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哔哔哔哔哔
离施仙村远了些， 在进入了一片树林后，虞珈雪稍稍放满了速度，转过头看向了身后的树妖翠翠。
她拉住了缰绳， 遏制住了愈发兴奋的捏马，道：“翠翠姐姐，我们出来了。”
树妖翠翠晃了下神，抬眸望向外面的天色， 神情依旧有几分恍然。
出来了？
“……出来了。”
树妖翠翠轻轻开口， 音量低得宛若呢喃。
虞珈雪没听清， 她翻身下马，树妖翠翠也扶着她的手跳了下来。
毕竟方才那样急速奔驰后， 马儿总是有些疲惫，这幻境又做的极为真实，所以总要让马儿休息一会儿才好。
一旁的宣夜扬和余清梦也下了马， 余清梦长长松了口气：“总算出来了。”
他一路上提心吊胆， 半分不敢松懈，就怕身后的那些官差追上。
宣夜扬同样呼出了一口浊气， 一直吊着的嗓音终于也沉了下来。
“可不是吗？”他心有余悸道， “这一路可真够吓人的。”
不比虞珈雪这个眼中万物皆为像素， 所以根本无所畏惧，余清梦和宣夜扬在这个无论景色还是人情都十分真实的环境里显然代入感极强。
尤其是刚才，在被官府之人抓捕的时候，宣夜扬差点就要拔笔了！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现在正处于幻境之中，他根本没有笔。
宣夜扬摇摇头， 试图将先前的恐惧甩出脑袋。
脚下是寒霜满布的草地，踩上去会发出让人心悸的“沙沙”声， 然而在这一刻，却又十分令人心安。
“翻过这座山，大约二十里路，就能直接到另一个镇上了。”
虞珈雪想了想：“那我们今晚恐怕要在这片林子里过夜了？”
马儿累成这样，显然是不能再疾驰奔走了。
余清梦点点头，自无不可。
脱离了刚才那样疯狂的场面后，余清梦上头的热血终于冷静下来，恢复了之前翩翩书生似的模样。
他微微颔首，道：“今夜乃多事之夜，尤其是翠翠姑娘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理应好好休息才是。”
宣夜扬随意踹了脚被马蹄溅起来的泥石团，转过头和三人商议道，“我先前出去打探消息时，曾听那些村民说，这片林子里有许多野兽，我们今夜定要多加小心。”
虞珈雪闻言，转头看向了跟在自己身侧的树妖翠翠，求证道。
“翠翠姐姐，那些村民说的是真的？这里真的有许多野兽吗？”
余清梦和宣夜扬也一起看向她。
翠翠一下子被三人注视，成为了视觉的中心，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她揉捏了一下袖口，又用指腹展开了些许褶皱，努力在脑中勾出那些对他们有用的消息。
“这片林子里，唔，我记得似乎有狼群……”
此言一出，余清梦顿时面色一凛。
他到底比虞珈雪和宣夜扬年长，在除去遇到某些事情时，余清梦通常都是一个情绪冷静理智的靠谱成年修士。
“既然有狼群在，为了性命安全，我们今夜便不要都睡下，轮流守夜直到天明，几位意下如何？”
虞珈雪率先道：“我没意见。”
宣夜扬立即附和：“我也没有。”
树妖翠翠：“我……”
“翠翠姐姐就先不用了。”
虞珈雪扫了眼周围环境，挽住了翠翠的胳膊，扶着她在一个树下坐下。
她语气极为真诚道：“你今夜过于疲累，又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是最该好好休息的人。至于守夜什么的，你放心吧，还有我们呢！”
宣夜扬见此，心中念头微微一动，也连连附和：“是啊，翠翠姑娘便好好休息，今夜有我们在呢！”
宣夜扬起初不解，但后来见到虞珈雪按在树妖翠翠肩上的那只手，他便瞬间了悟！
绿姐做得对啊！
毕竟这树妖翠翠如今还不知到底是敌是友，更是身份难明，只知道她是个树妖，其余身世一概不知。
若是让她来守夜，别说虞珈雪了，就连宣夜扬这般心大的人，细想之下，都觉得自己恐怕会彻夜难眠啊！
宣夜扬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情不自禁地想虞珈雪投去了充满敬意的目光。
虞珈雪：“……？”
心中缓缓浮出了一个问号。
她向天发誓，她刚才说得那些话绝绝对对都是出自本心，没有半点别的意思，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傲天又是想到哪里去了？
虞珈雪暂时压下了这个疑问，她拴好马，一撩衣袍随意地做到了树妖翠翠身边：“那今夜就先这样吧。”
虞珈雪揉了揉肚子。
晚上还是吃得太少，又活动了太多，此刻她都有些饿了。
翠翠一直关注着虞珈雪，自然没有错过她揉肚子的动作。
虞姑娘似乎有些饿了。
翠翠藏在衣袖下的手攥紧了许多，她微微仰起头，迎着月光，绞尽脑汁地回忆了起来。
“我记得……好像这片林子里，不止有狼群，也有野猪野兔？”
树妖翠翠的语气有些迟疑，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不确定，“村子里的人似乎也会常常来此处打猎，但我和他们接触不多，实在不清楚。”
正在点起火苗的余清梦和宣夜扬对视一眼，当即放下了手中的火折子，转身道：“恰好我和傲天弟也有些饿了，不如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我和傲天弟到附近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来。”
宣夜扬看了上下眼皮子打架的虞珈雪一眼，起了些坏心，故意道：“我觉得绿姐说不定也愿意出去呢？不如由绿姐和白甜兄你去，我留下来照顾翠翠姑娘。”
余清梦接收到了宣夜扬的暗示，也眨了眨眼：“哦，这样么？傲天弟说得似乎也在理啊。”
两人一唱一和，似乎就要把这事情定下了？
虞珈雪：“？”
能有人愿意出去觅食，虞珈雪当然乐的不用动手——谁大晚上愿意动弹啊！
她立刻也靠在了树旁，恢复了咸鱼本色，一派懒散模样，眯着眼道：“白甜兄的安排很好，你们速去速回，不要逗留太久，实在没有吃的也没关系，再见，一路顺风！”
说完后，她立即闭上眼，显然是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了。
宣夜扬：“……”
余清梦：“……”
绿姐雪师妹，你的态度还能更敷衍一点吗？
不过到底相伴几日，两人如今也熟悉了虞珈雪时而抽风般跳脱，时而完全躺平的状态。
毕竟众所周知，这世间没有绝对静止之物，但有绝对躺平之人。
尤其是对着虞珈雪，不知为何，余清梦总是有比对其他人更多的耐心。
看着虞珈雪耍赖似的闭上眼睛装似，他包容一笑，对树妖翠翠道：“我们不会外出太久，劳烦翠翠姑娘多用心了。”
宣夜扬也扬起眉梢，故意抬起了下巴：“是啊，毕竟绿姐眼看是要睡过去了——那一会儿我们带回来的东西，恐怕需要翠翠姑娘多吃一些了。”
树妖翠翠一愣，脸上也浮出了一丝轻松浅淡的笑意：“多谢宣公子，那我一会儿便敞开了吃了。”
假寐的虞珈雪：“……”
不是，等一下，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勾结在一起了？
虞珈雪顿时睁开眼，眼珠子一转，神情顿时被她调整成极为委屈的样子，声音也可以压得极低，显得绵软又黏糊。
“翠翠姐姐，你真的站在他们那边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宣夜扬：“……”
余清梦：“……”
什么鬼啊！！！
绿姐雪师妹，请注意你的人设！！！
不要随便说这种崩人设的话啊！！！
两人转身外出的脚步齐齐凌乱，尤其是宣夜扬，身形都不稳了，若不是有余清梦及时拉了一把，怕不是要一头撞到树上。
余清梦扶住他，道了声“小心”后，自己先忍不住回了头。
主要是吧。
雪师妹这话，也太、太——
“太令人生草了。”
宣夜扬体贴地补充道。
与此同时，他也同样回过头。
他们都想看一下树妖翠翠的反应。
毕竟两人若是离开，就要留下虞珈雪单独和树妖翠翠相处。毕竟是妖物，谁知道她——
“我不会的。”
树妖翠翠猛然回过头，她反手紧紧抓住了虞珈雪落在膝上的衣袖，又在即将触碰到虞珈雪的指尖时，瑟缩了一下。
树妖翠翠略垂下眼，遮住自己再次变得幽深的瞳孔，缓慢道：“我不会，做背叛虞姑娘的事情。”
语气郑重到仿佛这不是一句随意的问答，而是对漫天繁星许下的诺言。
余清梦：“。”
宣夜扬：“。”
好的，是他们多虑了。
溜了溜了。
虞珈雪翻了个白眼。
她被这么一闹，也没了睡意，索性和翠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所以‘傲天弟’指的是宣公子？”
“对，你不觉得他的神情有的时候十分傲慢，带着一股俾睨天下的霸气吗？”
“那‘白甜兄’又是为何？”
“哦这个啊，是因为余公子在一些事情上十分纯白天真，总是想到最好的情况，随意我们才叫他‘白甜兄’。”
树妖翠翠想了想，忍不住抿了抿唇：“虞姑娘起得名字都很贴切。”
虞珈雪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背靠在树上，眯起眼吊儿郎当道：“叫什么‘虞姑娘’？多见外啊，我都叫了那么久的‘翠翠姐姐’了，还和我客气什么？”
用999的话来说，这是一幅很多人见了都想动手的画面。
毕竟虞珈雪这样的姿态实在过于惬意松弛，实在很容易让人暗中生恨。
然而树妖翠翠却并不会。
她看着虞珈雪，目光专注，瞳孔微微外扩。
不远处的炽火灼烧着枯枝叶，因着考虑到树妖翠翠怕火，宣夜扬和余清梦特意将火堆放得稍稍远了一点，此刻正散发着微热，刚好照应到两人的身上。
“……雪儿妹妹？”树妖翠翠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虞珈雪没忍住，“嘶”了一声。
“怪肉麻的。”她嘀咕道，“若是别人我一定不让，但既然是你……唔，也行吧！”
树妖翠翠顿时放下心，她忍不住又凑近了一点。
真好。
树妖翠翠想。
她从来都是举目无亲，孤身一人，在朝暮林中如此，在施仙村的时候亦然。
往日里尚且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妖族对于亲缘看得淡漠，更遑论她这等草木妖族，本就是天生地养，不懂什么亲缘同族，至多是对同为妖族之人，会抱有一份好感。
可到了施仙村后就不是如此了。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对着从来没有变换过的破旧草屋，和那扇雕花木门，听着施仙村中的人的算计，树妖翠翠是如此期待也有人能够相伴，和她同仇敌忾，听她诉说心中的一切游移苦楚。
这是她毕生的夙愿。
不是什么与书生相伴一世白头偕老的情缘，而是一份同道之谊。
就像当时那里的鲛人与她诉说的凡尘话本故事一样，两个大侠惺惺相惜，即便一人落魄，另一人也会愿意继续做他的朋友。
不为彰显什么身份，不为区分什么出身，更不为求得什么功法珍宝。
仅仅是因为性格相投，仅仅是因为这个人值得。
树妖翠翠稍弯下头，身体前倾，更凑近了一点，略显妖娆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真切的笑，睫毛却微微垂下，试图遮盖住眼底浮现出的浅薄雾气。
她又重复了一遍。
慢慢的，一字一顿。
像是要将这四个字印在魂魄中，即便日后散去，也再不忘怀。
“雪儿妹妹。”
真好。
有朝一日，她竟然也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友人啦。
眼中湿润沁在了睫毛上，其实树妖翠翠的身上依旧怨气难平，脸上的妆容被火光融化化开，更显出了几分斑驳丑陋，其上犹有血痕遗留。
怎么看，都不该是好看的。
可偏偏，她现在很好看。
虞珈雪从来有什么说什么，更不会吝啬赞扬身边所有人的美貌。
于是她也凑近了树妖翠翠，直白道：“翠翠姐姐，你现在真好看。”
……好看？
树妖翠翠一愣，动作都有片刻的凝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