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交代我,等你高考完就代他送给你。”江叙边说边低下头,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递出去。
许芳菲伸手接过来,一看,瞬间愣在原地。
“这是两张去风城的机票。”江叙说,“东西送到,我走了。”随之便转身离去。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许芳菲手抬高,轻轻捂住了嘴巴。
她自幼向往草原,并且曾和爸爸约定,等高考结束,就去北方的风城,看看真正的蓝天白云,牛羊草地,骏马驰骋……
这个秘密,许芳菲只对一个人说过。
整整一年来,第一次,许芳菲泪湿眼眶。
当初她不过随口一提,他竟然记住了这个心愿。
烈日当空,泪水模糊了视线,金灿灿的阳光无遮无拦,笔直刺向许芳菲的眼睛。她侧过头,举起机票挡了挡,一息光景,余光却似乎瞥见了一个人。
“……”许芳菲瞳孔凝住。连忙揉掉泪水,仔细看去。
考场外人山人海,或欢声笑语,或忧愁满面,几家欢喜几家愁。并没有记忆里那道身影。
许芳菲垂眸,指腹摩挲机票,终于无声默念出一个名字。
乔慧兰看着两张机票,十分困惑,问:“菲菲,这是谁给你的?”
许芳菲静默数秒,拿指背拭去眼角的泪痕,摇头回答:“我也不知道。”
乔慧兰又抬起眼,四下张望,“你刚才在看什么?”
“没什么。”她淡淡地笑,“眼花而已。”
第32章
高考结束后,谢师宴是每个毕业班的必备项目。高三一班的谢师宴,定在三天后的晚上。
“唉,说得好听叫谢师宴,不就是散伙饭吗。”
电话里,杨露怅然地叹了口气,难掩遗憾道:“许芳菲,我好难过,班上的最后一次集体活动我都回不来。”
说着,她忽然一顿,突发奇想道:“不然我马上订个票,偷偷溜回来?”
“噗。”许芳菲喷笑一声,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浅色衬衫裙,无语道:“谢师宴还有两个钟头就开始,别说你坐飞机,你就是坐登月火箭也赶不上呀。”
杨露顿时肩膀一垮,丧丧道:“也是哦。”
“好啦,别郁闷了。”许芳菲耐着性子柔声哄:“乖乖待在云城,准备你下个月的雅思考试,知道吗。”
“OKK。”杨露应完,一阵嘈杂人声突兀响起。杨露把手机拿远几公分,和旁人交谈几句,接着便道:“我这有点事,先不跟你聊了。”
“那挂了吧。”许芳菲说,“我也准备换衣服了。”
正要挂断,听筒里忽然又轻唤:“欸!等等!”
许芳菲狐疑,耳朵重新凑近手机:“唔?”
杨露支支吾吾,言辞闪烁,半天都没给出下文。
这下许芳菲倒是稀奇了。杨露历来就是副直爽性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很少像这样忸怩纠结开不了口。
她问:“你想说什么?”
对面的杨露又是数秒的安静。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终于鼓足勇气出声:“之前你全神贯注备考,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江源参加高考了吗?”
“江源?”许芳菲皱眉回忆了下,说:“没有。他高三下期就已经辍学,听说跟着他爸爸去口岸对面搞边贸了。”
“哦。”杨露很轻地应了声。
许芳菲又问:“你莫名其妙打听江源做什么?”
杨露舌头打了个结,欲盖弥彰地干咳一声,道,“就、就随便问问嘛。”
许芳菲虽是个一门心思攻学习的学霸,但女孩这种生物,天生就对某些事物敏感度高。她从杨露的态度里觉察出几分端倪,略思索,旋即微惊:“杨露,你该不会对江源……”
“你别瞎想!我可没有。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再见。”杨露像是被吓住,慌慌否认完便哒的声切断连线。
许芳菲举手机的胳膊垂下来。看着通讯录里“杨露”这个名字,她内心惊疑交织,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江源从高一开始就是班上的倒数几名,抽烟喝酒,打架翘课,人长得倒是不赖,高高的个子,健康的肤色,再配上含着春水的一双眼,桃花运旺盛。高中两年半时间,他交往过的女孩数不胜数。
班主任经常指着江源的鼻子,骂他是烂泥扶不上墙,江源也总是嬉皮笑脸,丝毫不为所动。
许芳菲想不通,杨露喜欢江源什么。
同时也庆幸,杨露在高三这年去了云城,阻断了她和江源的一切可能性。
*
办谢师宴的酒楼是高三一班的班委们定的,在一家名叫“四季缘”的酒楼,吃中餐。
晚上七点整,许芳菲准时到达用餐地点。
大厅吃饭不方便,班委们很贴心,专程定了一个能摆下四张大圆桌的雅间。
此时,四张桌子分别都坐了人,离开高中校园的大家换上便装,烫发的烫发,化妆的化妆,个个都焕然一新,用杨露挂嘴边的网络流行语来说,“颜值噌噌飞涨”。
唯有许芳菲,素颜洁净扎马尾,和高考前没有任何差别。
但,尽管如此,她仍是谢师宴上最醒目的焦点。
男生们偷偷打量,女孩们也悄悄观察。许芳菲的脸,长得着实特别,艳极的五官本该具有攻击性,可她偏偏又有一张偏圆的脸型、一副温柔平和的眼神,当她抬眸向你看来,你不会有丝毫不适,只会感叹世上竟会有如此佳人。
清水出芙蓉,无须任何的装扮雕饰,就已足够赏心悦目。
这样的女孩是上帝宠儿,仿佛对她心生嫉妒,是种罪孽。
不多时,学生们差不多都已到齐,班委们也将各科老师请入主位落座。
谢师宴的第一个环节,是班主任作为老师代表,对学生们送上祝福寄语。
“同学们,高考已经过去了,回顾高中三年,我们既是师生,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大家辛苦了。”离别之际,杨曦哽咽了下,朝学生们鞠躬致意。
掌声雷鸣般响起。
……
晚上八点多,谢师宴已近尾声。女生们吃着饭后的甜品水果聊八卦,男生们还在拉着各科老师喝酒,他们大着舌头红着脸,酒精作用下,仿佛成了跨越年龄鸿沟的老朋友。
许芳菲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坐在座位上发起呆。
耳畔叽叽喳喳,同学们说着哪个班的谁谁被告白、哪个班的谁谁准备出国。
那些出现在八卦新闻里的名字,许芳菲一个都没听过。她有点无聊,喝了两杯果汁,起身去洗手间。
能容纳六十人的大包间,洗手间却只有一个,显然供不应求。她看了眼排在门口的小长队,默,只好离开包间另寻出路。
酒楼四楼是茶坊,这一层食客稀少,洗手间也空无一人。
许芳菲走进去。
洗完手,下楼回包间的路上,收到一条杨露发来的短信息。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正敲字回复,没留神,差点儿撞到一个人身上。
酒气扑鼻而来。
许芳菲愣住,慌慌收好手机抬起头。面前的少年戴着无框眼镜,身姿清挺而修长,喝了酒的缘故,白皙双颊呈现出稀薄的酡色,瞳色幽深,定定地看着她。
“许芳菲?”赵书逸开口,好像有点不确定是她。
“嗯,是我。”许芳菲见他这副模样,有点担心,试探道:“你走得稳吗?”
赵书逸像是没听见她的问句,又道:“许芳菲,我有话跟你说。”
许芳菲:“你说。”
赵书逸:“我喜欢你。”
许芳菲:“……”
听见这四个字,许芳菲脑子里生出的第一反应,是他喝醉了。无奈道:“赵书逸,你喝多了。不要说胡话。”
赵书逸却直视着她的眼睛,严肃说:“我没说胡话。我很认真。”
话音落地,许芳菲愣住了,讶然失语。
“从、从高一开始,我就喜欢你。”酒精肆虐下的大脑不甚清明,赵书逸用力甩头,缓了缓,继续道:“前几年我们都忙着学习,现在高考完了,我想……许芳菲,我们的关系,能不能更进一步?”
须臾的悚然震惊之后,许芳菲回过神。她沉默了会儿,平静地说:“我们是朋友,但不会成为恋人。”
赵书逸皱起眉:“为什么?”
许芳菲依然很平静,回答:“因为我不喜欢你。”
说完,她转身便准备离开。然而刚有动作,手腕一紧,竟被赵书逸一把抓住。
“许芳菲,你不要生气。你不愿意做我女朋友,那我们就继续当朋友。”赵书逸头痛欲裂,慌乱到混乱,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可以等你,你不要生气,不要走……”
少年喝了酒力气很大,一向温润的人,失了轻重与分寸,五指抓得她胳膊钝痛发麻。许芳菲吓了一跳,用力挣扎起来:“你干什么?放开我……”
赵书逸非但不放,还用力将身前的少女拉拽过来,伸手想要抱她。
这个举动,瞬间令许芳菲的情绪由震惊转为愤怒。她皱起眉,用尽全力将赵书逸狠狠推开。
清秀少年步子不稳,踉跄两步往后退。等他扶墙站定,重新吃力地抬眼去看许芳菲时,视野里只剩下一道头也不回的背影。
“……”赵书逸酒醒过来一半,后悔懊恼,颓丧地靠墙跌坐在地。
*
谢师宴之后,赵书逸给许芳菲打过三次电话。
许芳菲一个都没接。
他便又发来一条短信息,写着:【那天晚上我喝多了,许芳菲,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许芳菲这样的性格,很少出现尖锐的情绪,即使出现,延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谢师宴那个晚上,赵书逸的确唐突过分,但她窝火了几天,之后便逐渐平静。
继而产生了一个思考。
分明不是第一次和异性肢体接触,为什么,对于赵书逸的触碰,她会如此反感排斥。
许芳菲趴在书桌上,望着窗外的天空,思考了整整两个小时。傍晚时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孩童的惊恐哭闹,将她的思考打断——
“臭婆娘,以为躲到这儿来我就找不到你了是不是!”
“你来干什么?给我滚!”
“老子让你拿钱,你聋了?”
“我拖着个孩子还得养活自己,哪儿来的钱给你!要钱,你干脆杀了我论斤卖!”
“你别以为老子不敢!”
“呜呜呜,爸爸,爸爸你不要打妈妈……”
……
争吵声越来越大,没几分钟便演变成打骂。
桌椅板凳全都挪位,发出刺耳的乒乓乱响,紧接着又是锅碗瓢盆被狠狠砸碎的动静,小女孩被吓得大哭,撕心裂肺。
许芳菲皱起眉,很快分辨出,这些声音全部来源于一楼。她起身走出了卧室。
乔慧兰也听见了那些声响,正瞧着紧闭的大门方向,神色担忧。
“妈,怎么回事?”许芳菲不解地问。
“应该是周明月家里。”乔慧兰说。
“周明月?”
“就楼下那个单亲妈妈。”
周明月条件艰苦,时不时就会上楼问乔慧兰借些生活用品,乔慧兰也是能帮就帮。久而久之,两人也熟络起来。这会儿见周明月有了麻烦,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下楼去看看。
正要开门下楼,却被许芳菲阻止。
“妈。”许芳菲拉住乔慧兰的胳膊。
乔慧兰看向她。
许芳菲知道周明月是瘾君子,又不好跟母亲直说。她眼神复杂,道:“你教过我的,不要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许芳菲闭上眼纠结几秒,最后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凌城警察的出警效率很高,没一会儿,警车便来了。
两个警官走进周明月家,一番盘问观察,很快便发觉这对发生争执的男女有问题,给两人戴上了手铐。
“操,干嘛啊警官!”男人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媚笑道,“警官,我是正经公民,我只是和我老婆吵个架,顶多算是家庭纠纷,不至于给我上这玩意儿吧!”
“少废话!”男警官警棍一指,厉声呵斥,“先跟我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