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少年一愣,很快便意识到了方才自己与浮灵的对话被城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自己的困境被人知道这件事让他有些窘迫:“啊这,这样啊……”
骑士虚环着他的肩膀,在看到他胸前那一大片显眼的血迹时眼瞳中闪过了一抹晦涩不明的光芒,但很快又被关怀与怜悯所取代。
此时正是早晨的大好时光,圣米勒城的街道已经彻底“醒”了过来,马车与行人来来往往,赶着去工作的人在路过他们时,哪怕看到了浑身是血的精灵也并未流露出多少惊讶,只是停下来打了声招呼后又匆匆离去。而那些购物完回来的人就没有时间上的限制,纷纷投来了关切的目光,有几位好心的女士还当场从篮子里拿出了水果让精灵少年收下。
精灵少年被骑士劝着收下了这些善意的礼物,看着街道上所有人脸上那幸福的笑容,眼神迷茫了一阵,随即垂下头去盯着手中的水果低声喃喃道:“母树在上,这里可真像是一场梦……”
“这里可不是梦。”精灵少年没有想到自己的自言自语会被骑士所听到,耳朵顿时红了一片,但骑士脸上那灿烂而阳光的笑很好地抚慰了少年有些紧张的内心,“这里是圣米勒城——传说中神明曾居住过的地方。”
精灵少年一愣,好像是不太清楚圣米勒城到底有没有这种典故,但没思考多久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已然是接受了这种说法。看到他的表现,骑士脸上的笑更加灿烂了几分。
“到了。”在聊天的空档里,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医馆前,骑士帮他推开门后略带歉意地说道:“我还有任务,就不陪你治疗了。别担心,是免费的。”
少年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担忧瞬间消失了,苍白的脸颊两侧飞上两抹红色,骑士善意地笑了两声,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等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后,精灵少年脸上的腼腆一收,堪称变脸地转过了身。
伊凡尔纳皱着眉头,心中不断闪过有关这座城市的资料,在确定圣米勒城并无这种传说后眉头皱得更紧。
骑士一般不会说谎,因为这在骑士团内是重罪。那个骑士没必要对着个受重伤的落魄精灵说这种没有必要的谎……所以,只有可能是他自己认为这是真的。
但骑士都受过优等教育,不可能会轻信一个一听就不真实的传说啊?
伊凡尔纳扯了扯身上的斗篷,这是一件魔法道具,穿上就可以让自己的体型缩小。他原本的体型称不上壮,但也与一般精灵有区别,因此塞勒弗便将自己的斗篷给了他。
腹部的伤口还在渗血,为了真实,他可是实实在在地让同僚往自己身上来了一刀,后面又用魔法盖了盖,让伤势变得更重。只不过,失血过多也不太好……虽然那道伤口已经在精灵强大的自愈能力下止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张被略微修饰过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不安与迟疑,伸出手去将那扇涂有木漆的门推开——与他对治疗师们刻板印象里昏暗而点满了熏香的屋子不同,这间屋子采光很好,阳光毫不吝啬地透过窗户撒在地上,配合屋内色调明亮的家具,让人一走进来便能感觉到从心中而生的温暖。
还没等他主动开口呼喊,一道白色的身影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那是个年近五十的法师,留着花白的长胡须,看上去很是和善。他的脸上挂着亲切但又不过分热情的笑,语气十分地温和:“孩子,是来治疗的吗?”
精灵少年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那位医师的目光自他的蓝色眼睛再一直扫到了沾满了血迹的斗篷底,在看到那团自少年的腹部还在不断蔓延的深色时,他的嘴角不察觉地向上扬了扬,但眨眼之间又恢复了那幅满目慈悲的样子。
“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医师眼中的光芒闪了闪,像是在为可怜的精灵而感到悲痛,“伤在小腹,对吗?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可以治好你。
他向前搭上了少年的肩膀,将其引到了屏风的后方,那里有几张简陋的床塌,大概是为病人而准备的。
“放心吧,孩子,让我去做一点准备工作。”
精灵少年顺从地点了点头,医师眼底的笑意更深,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谣便拐到了屋子的内室。
伊凡尔纳本来想偷看两眼里面是什么,但还没等他将视线挪过去,那扇门便被关得严严实实,连条缝都没有。
伊凡尔纳叹了口气,只好暂时放弃了观察内室的想法,开始巡视起这间诊疗室。装潢很简单,他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似乎只是一间单纯的诊疗室。
但这是伊凡尔纳不太信的,准确上来讲,在看到那医师身上白袍的样式后,他就觉得这间医馆不对劲。
那件白袍不只是普通的法师袍……而是更为庄严的、圣洁的样式,与百年前神殿中的神官们身上的制服极为相似。
但罗迪亚却是早已下令禁止了任何人穿祭祀的服饰,这座城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是一个说城市曾有神明居住的骑士,后是一个穿神官袍的医师……神明已然消失了上百年的时光,竟还有信徒留存。
如果是个例,那还有可能是巧合。可有重复的情况发生,那就不是巧合了。出于保险,他刚准备掏出通讯石给陛下他们报告,内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那明显不对劲的医师从中走了出来。他的脸上没什么异常,还是那幅温和的样子,手中端着一杯洁白的液体。
伊凡尔纳的视线落在那杯液体上不动了,魔力波动告诉他那是一杯富含了某种魔力元素的魔药。他的心不由得一沉,医师们的治疗手段中当然有魔药,但这一杯……他实在是不敢恭维。
医师端着那杯魔药走到了少年的身边,将杯子递给了他。
“只是小伤,喝了魔药就好了。”他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松,仿佛伊凡尔纳那道先是被切开后又加了层魔法的伤口只是不小心磕到了而已,“我的魔药,什么都可以治好。”
精灵少年没有接,于是他再次将那杯魔药向前递了递,几乎要强行塞进少年的手心。
“喝吧,快喝吧,喝了就能好起来了。”
第66章 必须要除掉他
伊凡尔纳注视着那一杯魔药, 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强行扬起一抹感激的微笑将杯子接过。杯子里的魔药还是温的,分明是适中的温度, 他此时却觉得烫手无比。
绝对不能就这样喝下去!他收敛心神, 仿佛十分好奇而仰慕地问道:“法师先生,这杯魔药是您做的吗?我的伤很重,真的只要喝了就能好起来?”
医师点了点头:“只要喝下魔药,哪怕是濒死的人也可以救回来……不过,这魔药并不是我做的。”
他在说后半句话时语气很明显地染上了失落与遗憾,伊凡尔纳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缕情绪, 光速在心中组织好语言,趁热打铁:“能做出这么厉害的魔药,起码也得和首席法师一样厉害吧?”
医师听了这句话, 脸色却是沉了下来, 不屑地说道:“区区一个法师, 怎么能与那位大人相提并论?”
伊凡尔纳听到关键信息, 眼睛一亮, 刚要开口继续装好奇宝宝就被医师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好了, 你的伤不能拖, 快喝吧。”医师那双因为年老而变得浑浊起来的眼睛中满是浓郁到可怕的期待, 让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伊凡尔纳捏着杯子的手指微微用力, 努力地想要转移话题, “我的伤口真的不用处理吗?之前在族地里……”
“你不想喝,对不对?”医师的脸猛地向他靠近,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是使人遍体生寒的冰冷, 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而方才的温和只是他刷上去的一层假象。
伊凡尔纳盯着这张脸, 缓慢地扬起了嘴角,将杯子举起放到了唇边:“当然不是了。”
说完,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医师注视着他滚动的喉结,眼中的冰冷散去,直起身子又恢复了温和的样子。
“那就好,那就好。”他自言自语般地往内室里走,根本不在意床上的精灵少年喝下魔药后的愈合情况,“那位大人所给的东西,不能浪费了……”
内室的门被关上,在关门的响声传来的同时,精灵少年当机立断地将手指深入口中按压舌根开始催吐。他痛苦地捂住胃部,喉咙因为刺激而不断挤压、蠕动,却无法将一点点东西吐出来。
那杯魔药根本不是什么魔药,不——那根本就不是液体!回忆起那种滑腻而恶心的口感,伊凡尔纳的胃不自觉地翻腾起来,那团半液体状的不明物质也随着涌动着,不断带来钝痛的下坠感。
伊凡尔纳一刻不停地按压着舌根让自己吐出来,但那团东西就像是在他的胃里扎了根,怎么也弄不出来。他一咬牙,腰间的匕首拔出就要往胃部划去!
他不能让这团物质留在他的体内!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皮肤之时,伊凡尔纳却发觉胃中一空,下意识地张开口,一团漆黑的东西便从他的嘴里掉了出来,在地上摔成了一大滩“液体”。
伊凡尔纳也没想到喝下去时还是白的,吐出来却变黑了,刚忍住恶心要仔细观察,便惊讶无比地发觉这团污泥般的东西正在蠕动着汇成一团!
这东西竟然是活的?!伊凡尔纳五官都快皱到一块去了,刚要向后退却发现这团污泥也在往他的反方向移动。这个发现让他停住了动作,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手中的匕首:锋利、趁手、由工匠所打造,与其他骑士手中的匕首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他刻在匕首柄上的那枚大贤者留下的图案。
是这图案的用处?他试探性地将匕首向污泥的方向凑了凑,果然爬得更快了。
没想到在冥冥之中,大贤者大人又救了他一命。
发现了污泥的弱点,他的心中却没有放松半分。
他可还记得,大贤者大人当时说这个图案的用处是什么——驱赶污染。伊凡尔纳永远记得污染是什么,那些失去理智、全身覆盖着黑泥的魔狼,就是没有排出污染的他的下场。
这座城市里有污染。这个结论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他扫了一眼内室的门,小心翼翼地翻窗跳了出去。
污染他没有办法消除,当务之急,是跑出去。
奔跑在小巷之中,伊凡尔纳无声地松了吃。还好医馆的窗子多,不然,他跑得还没这么方便。医师没有追出来,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觉得他跑不掉了……大概率是后者。
伊凡尔纳将斗篷脱下,露出下方的黑色劲装,原本被伪装成瘦弱体型的身体顿时拉长,他的手往上一抹,脸上的伪装也被他给擦除,现在就算是让一个人来对着画像指认也无法说他是先前的受伤精灵。腹部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伊凡尔纳释放了个最简略的治疗魔法稳定伤口,再对自己身上的血迹放了一次清洁术。
只要城市中有人居住,就一定有贫民区。精灵少年的身影闪入一条小巷,靠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墙面上一边用通讯石传讯,一边用治疗魔法治疗自己。在发送完消息后,他看着治疗魔法的绿光,终于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件里最大的漏洞:精灵族生来就会治疗魔法,那一开始那个骑士怎么一幅认定了他自己治不好要送到医馆这件事?连精灵都治不好的伤,小医馆里的普通医师就能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