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郑西野挑挑眉,伸手将滚到一棵青菜旁的军用止血带捡起来,扑走上面的泥和灰,拎手里扭头看向她,续道:“千万别小瞧这个玩意儿,关键时刻,它能救你和你战友的命。”
许芳菲认认真真听郑西野讲述,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她都用心烙进心里。末了朝他弯起唇角:“谢谢教导员。我记住了!”
郑西野站直了身体走过来,把止血带交还到小女兵手上,漫不经心地说:“收好,别再弄丢。”
听见这话,许芳菲条件反射便想给他行军礼,无奈两手不空,只好仰高了小脖子站得笔直笔直,大声回答:“是!”
郑西野将小姑娘滑稽又可爱的反应收入眼底,唇尾不动声色地勾了勾。
就在这时,久等不至的夜风终于姗姗来迟。
一息光景,浓云散开,月光终于无遮无掩地洒下来,为整个基地渡上一层轻盈的银纱。
视野重归明亮,许芳菲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忍不住小声吐槽:“刚才我们找东西的时候你不露脸,现在东西找到了,你又跑出来了。”
吐槽完,她抱着被子视线一转,好巧不巧,刚好落在一旁的郑西野脸上。
男人仍是那副冷静自若漫不经心的表情,看上去格外淡定。可是……
许芳菲:?!
许芳菲呆住,下一秒,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哇。教导员你怎么了?你脸好红!”
边上的郑西野神色淡淡,自顾自迈着长腿往前走,没做声。
许芳菲又惊又疑惑,跟在郑西野身旁,借着月光仔仔细细观察他的脸。然后就发现,这个男人虽然表情如常,但不仅冷白如玉的脸颊是红的,两只漂亮的耳朵也是红的。
这是怎么回事?
疑云升起,许芳菲皱着眉绞尽脑汁左思右想,几秒后,脑海中升起一个猜测。她心一紧,忙忙担忧地询问:“你应该不是生病了吧?”
话音落地,郑西野脚下的步子蓦然顿住,合了眼,抬手捏眉心。然后,冷不防地自嘲一笑。
他什么人物,堂堂狼牙战王,一身的铮铮铁骨傲骨,二十岁时被派去昆仑执行任务,两根肋骨齐断也没吭过一声。所有人都说,他骨是铁铸,心如磐石,泰山崩于前亦能从容自如面不改色。
而现在。
因为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因为她不小心亲了一口他的脸,他他妈就激动得跟疯了一样,脸红心跳,雀跃紧张,活脱一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二百五。
怕被她看出端倪,郑西野故意表现得淡定平静若无其事,原以为能糊弄过去。
没成想,他妈的好死不死,月亮突然出来了。这亮堂堂的白月光,清凉如水,把他整张脸照得跟对儿猴屁股似的。
此刻,郑西野恨不得张开嘴把月亮一口吞了。
他静了静,转过头来,一双幽深的黑眸笔直盯着小头小脸的姑娘,道:“我脸红,当然是因为你。”
许芳菲:“……”
郑西野:“你刚才突然扑我怀里还亲了我一口,我不好意思,我害羞。”
许芳菲:“……”
说完,郑西野强迫自己移开眼神,控制着不去看她。他暗自吸了口气,吐出来,再开口时语气非常冷静,道:“到了,前面几米就是女生宿舍。我给你半分钟,立刻走过去,敲开门,进屋。”
许芳菲还没从刚才那番“猛男害羞”的言论里回过神。听见这番话,她愣了下,有点纳闷儿,小声狐疑道:“为什么只给半分钟。”
奇奇怪怪的。
“因为,我最多还能控制自己三十秒。”郑西野目视月色,非常非常冷静地说,“超过之后,再跟你待一块儿,我不知道自己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两秒钟后,回过神的许芳菲面红耳赤,不敢再和他待一起,她抱着东西几乎是逃也似的便跑开了。
胸腔里的心脏噗通乱跳,慌张得毫无频率可依循。
两颊也火烧火燎,像浸泡进了灌满热奶油的蜜罐。
直到敲开女生宿舍的门,走进去,见到了吴敏队干部和室友等人,许芳菲的脑袋都还是懵懵然的状态。
他明明永远一副胸有成竹波澜不兴的样子。
竟然也和她一样会有害羞这种情绪……
许芳菲思绪乱飞。最后,还是吴敏的声音钻进耳朵,才令她突的清醒过来——
啊。这是在野外拉练!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啥呀!
许芳菲羞愧又窘迫,赶紧甩甩头,命令自己不许满脑袋粉红泡泡胡思乱想。
吴敏队干部丝毫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异样。她开口,不解地问:“许芳菲,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许芳菲赶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吴队。我最开始不知道我的宿舍在这里,走到1号宿舍楼那边去了。过来的路上又弄丢了东西,找了好一阵。”
“你一个女孩子,当然不可能安排你和男学员住一起。”吴敏被这单纯的小丫头逗笑了,没再多问。她伸手指了指一个空着的床位,随口道:“咱们女生人数少,一个大宿舍都住不满,张芸婕上铺还空着,你如果嫌麻烦,睡她旁边那张的下铺也行。”
许芳菲点点头,“好的吴队。”
云军工新兵营一共七个大队,其中,语言学专业的女孩子最多,但也只寥寥九个,因此宿舍里许多床位都是空的,空间很宽敞。
这会儿,女兵姑娘们大部分都已经洗漱完,换好了体能短袖躺在床上,准备休息。
许芳菲目光在两张床位上溜达一遭,最后选了张芸婕旁边那张高低床的下铺。
她把所有物品放到床底下,摆放整齐,随之又从随身物品中取出盥洗用的牙刷牙杯洗脸毛巾,还有一双学校统一发放的简易凉拖。
准备换鞋。
正解着军靴的绑带,原本坐在自己床上的张芸婕走了过来,坐到了许芳菲旁边,压低声音道:“这里只能洗脸刷牙冲脚,连澡都不能洗。”
许芳菲听出班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抱怨,叹了口气,低声回:“这也没办法。不洗就不洗吧,今天用毛巾擦一擦身上,凑合凑合。”
“擦又擦不干净。”
张芸婕用力皱眉,边说话,边小心翼翼观望着门口床位的队干部,生怕自己的吐槽被听见:“在火车上坐了三十几个小时,下了火车又徒步走了这么久,我闻着自己都快臭了!一天还好,之后整整一个月呢,后面还有那么多训练项目,要是真不让我们洗澡,别说梁雪,我都要受不了了。”
许芳菲听张芸婕提起这个名字,眸光一跳,忙问:“梁雪现在怎么样了?心情好点没?”
“好些了。”张芸婕叹息一声,说:“刚才吴队看梁雪情绪不好,和她聊了聊,还专程请了心理卫生员过来给梁雪做心理疏导。”
许芳菲:“她床位在哪儿?”
张芸婕往左侧方向抬抬下巴:“那儿。你想和她说说话,就去吧。说完赶紧起洗漱,快熄灯了。”
许芳菲点点头,把所有盥洗物品放进黄色脸盆,然后便抱着脸盆走到了梁雪所在的铺位旁边。
听见轻盈脚步声,梁雪转过头来。看见许芳菲,她很轻地弯了弯唇,说:“怎么了,找我有事?”
“梁雪。”许芳菲在这张清丽可人的脸蛋上细细端详,见对方的情绪较之前已经稳定许多,稍放心,道:“你没事了就好。刚才看你哭得那么伤心,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梁雪调整坐姿,蜷起双腿,用手臂抱住膝。她安静几秒钟,忽然说:“你知道吗,以前在家里,我喝的每一口牛奶都是新西兰牧场直采,我穿的每一件衣服,价格都在四位数以上。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爸爸送我的礼物,是一辆奥迪A5,我妈妈送我的礼物,是爱马仕的鳄鱼皮lindy。我从小到大,真的没有吃过什么苦。”
许芳菲和梁雪的家境,虽天差地别,但她平时上网,当然也听过“奥迪”和“爱马仕”。
她伸手轻轻握了握梁雪的胳膊,柔声赞扬:“那你能在这里坚持到现在,真的很厉害。”
“我爸总说,我性格很软弱,不像他和妈妈那么有手腕有魄力。后来他让我报军工大,放的话,是看我这个软骨头能在这里撑多久。”梁雪抹了抹脸,用力吸鼻子,“我真的很想证明自己,我想让我爸知道,我比他想象的要坚强。”
许芳菲:“你爸爸对你严厉,其实也是因为爱你。”
梁雪嗤了声:“我宁肯没有爸爸,谁稀罕。”
曲毕卓玛刚刚洗漱回来,正好听见梁雪的这句话。她眸色微变,赶紧清清嗓子,挥手催促道:“许芳菲,你坐在这儿干嘛?赶紧去洗漱,热水龙头有空位了。”
许芳菲脸色很平静,点点头,又安慰了梁雪几句,转身进了盥洗室。
等那道纤细背影走远,曲毕卓玛才皱起眉,低声对梁雪道:“许芳菲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你对她说那句话合适吗?”
梁雪愣住,回过神后一阵心虚,小声道:“我忘了嘛,又不是故意的。你干嘛这么凶。”
“真服了你这大小姐。”曲毕卓玛一记白眼翻到了天上,“以后说话注意点。”
基地和云军工的熄灯时间一致,都是晚上十点半。
简单洗漱完,许芳菲躺回自己的床铺,望着头顶的铁床架怔怔出神。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惊喜道:“哇,吴队,这是你的女儿吗?好漂亮呀!”
说话的是语言大队的一个姑娘。她话音刚落,一屋子的女孩便纷纷坐起身,好奇又惊讶,七嘴八舌道:
“吴队原来是妈妈呀!”
“我也想看看小宝宝的照片。”
“吴队让我们看看吧!”
“就是,让我们看看!”
大家嚷嚷着,想看看队干部的宝贝小公主。
脱下军装,吴敏板寸头下的五官在暖色灯光的照耀下,比白日里柔和许多。她腼腆地笑了下,随手将手机递给身边的小女兵,道:“屏保就是,传着看吧。”
不多时,手机传到了许芳菲这里。
她眨眨眼。
吴敏的手机是国产牌子,屏幕边缘的钢化膜已出现轻微磨损。屏保上的照片里,是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娃,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穿着粉色公主裙,站在一个滑滑梯前臭美地凹造型,非常可爱。
张芸婕随口笑问:“吴队,你女儿有三岁了吧?”
吴敏说:“三岁半了。”
又有女孩问:“那你这儿陪我们出来拉练一个月,这段时间,是宝宝爸爸照顾她吗?”
“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轮流照顾。”吴敏回答。
曲毕卓玛狐疑:“吴队你丈夫呢?”
吴敏说:“他也是个军人,驻地在青海,一年只能回来两次。”
曲毕卓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那你们不是一直都两地分居?”
吴敏说对。
李薇又问:“在青海的西城吗?”
吴敏静了静,道:“在昆仑哨所。”
“我的天。”李薇低呼出声。
许芳菲已经把有宝宝照片的手机传给下一个同学。见李薇这反应,好奇得不行,轻声问:“昆仑哨所是什么地方?”
吴敏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继而耸耸肩,风轻云淡地说:“亚洲脊柱,万山之祖,传说中,那儿还是咱们国家的龙脉。蓝天白云风景如画,可漂亮了,除了不是人待的地儿这一点,什么都很好。”
众人:“……”
众人汗颜:都不是人待的地儿了,还好个啥啊。
吴敏说完,想起什么,忽然又看向许芳菲,说:“对了。你们郑队以前应该就在那儿待过,你实在好奇,有空可以问问他,让他跟你讲讲。”
许芳菲闻言卡住,忙颠颠摆摆手,干笑:“算了吴队,我听你随便说点就行了。”
“瞅你那小怂样。”张芸婕故意摆出副嫌弃的表情,嗤道:“你有这么怕你们教导员吗?”
许芳菲表情严肃,低声:“才不只是我,全队谁不怕他。”
吴敏噗嗤一声:“你们郑队可是全能战王,沙场上不凶镇不住敌人,你们要理解。”
许芳菲囧囧的:“我知道,郑队人很好,可是怕他……我们也控制不住呢。”
女孩们被逗笑,嘻嘻哈哈笑起来,宿舍内的氛围瞬间轻松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