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长发在地上铺开, 与后方的黑线交缠在一起。
一道红色的流光没入东方巫师的胸膛, 林珩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脑海中的一切想法在这短短的一秒内被清除地无影无踪。他那引以为傲的头脑彻底宕机, 只能感受着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那是谁的心跳声?林珩皱着眉头, 停止运行的大脑让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耳畔不断回响着的是他自己的心跳声。有谁的脚步声与心跳声混杂在一起, 但他难以分辨方向。
身体忽得传来一阵腾空感, 空白的大脑中又重新浮现出了信息——只不过是一些他先前从未有过的回忆。被大量的记忆碎片所干扰着的林珩没有精力再去管现实之中所发生的事情, 只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试图将那持续不断而过于烦人的心跳声挡在外面。
“塞克斯”望着自家老师那张少见地露出迷茫与无措的脸, 垂下眼睫,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轻声说道:“老师,心跳声是骨传导, 捂耳朵也没有用的。”
然后他就看到东方巫师皱着眉头望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但依旧死死捂着自己的耳朵。“塞克斯”叹了一口气,脚下漫起黑雾,逐渐扩张,直到将两人的身形完全遮盖。
黑雾散去,这个洞窑恢复了平静,鲜活的心脏与布满了石壁的黑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无比、仿佛陷入无边的噩梦的半恶魔标志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
罗迪亚,法师塔中。身着黑袍的中年男人躺在躺椅之上,壁炉的火焰正在祥和地燃烧着,温暖的火光将阴暗的首席法师塔都映照得明亮了几分,一时之间竟是隐隐给人一种平和温馨的感觉——如果忽略那悬挂在高塔内壁的上千枚镜子的话。
“叩、叩。”仿佛有生物敲击镜面的声响回荡在高塔之中。原本正在不紧不慢地摇晃着的摇椅停下了,躺在椅子上的中年法师没有睁开双眼,而是向着半空中的一个方向招了招手,一面镜子顿时从墙壁之下脱离下来,飞到了男人的面前。
“说,什么事。”中年男人抬手按压着太阳穴,闭着双眼说道。镜面的另一头被蒙上了一层黑雾,遮盖住了那人的面容。那人先是俯身行了一礼,紧接着才汇报道:“隆顿大人,魔王陛下的魔力波动在天火地带短暂出现了一段时间,同时,那枚心脏也被陛下收了回去。”
男人的手停了下来,睁开了双眼。
“陛下来天火地带做什么?”
镜面那头的人毕恭毕敬地给出了答案:“好像,是为了去找一位来自东方的巫师。”
“东方巫师?”听到这个词,中年法师撑着扶手坐起,原本不紧不慢的态度变得急迫起来,“是一位眼瞳极为特殊的年轻男人,对吧?”
那人虽不明白为什么隆顿会突然激动,但如实点了点头。隆顿的呼吸一滞,脑海中回闪而过上一次他们自信满满地派人去接大贤者但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的画面。
“那名东方巫师还在天火地带吗?”
“这……属下不清楚。”
他低头思考了片刻,一挥手召来了另一面镜子。黑雾在镜面之上回旋成漩涡,对面的面容完全浮现之前,他便激动地俯身行礼说道:“国王陛下,我们发现了大贤者的行踪!”
切佩罗张冷若冰霜的脸在听到这话后产生了几分波动,但他很快便想到了先前的那一次失败,冷冷地说道:“上一次,吾派你们前去迎接,最后人没接回来,还倒贴了一座城池。”
隆顿的额前瞬间冒出了汗水,为自己开脱道:“上次是皇家骑士团办事不周,这一次我会直接指派法师协会里的属下前去,请陛下放心。”
切佩罗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忽复展唇一笑:“真可惜,你们吾也不太相信。”
中年法师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话语一般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镜面的那一头,喜怒无常的暴君对着门外的近侍官说道:“去准备出行的工具,吾要出去了。”
近侍官难得听见这位陛下开口说要出行,努力地摆出一幅优雅且干练的样子称了声“是”,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要去哪?”
切佩罗的动作一顿,对着书桌上方飘浮着的镜子勾勾手指,那镜子顿时顺从地飞到了他的身边。
“哪个地方?”镜面通讯魔法无法听到四周环境的声音,但即使并未听到切佩罗与其近侍官对话,他也瞬间使明悟陛下是在问什么,恭敬地回道:“天火地带。”
切佩罗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对着从听到这个地名起便目瞪口呆的近侍官命令道:“还不快去准备?”
近侍官浑身打了个激灵,脚下仿佛抹了油那般光速溜走,切佩罗在隆顿说完地点后便切断了通讯,坐回书桌后方后对着角落中的魔法挂件发起了呆。
那枚挂件一看就是个老物件了,就连附加在上面的星空拟态魔法都不怎么灵光,不像星空,更像是一张黑纸上撒了把白米。
传说里,星界是神明们的居所,星空中的每一颗星都是众神的住处。在众神尚未坠落之时,这种星空挂件还十分地受欢迎,甚至一些做工好的连星星之上的神殿外轮廓都可以看清。
但无论是多么精妙的魔法,都比不上那道在虚空之中敞开的星界之门。切佩罗低下头,苍白的手腕上,青色的血管透过如同死灰般的皮肤显现出来,看上去让人误以为这截手腕的主人应当命不久矣——事实上,他也确实如此。
从出生开始便被判定为早夭之兆的孩子一生都被疾病所缠身,直到在老宅里濒死的那一刻,墙上的镜子碎裂开来,他在裂缝之中窥探到了无边的星空。从此之后,他活了下来,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
罗迪亚的皇族流着一丝神明的血——如果不是那一次意外,他或许一直到死都不得而知。
捡回一条命的同时,他这个被“抛弃”的皇子,心中也腾起了如同烈火般灼人的野心。同样身为神的子嗣,他为什么不能坐上皇位?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属于星界的血,那是神明们的居处。他以为那片星海永远只能成为少年时的幻梦,但命运却仿佛在与他开玩笑一般,将通往星界的门再次向他打开了。
他静静地摩娑着手腕之上的血管,指腹所感应到的脉搏平稳而有力,不断地传入他的脑内,提醒着他:你是健康的,再也不必恐惧着自己随时随地踏入冥河之中。
但是这样还不够。他要找到神的使者,找到通往星界的方法……直到前往星空之上,成为不死不灭的存在。
书房的门再次敲响,切佩罗一挥手,房门顿时朝着两边打开,穿着一身银白色盔甲的骑士在见到他时单膝跪下,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尊敬与顺从。
“陛下,队伍已经修整好,而法师塔那边也打开了传送阵。”
切佩罗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越过他朝门外走去,早就候在门边的侍女恭敬地为他披上斗篷,银丝在袍角勾勒出阵法的回路,使斗篷的内侧可以随着外界天气而调控温度。
国王的背影就这样消失在长廊的尽头,骑士就这样保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直到管家上前来将门关上时才站起身来,向着管家行礼道:“斐拉夫先生。”
斐拉夫望着这张英俊且充满了正直感的年轻人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安慰道:陛下这几天因为莱纳城的事情迁怒了你们,不过也就这几天了,等接回了大贤者大人,陛下的心情会好上不少。”
骑士垂眸不语,只是露出了苦涩的笑,斐拉夫看着他的表情,内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怅然起来。
大贤者啊……传说之中背负着众神的祝福,前来抵抗末日的大贤者。罗迪亚作为曾经万神殿的所在之处,大贤者降临之时本应留在罗迪亚,只可惜……
这位老迈的管家内心中浮现出一张威严而隐隐透露出锐气的脸,那双红瞳分明与暴君的那双血色的眼瞳并无差别,但又处处充斥了不同。如果温德尔陛下并没有离去,那么大贤者大人是否会愿意留在罗迪亚?只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猜想,现在都没有意义了。
“对了,”在骑士起身即将离开之时,老管家叫住了他,“布雷德,你……算了。”
斐拉夫叹了口气,问题到了嘴边又换了种说法:“柯达里那孩子的事你已经听说过了吧?”
布雷德沉默了,随后缓缓开口道:“您要问什么便问吧。”
“ 你是,怎么想的?”
这位同样年轻、同样惊才艳艳的预备骑士长之一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感情,说出来的话似是叹息,又似是坚定的誓言。
“他没有做错,只是根据自己的本心去选择了应当效忠之人。”
而他又何尝……不想这样。
第59章 魔界
冷, 很冷,如同陷入冰层之中那般寒冷。
林珩就是被这刺骨的寒意所唤醒了神智,原本一片模糊的眼底也因此恢复了清晰。
灰雾在那双神秘的眼瞳中流淌着, 东方巫师定了心神, 方才的记忆涌上心头来,他一边梳理着脑内零碎的记忆碎片,一边带上几分警惕开始环顾四周的环境。
入眼是一片黑红!黑色的石块垒起墙壁,鲜红的挂毯如同沾满了从猎物的脖颈中所涌动而出的鲜活的血,而墙壁上的火把还在半死不活地烧着——是的,火把。
在这个魔法制具如此泛滥的世界里, 这座充满了刻板印象的魔界宫殿里竟然还点着火把。
林珩颇有一种在大街上看到有人走进了传统转盘电话言中的诡异错位感,原因无他,这座宫殿实在是太过经典, 经典到他相信翻开任何一部有关魔界的小说都会是这种描写。
但实际上, 翻阅过大量资料的林珩十分清楚:魔界并不喜欢用黑色为主色调建造建筑物, 他们更加偏爱于明艳而花样繁多的色彩, 室内装修也多喜华丽风。
所以, 这座阴森森到亡灵族看了都嫌弃的宫殿……到底是哪位审美出了问题的人建的?
“老师, 你终于醒了。”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 林珩转过头, 对上了一张熟悉但又不太熟悉的脸——男人的五官与塞克斯有五六分相似, 只不过相对比起赏金猎人被称为英俊的长相, 这个男人的脸足以称得上一句妖孽。那双象征了恶魔的紫色眼眸专注地望着床上之人,只可惜床上躺着的不是什么被霸道魔王抢回来的“小娇妻”, 而是他那铁石心肠的好老师。
林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张APP可以高达90的脸, 心中蠢蠢欲动起来——想在这张脸上来一下的欲望如同洪水般占据了他的内心,他克制着自己一不留神就会自动给魔王来一下的手, 将头转了回去。
不看,就不会生气。
男人似乎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脸上的笑容一僵,默默地挪到了床的另一边——然后东方巫师又转了回去。
整个魔界的霸主·魔王陛下:……
他幽怨地盯着自家老师的后脑勺,觉得再这样毫无意义地转来转去实在是过于蠢了些,传出去有损他身为魔王的尊严。于是他不动了,勾起一缕东方巫师的长发虚情假意地抱怨道:“老师置气的方法未完也太幼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