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阑抬眸一看,只见房梁之上,不知怎么竟盘着一条竹竿粗的黑蛇,那长蛇不知何时进的屋子,此刻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屋内几人,还“簌簌”吐着蛇信子,像随时都要扑下来似的,谢星阑眉头一皱,向后揽住秦缨退了两步。
秦缨瑟瑟躲在他背后道:“我和芳蕤听到桌子底下有声音,低头一看竟是此物,它受惊了不跑,还在地上盘旋,我听说蛇怕比他长的物件,便拿了这木杆,谁知它一下就窜上了房梁,它离门口这样近,我们都不敢跑出去,它、它好像更凶了——”
秦缨语声发颤,死人都不怕的她,却实在要被这长蛇吓死,她紧紧抓着谢星阑向后来的手臂,手中木杆一脱力便落在地上,谢星阑见她如此实在揪心,立刻道:“谢坚!”
谢坚和跟来的翊卫进门,纷纷抽刀而出,谢星阑这时转身,见她人被吓蒙了,直盯着房梁看,抬手便挡住了她的眼睛,“别看。”
秦缨人僵着,心狂跳,只见两个翊卫搭手借力,谢坚踩着他们的手被抬了起来,一抹刀光绽出之时,秦缨好似看到了那黑蛇的獠牙,然而下一刻,她眼前光线一暗,是谢星阑的手轻轻落在她眼前,她迅速一眨眼,“砰”的一道脆响,和着李芳蕤几个的惊叫声一并响了起来!
秦缨又吓了一跳,视线被挡住,手往前一抓,却触到了谢星阑身上,她刚缩回手,便听谢坚跟她们道:“好了好了,杀死了!我丢的远远的,你们别怕。”
恍惚间,有何物落在了地上,又有一抹腥味在厢房内散开,秦缨一把拉下谢星阑的手,只看到地上一抹血迹,而谢坚捉着那条黑蛇快步走了出去。
秦缨大松一口气,“我从未见过这样大的蛇!吓死人了!”
李芳蕤三人也松了口气,却看着那抹血迹欲哭无泪,“我忘记捂眼睛了,眼睁睁看着谢都尉把蛇头剁下来,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如此说,秦缨自是感激谢星阑没叫她看见那一幕,她不停抚着胸口,可看在近在咫尺的谢星阑,那心跳不仅不慢,却反而更快了,她后退一步,口齿都不够利索,“怎、怎会有蛇?”
谢星阑眼底浮着担忧,“江州潮湿多虫蚁,这些屋子虽有人打理,但常年无人住,园子里花木又繁茂,初冬刚至,蛇虫们正是找暖和地筑巢之时。”
见她唇无血色,谢星阑沉声道:“可吓得狠了?”
秦缨摇头,却越想越是头皮发麻,“不会还有蛇吧……”
谢星阑道:“我叫人摸查看看,只是仍住此处,你们必定都觉害怕,得换一处地方住,来人,叫嬷嬷来——”
不消谢星阑去请,得了信儿的江嬷嬷和张伯已小跑着进了院子,江嬷嬷进门便告罪,“都是老身的不是,让县主和李姑娘受惊了,两位姑娘也受惊了,夏日园子里花木繁茂,又没有足够人气,蛇虫便多了,早前灭过一回,没想到还有,真是老身的罪过——”
秦缨定下心神,“不怪嬷嬷,实是此物阴滑,不好发觉。”
谢星阑道:“可还有别处常打理的院子?”
江嬷嬷点头道:“还有景明阁,那本是夫人从前纳凉之地,是两三日便要打理一回的,只是那里只有一间厢房一张床榻,至多能让两位姑娘住着,如今四位姑娘必定是住不下的,老身们住的地方腌臜的很,倚竹园那里已经让苏姑娘她们住下了,公子先陪陪县主和李姑娘,老身这便去收拾住处去——”
江嬷嬷还未转身,谢星阑道:“罢了,收拾出来时辰太晚了,不必耽误了,我适才去看父亲母亲的院子,也是常打理的。”
江嬷嬷迟疑,“可那里——”
江嬷嬷想着,那是先老爷先夫人住地,虽过世多年,但摆设从未动过,即便他们不忌讳,让年轻姑娘家住,她们也是不自在的。
江嬷嬷不知如何将此言道明,秦缨却反应极快,她忙道:“其实此处也——”
她话音未完,谢星阑便转身看向她,“我住父亲母亲的院子,你住我那里,正可歇下二人,我那里多年未住人,一切皆是簇新,你可介怀?”
“啊?”秦缨一呆。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秦缨又忙不迭道:“哦不,当然不……”
第145章 躁乱
将李芳蕤送去景明阁, 江嬷嬷保证道:“姑娘放心,这里我们两三日便来打扫一次,后面有处荷花汀, 前面距离花园还有一段路,绝无蛇虫的, 老身留了个粗使婆子在西边廊厅的倒座房,您若有事,只管喊她便是。”
李芳蕤已定下神来, 笑道:“让嬷嬷操心了,时辰晚了, 嬷嬷也早些歇下。”
言毕, 李芳蕤又看向秦缨和谢星阑, “那我先歇着。”
秦缨应是, 待李芳蕤掩上门,谢星阑便对江嬷嬷道:“嬷嬷去歇着吧,我送她们过去。”
江嬷嬷笑意微深, “好,那就让公子送县主。”
江嬷嬷和张伯离去,谢星阑带着秦缨往自己住的院子去, 路上经过一片葱茏的木槿花林, 初冬时节,花蕊尽颓, 绿意却仍然葱茏,秦缨看着那黑洞洞的林子, 背脊隐隐发凉。
谢星阑看她一眼, “不会有蛇了。”
秦缨胸脯微挺,将心间余悸强压下, “你幼时住在此地,可多见蛇虫?”
“夏季偶见,那时候府中人多,这等阴物,不喜人多之地。”
二人边说边走,秦缨紧张松快不少,她看着他问:“那去京城之前呢?”
谢星阑唇角微抿,“那时,我并未住在府中。”
见秦缨一错不错望着自己,谢星阑缓声道:“当年我归家后,先给父亲母亲办了丧仪,那时我年幼,全靠谢氏宗族置办,我亦大病了一场,病还未愈,便有谢氏长老出来说话,直言我年幼,无法支应门庭,见我病情反复,便找来道士驱邪,那道士说我命格有异,克父克母就算了,拖延下去自己也活不长,他们便将我送进了城外山上道观中。”
秦缨呼吸一轻,“道观?”
见她眼底多有担忧,谢星阑反倒牵了唇,“不错,去道观除邪,那道观得了谢氏长老的好处,自然存了磋磨之心,我全靠两位嬷嬷和张伯护着,才勉强保住性命,那两年在观中,文武皆荒废,接我入京之时,已是形销骨立,不似十岁孩子。”
谢星阑语气轻松,仿佛期间苦痛寥寥,但秦缨听来,目光更是深切,谢星阑又道:“养父当时已经得陛下看重,为右金吾卫上将军,由他出面,帮我拿回了祖宅,入京时,留了江嬷嬷一家在此,只于嬷嬷和谢坚两个跟去了京城。”
秦缨道:“我听谢坚提起过,今年年初,那位嬷嬷过世了。”
谢星阑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暗色,“不错。”
说话间,二人走到了谢星阑院前,秦缨脚步微顿,“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院门门额上,铁画银钩写着“清晏轩”三字,便令秦缨想到了这八字,谢星阑道:“谢氏在前朝出过多为宰相,以治世为任,不过此处名字,是父亲年少时自己改的。”
秦缨叹了口气,“令尊有报国为民之心。”
二人步入院内,谢星阑道:“父亲是贞元初年进士,彼时陛下刚刚登基,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便大开恩科,父亲起初确有报国之心。”
秦缨道:“是贞元七年辞官的?”
谢星阑颔首,“不错。”
秦缨蹙眉,“那便在京中留了七年,你可记得当年你父亲遭遇了什么?”
话音落下,二人走到正门之前,谢星阑推门,先请秦缨入内,他跟在后道:“只记得某日,父亲忽然命下人点算家业,之后半月不到,便决定辞官归家了,母亲忧虑重重,但他们二人言谈,并不叫外人听见,我也不知为何,但有一点我记得。”
秦缨进了堂中,只见这屋子摆件器物皆是上品,却颇为素简雅致,且多宝阁上的玩意儿一看便多为旧物,她走近些,先看到一套墨砚。
谢星阑在她身后道:“当时我父亲与养父关系极差,叛军肃清之后,陛下有异株连,与信阳王有关的朝臣宗亲,有罪的重判,无罪但有旧交的,皆被罗织罪名,轻则贬官,重则抄家杀头,养父之名极恶,父亲上谏多回,但陛下反而斥责父亲妇人之仁,因此非要猜测,父亲或许是看到陛下心狠手辣,助纣为虐,因此才寒心辞官。”
秦缨秀眉微蹙,“效忠的君王与自己的治世之道相左,的确会令人心冷,但……总有些古怪,若离开朝堂,岂非再无施展抱负之心?你父亲那时未过而立之年,未来还有几十载光阴,便能甘心吗?”
谢星阑目泽微深,“确是如此。”
话音落下,他看了眼天色语气一缓,“先歇下吧,时辰太晚了,此事还需细究,这两日我也仔细想想旧事,明日一早先与江州府衙知会拐卖女子的案子。”
他徐步向前,去内室,“跟我来。”
秦缨跟在他身后,门口的白鸳和谢坚也一并往里走,想到这是进他卧房,秦缨刚定下的心跳竟又微快起来,她暗暗深吸口气,待入门,目之所及多浅暗之色,透着精干利落的男儿风范,谢星阑站在室中道:“床榻之上皆是簇新,你放心安歇——”
秦缨点头,“你父亲母亲那边可好安睡?”
谢星阑弯唇,“你安心,我睡在何处都无异。”
秦缨“哦”了一声,又去打量屋子,便见这卧房内被褥床帷虽新,可其他柜阁上却都是旧物,且还是他私物。
见她四看,谢星阑道:“其实这祖宅我住的时间并不多,我贞元二年入京时尚不记事,其后也只逢年节才回来小住两月,贞元七年也仅在此住了三个月便去了道观,再之后,也只有五年前回来清算旧账时住了一月,你若觉这些摆设碍眼,我命人收起来。”
“我没有——”
秦缨无奈道:“本就是你的屋子,哪有这样做的道理?”
谢星阑走到一旁将窗扇检查一番,回身道:“那我瞧你多不自在?”
秦缨被他看透,顿觉耳热,忙道:“我是不好意思,我一个做客的,竟然占了主人的屋子——”
谢星阑眼底沁出丝笑,“但我愿你住。”
这话落下,秦缨眼瞳微睁,唇角一动,却不知如何作答,像不确定谢星阑此话何意,愈发盯着他看,便见谢星阑意态坦然,又自然而然往窗户看去,“几处窗扇十分严实,绝不会有蛇虫鼠蚁乱入,你莫要害怕,我父母的院子就在东南方向,隔了一片花圃,你叫喊起来,我必能听见,耳房热水备好的,若缺什么,只管喊我。”
秦缨抿了抿唇,“知道了,看不出你还会操心这些,你快去歇着吧。”
谢星阑点头,又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白鸳,“好好照顾你家县主,若有何事端,尽管出声。”
白鸳忙脆声应下,谢星阑又看秦缨一眼,这才朝外走去,秦缨站在原地未动,只听见门扉合上之声,快声吩咐,“去栓上门。”
白鸳应是,出门后又很快进来,进门便见秦缨站在西窗榻几边,正看几上摆着的一副玉石棋子,她本想伸手拿起来看看,可想到这是谢星阑之物,到底未动。
白鸳也望着这规整肃雅的屋子道:“小姐,这到底是谢大人的寝处,这件事只怕不能让侯爷知道——”
秦缨蹙眉,一边解包袱一边道:“父亲又不会问。”
白鸳一想也是,而后盯住秦缨不放,一双眸子微微放光,看得秦缨发憷,“有话便说。”
白鸳凑上来,一边替秦缨更衣一边道:“您去那村子的路上,可生过什么事吗?怎么这次回来,奴婢觉得谢大人待您与从前有些不同呢?”
秦缨快速眨了眨眼,“何处不同?”
白鸳认真道:“船上的事便不说了,便说刚才吧,大家都被吓着,但他只关心您,还有,这卧房也是让您住——”
秦缨轻嘶一声,“难不成让芳蕤住?我与芳蕤之间,他还是与我更熟悉些,没错,终究是因为我与他早就相熟罢了。”
白鸳迷惑起来,秦缨转身看她道:“他是外冷内热的性子,你想想他不苟言笑的模样,若不够相熟,他哪会多言?”
白鸳歪了歪脑袋,“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