快结束。
交完试卷,许芳菲背起书包离开座位,一抬头,正好看见杨露朝她走来。
杨露说:“外面下这么大雨,你们前十名不会还要留下来讲卷子吧?”
“刚才我问了一下,好像不用。”许芳菲回答。
“那正好。”杨露伸手挽住许芳菲的胳膊,道,“今天下大雨我妈开车接我,你正好和我一起走。”
许芳菲本来不想麻烦杨露妈妈,可一听外头那噼里啪啦的雨声,又只好厚着脸皮点点头,笑说:“嗯,谢谢。”
杨露作势打她:“谢你个头呀,跟我还这么客气。”
两个女孩各打一把伞,说说笑笑走出校门。
这时,杨露不知看见了什么,惊讶地咦了一声,扯扯许芳菲的袖子,抬手道:“许芳菲,你快看!”
许芳菲心下不解,循着杨露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雨幕缠绵,一辆黑色大G安安静静停在路边。
在凌城中学,像许芳菲这样的贫困生只是少数,并不乏杨露这样家庭条件不错的学生。因此,豪车也不算多罕见。
罕见的是那个站在车旁,撑黑色雨伞、身穿黑色衬衣的高大男人。路灯光线昏暗,却依旧不影响他容颜绝伦,气质无双。
看见她,男人视线分秒不离,冲她微微勾了下手。
许芳菲:“。”
“他是来接你的?”杨露怔然问。
“可能……是吧?”
几分钟后,杨露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许芳菲只身一人朝黑色大G走去。
见她走近,郑西野先是打量她几眼,确认她没怎么被淋湿后,便转身替她拉开副驾驶室的车门,撑伞在她头顶上方,说:“上车。”
下着雨,有话当然也不能在雨里说。许芳菲点点头,嗯了声,收起伞便准备坐进车里。
然而低眸扫见什么,她身形微僵,顿了顿,仍是硬着头皮上了车。
郑西野紧随坐进来。
许芳菲娇小的身子缩在门边,小心翼翼不压到放在座位上的东西。数秒后,终于忍不住,拿指尖戳戳身旁的空气,有点尴尬地道:“这么大一捧风信子,好漂亮。你准备拿来送人呀?”
“嗯。”
郑西野神色如常,随后侧目看向她,说,“送你的,乖乖抱好。”
许芳菲:“?”!
第30章
郑西野说这句话的语气,自然得就像说草莓在冬天应季,听得许芳菲有点懵然。
密闭车内空间内,飘散着清淡宜人的花朵幽香。
许芳菲看了看男人脸,英俊凌厉,又扭过头,看了看身旁的花束,淡淡的浅蓝色,清艳梦幻,漂亮得有些失真。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用最轻的力道,小心翼翼,戳了戳风信子的花瓣。
触感很柔软,沾着一丝湿润的水汽,充满生命力。
是真花呢。
许芳菲眼瞳蓦的一亮,再次望向郑西野:“为什么忽然要送我花?”
郑西野视线已经收回去。他发动汽车引擎,唇线的弧度平直却柔和,淡淡地回答她:“昨天去你家搬东西,偶然看到客厅电视柜上有一幅画,画着这种花。刚才我路过花店看见,顺手就买了。”
许芳菲闻声怔住。
她家的电视柜上确实摆着一幅画,不是什么名家真作,而是她上幼儿园时胡乱画的。依稀记得,那幅画是幼儿园老师布置下来的家庭作业,题目是《我最喜欢的小花》。
当年她只有四岁,小小的手掌连水彩笔都拿不稳,画纸画废一张又一张,急得呜呜直哭。爸爸为了鼓励她,大半夜去商店买回一盒小朋友专用的小尺寸蜡笔,陪伴她一起绘画。
最后,在父女俩的不懈努力下,这副《我最喜欢的小花——风信子》诞生。
那次的画画作业,是小芳菲第一次拿到绘画小红花。爸爸妈妈和她都很开心,便将这副画裱了起来,摆在家里作纪念……
幼儿时期的随手乱涂,当年能拿小红花,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却连基本的美观都谈不上。
许芳菲怎么都没有想到,郑西野居然会注意到那幅画,并且,还记住了她最喜欢的花,是蓝色风信子。
一抹小小的喜悦在心头蔓延开,许芳菲伸出双手,将那捧蓝色小花温柔地抱进怀里。
看着一簇簇可爱的花朵,许芳菲嘴角扬,忍不住小声道:“我们班主任经常说,男孩子都是大马哈,粗心大意。你倒是很不一样。”
郑西野闻言,顿了下,侧目看她:“哪里不一样。”
脑门儿冒出几滴汗,许芳菲热起来,像有无数只小蜗牛在脸上爬来爬去,燥燥得微痒。她轻声夸赞:“你很细心,很善于观察,也很关注细节。”
郑西野想了想,摇摇头,十分平淡地纠正:“我只是很关注你。”
……
……
他说什么?
只是很关注……
你……
心跳猛然漏掉一拍,脸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许芳菲突感心慌意乱,白皙的小脸泛起红润,像极了旧时女孩出阁那天抹的胭脂。
她连忙别过头,不去看他,面红耳赤,木登登瞪着怀里的花朵发呆。
车厢里陷入一阵寂静,气氛比之前更微妙。
前面刚好遇到红灯。
许芳菲悄悄往身边偷瞄,看见郑西野踩下刹车,高大身躯靠在椅背上,指骨如玉,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方向盘,好像等得百无聊赖。
待到红灯跳绿,大约是终于难耐这样的静谧,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转换话题说点别的,便又开口:“阿野哥哥,你今天又是顺路来我学校吗?”
“不是顺路。”郑西野应她:“我是专程来接你。”
许芳菲微讶:“专程接我?”
“下这么大的雨,打着伞都会淋湿。”郑西野看她一眼,目光上下一打量,“就你这副弱不禁风娇娇弱弱的小身板,会感冒。”
许芳菲听出他话语里的关切,窘迫之余,心里蜿蜒开浅浅的暖溪,说道:“杨露妈妈今天也开了车,本来说可以顺道捎我一程。如果你不来接我,我也可以坐她妈妈的车,不会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