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菲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棉服,一通气鼓鼓的腹诽。默了默,又道:“教导员,我来找您填表签字。”
“表在你们顾队那儿。”郑西野说,“他不在,有事出去了。”
“啊。”许芳菲闻言一呆,“那顾队什么时候回来?”
郑西野:“估计也就二十来分钟。”
许芳菲纤细的小肩膀往下一垮,闷闷点头:“哦,那我就在这里等顾队吧。”说着,她又想起什么,仰起脖子望向面前的男人,说:“教导员,你快回去接着睡吧,被子盖厚点。等顾队回来,我再叫你?”
郑西野:“。”
郑西野:“我睡醒了。”
许芳菲一卡,默默点头:“哦。”
郑西野耷拉着眼皮直勾勾盯着她,又道:“大冬天的又在吹北风,站这儿等不冷?”
许芳菲有点无语,心想原来您老人家也知道现在是冬天。你穿个短裤都不冷,我还穿着袄子呢。
没等她说话,郑西野已经又有动作。他转身迈开长腿径直往宿舍楼走去,淡淡撂来一句:“走,去我那儿。”
“我不……”许芳菲动了动唇,下意识想说不用。
然而,人教导员大佬已自顾自上了楼,只留给她一道霸道强硬不容置疑的背影。
许芳菲:“。”
许芳菲无可奈何,只好默默跟在郑西野身后上楼。
2栋的1—3层住的都是队干部教导员和教元,这帮军官都是二十好几或者更大的年龄,彼此之间很少串门,大部分时候都是房门紧闭待在自己屋里。加上这会儿已经在放寒假,整栋宿舍更是听不见丝毫人声。
毕竟是第一次进男生宿舍,许芳菲不好意思极了,一路垂着脑袋,目不斜视,一眼不敢往别处看。
不多时,郑西野带着她来到自己的宿舍前。
许芳菲这才悄悄抬眸。
这位爷下楼时门都懒得关,屋子大敞,大概是因为他之前在睡觉,里头黑漆漆一片,跟个黑窟窿似的。
正观望着,听见“啪”一声,郑西野摁亮了宿舍的灯。
霎时间一室明亮。
许芳菲眨了眨眼睛,探出脑袋。这个宿舍,比当初她楼下的3206小了很多倍,典型的单身套间,一室一卧一卫,地砖洁净,纤尘不染,门口摆着一个简易鞋架,上面只摆了两双鞋,一双制式军靴一双制式皮鞋,全都锃亮得仿佛崭新。
整个空间冷硬,干净,一丝不苟,闻不到丝毫异味。
郑西野在门口站定,垂眸看着面前的小小只,漫不经心道:“进,请。”
教导员牌特色倒装句,确实是句绅士的邀请,但听在许芳菲的耳朵里却自动变成了命令。她条件反射应了声“是”,连忙红着小脸走进去。
砰。
背后郑西野随手关了门。
许芳菲:“?!”
许芳菲本来就紧张得要命,被那关门声激得心尖一颤,唰一下回过头来惊恐地看他,磕巴道:“教导员,你、你关门做什么?”
郑西野淡淡瞧她一眼,说:“这么冷不关门,敞开了一起喝风吗。”
许芳菲:“……”
……也是。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许芳菲大囧,绯红的脸蛋更加红艳似火。
郑西野转身倒了一杯温水,侧目一瞧,见那小姑娘还僵巴巴地站在原地,耷拉着脑袋一副不知道干什么的模样,手足无措,看着跟个小可怜似的。
“坐。”他微微抬了抬下巴。
许芳菲顺着一瞧,边儿上正好是个书桌,书桌旁还刚好有个椅子。她便点点头,拘谨而小心地坐下。
郑西野又把装着温水的透明玻璃杯递给她,静了静,道:“我这儿一般不来客人,没有一次性纸杯。”
许芳菲伸手去接。
纤细柔软的十指触及杯沿,一不小心,滑过男人冷硬微凉的指尖。
许芳菲心一慌,耳朵尖都被烤成浅粉色,赶忙杯子接过来,低声道:“谢谢。”
郑西野弯腰坐在了床沿上。
许芳菲见状,这才注意到,他的单身宿舍原来只有一把椅子。被她坐了。
她微窘,又偷偷瞄了眼他身后铺平的被子,说:“你是睡午觉睡到了现在?”
郑西野:“嗯。”
她一怔,担心起来:“那你岂不是还没吃晚饭?”
“我还有一桶泡面。”郑西野答她,“一会儿泡来吃。”
许芳菲微皱眉,正想说“泡面没有营养你应该好好吃饭”,不料余光一扫,注意到面前的书桌左上方,竟然摆了一个黏土娃娃。
小小的娃娃,坐在汉堡上,呲牙咧嘴,表情夸张,看着很是滑稽。
许芳菲瞳孔突的扩圆。
“你居然……”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还留着这个娃娃?”
郑西野闻声,随手拿起桌上的黏土娃娃,捏在指尖把玩。他垂着眸,边打量着手里的小物件,边淡淡地说:“你知不知道,我腿伤之后的那些日子,是怎么撑过来的?”
听他提起腿伤,许芳菲脑海中又浮现出他腿骨伤那道狰狞伤痕,心口发紧,没有说话。
郑西野撩起眼皮,视线直勾勾看向她,轻哂:“幸好有这个娃娃陪我。”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那数百个日夜,我只能不断回想和你在一起的点滴。
在我的脑海中,关于你的一切,都历久弥新,如此鲜活。
我从无边黑暗中挣脱,努力爬出深渊迎接重生,只为了回到你身边。
这些不为人知的心事,我只能暂时将它们埋在心底。
我内心的挣扎,无有涟漪。
我内心的呐喊,无有回音。
虽然我无时无刻不拉扯煎熬,虽然我无时无刻不为你疯狂。但我愿意为你等待。
我的小姑娘,我们肩上有同样的义务,同样的责任,同样的使命。值得庆幸的是,属于我和你的未来还很长。
*
许芳菲见郑西野垂着眸,神色不明,以为他是想起了上次任务某些不愉快的经历。便朝他很轻地弯了弯唇,故意换上轻松的语气,道:“看来当时我给你送的这个小礼物,还算送对了。”
郑西野没出声,把黏土娃娃又放回桌子上。
许芳菲这时有点口渴,看了眼手里的玻璃杯,举起来送到唇边。
嘴唇刚碰到杯沿,郑西野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淡淡开口,说:“对了。忘记跟你说,我这儿没有一次性纸杯,这杯子是我用过的。”
“……”许芳菲那头已经抿进一口清水,闻声刹那,始料不及,噗的呛出一声,“咳咳咳……”
郑西野眉心瞬间拧起一个结,语气微沉:“你嫌弃我?”
许芳菲还在咳嗽,脸憋得通红,睁大了看他,根本说不出话。
水被小姑娘喷出来,她又在咳嗽,手臂摇晃的同时洒下更多温水。几行水迹沿着她的下巴往下淌,直直流过纤细的脖子,没入锁骨和领口,连带着她胸前的衣服都全部被浸湿。
郑西野见了,眉心皱得更紧,下意识抽出纸巾去替她擦。
“每次喝完水我都会洗杯子,你这么介意做什么。”他明显不悦,脸色冷冷的,左手捏住她的小下巴,将她脑袋固定,右手拿着纸巾擦拭她的嘴角。
男人手指又硬又凉,指腹的薄茧磨在女孩新嫩的皮肤上,触感粗糙,惊起一层一层的颤栗。
许芳菲脸红得快滴血,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能发声了,慌慌张张脱口解释,说:“我没有嫌弃你。我被呛到是因为我想着我们用一个杯子,就间接接吻了,所以很不好意思。”
郑西野在给许芳菲擦脸上水,离得本就近,她一开口,甜丝丝的清甜呼吸扑面而来,袅袅缕缕拨撩他的感官。
郑西野微滞。
视线中,姑娘经过一阵剧烈咳嗽,晶亮明眸蒙上一层水汽,湿漉漉的像只小鹿,无辜纯美,柔弱楚楚。不知是呛还是羞,她两颊娇红,就连两只可爱的小耳尖和纤细的锁骨,都呈现薄透的浅粉色。
郑西野眸色微暗,目光无意识往下移。
她前襟衣物湿了大片。
脑子里鬼使神差想起,当初那抹被他误收的纯洁浅蓝色,和那个晨光迷蒙的清晨……
只一瞬,郑西野呼吸凝滞血脉贲张,全身几乎要炸开。
叮。
大脑里紧绷着的那根叫理智的弦,断开。
肢体语言快过大脑思考,完全脱离了控制。郑西野动作顿住,直勾勾盯着咫尺的姑娘,眼底暗色凝聚,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他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
许芳菲毫无防备,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回神时,惊觉后背处抵上一片柔软。
他竟将她摁在了床上。
许芳菲:“……”
许芳菲两只纤细的腕子被郑西野单手钳住,举高固定在她头顶。她目瞪口呆,简直都吓傻了,怔怔望着他俯身贴近自己。
她清楚地看见,郑西野那双向来冷静无波的眸,此时浓雾氤氲,深如幽海,仿佛一瞬之间堕入了魔道。
郑西野此刻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感官只剩下眼前的姑娘。
他只看得到她,只听得见她。
“你想要她。”内心有一个声音如是说,蛊惑诱导。
是的,他想要她,他想得到她。
早在许久之前,他就要定了她。要她身心都属于他,心里只有他,身体里也只有他。
郑西野被眼前的姑娘折磨得近乎发狂。他瞳色极深,扣住她小巧的下颔,低下了头……
许芳菲也吓得紧紧闭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咚咚,咚咚。紧接着便是顾少锋的嗓门儿,扬声喊道:“偶像!我回来了,买了卤牛肉,待会儿来我宿舍吃!”
“……”短短几秒,许芳菲惊魂未定,悄悄睁开一只眼睛。
对上男人幽暗的眸,四目相对,周围死寂。
许芳菲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她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却看见覆在她上方的男人用力拧眉,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暴躁懊悔的低咒,飞快松开她,翻身下床。
许芳菲面红耳赤,还有点没回过神发生了什么,呆呆地坐起身。
郑西野高大的身躯背对着她,片刻,哑声道:“对不起。”
许芳菲轻轻咬住唇瓣,没吭声,自顾自下来整理好衣物,站到了一边。
郑西野深呼吸,竭力平复体内躁动的血液和心绪。等他回头看向她时,他的眼瞳已恢复往日的冷静。
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许芳菲人都是懵的,还是不知道回什么,只缓缓摇了摇头。
郑西野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一圈,确定她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妥后,才克制着收回视线,说:“顾少锋回来了,我去找他给你拿表。”
说完,郑西野开了门,大步离去。
天晓得,每次见到她,于他而言都是种难以形容的煎熬。
郑西野甚至觉得,刚才那种情形下的失控,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再和她单独待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
几分钟后,顾少锋从宿舍里拿了一张空白申请表出来,出门看见许芳菲站在走廊上,愣了下,以为她是刚来,便说:“你们郑队找我要表,我还打算送你们楼下去,你倒挺给我省事,自己来了。”
许芳菲头埋得很低,怕被队干部看见自己的通红的脸色,没说话,自顾自接过表格和笔,趴在墙上填写。
填完了表格,教导员和队干部分别都在这张申请表上签了字。
之后,她便一眼不敢再看郑西野,耷拉着脑袋逃也似的离去。
郑西野站在走廊上,目送那道纤细背影跑下楼梯,跑出宿舍楼,消失于夜色。
边儿上,顾少锋盖上笔帽,看眼小女兵仓皇逃走的背影,狐疑道:“野哥,许芳菲怎么看着怪怪的?”
郑西野眸光深沉,像是没有听见顾少锋的话。须臾,他收回视线转身回了自己屋,顺带关门。
顾少锋:“?”
顾少锋脸上流露出一丝迷茫,嘀咕道:“偶像怎么也看着怪怪的。”
当晚,单身宿舍的卫生间内水声淅沥。
郑西野站在冰冷的水柱下,只有一只手支撑墙砖,头微垂,紧实的背肌有力贲张,闭着眼,眉心紧拧。
他想起一年前在喜旺街那个清晨。
日色细微,天光乍露,他上到天台晒衣服,不经意间一瞥,瞧见少女盛夏时节只穿着清凉的背心短裤,衣料轻薄宽松,他高她矮,她从身前经过,急于逃离步子快,雪色风景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