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的湿气将姜沐璃眼睛染得比平时里更加水润,如麋鹿一般,稍稍婉转流盼,便使人一眼看出她在腹诽什么。
谢缚辞见她只敢心里头抱怨,却没胆表露出来,只能乖巧伺候他穿衣,心里瞬间畅快不止,就连白日里那股郁结好似也悄然散去。
他无声笑了一笑,低着头任由姜沐璃服侍他穿衣。
面前那人绵软白皙的耳垂悄然染上绯色,纤长的脖颈下是微微敞开的领口,似从中散发着她独有的淡淡清香。
看着,他眸色愈发幽暗深邃。
而全然不知的姜沐璃紧抿着唇,将那套雪白的寝衣缓缓套到谢缚辞身上,眼神尽量不落在他的胸膛处。
所幸殿下早已换好绸裤,省得她还要蹲下来给他套上去。
那画面光是想想就有多绮靡又滑稽……
“如何,伺候孤穿衣和伺候二皇子,可有什么不同?”
姜沐璃系好了最后一根带子,忽听头顶传来淡淡的问声。
“什么?”
对上谢缚辞漆黑无波动的眸,姜沐璃心里一跳,立刻便明白了他问的是何意。
传言太子与二皇子不和,她今日做的那番举动,落在太子眼里完全有背主之嫌,太子若是一怒之下,杀了她都极有可能。
可她不过就是听潘公公的吩咐给殿下送御寒披风,又并非她主动生事,最后殿下却尽数怪到她身上……
姜沐璃顿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泪水瞬间在眼眶打转,嗓音绵软低哑:“自然是伺候殿下是最好的。对于二皇子,阿璃也并非乐意,可那是皇子,阿璃一小小婢女,又岂能违抗皇子的命令?”
谢缚辞蹙眉,不悦道:“委屈什么,孤有说怪你?”
姜沐璃诧异地缓缓扬起了脸,不解问:“那么,殿下是……”
“孤是给你个教训,你是孤指定留下的侍妾,那便是孤的人,岂能容他人随意指使?”
殿下这是何意?是让她今后若是再遇到此类情况,便搬出他的名号?
他的人?可……她清清楚楚明白,留在东宫的这半个月,殿下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还是说,他其实是记得她的?
这个念头稍稍浮起,便被姜沐璃按压了下去,且不说殿下的确不记得,但即使记得又如何?他是太子,那夜于他来讲不过是意外的露水之缘罢了。
谢缚辞敏锐地捕捉到姜沐璃眼里方才浮起了希冀,却极快消失殆尽,恍惚间,那种让他无法掌控的感觉更加清晰。
他忍不住蹙眉:“怎么,你还有异议?”
姜沐璃垂脸,飞快地敛好失落的情绪,又抬起头,眉眼带笑,摇了摇头:“殿下说的,阿璃都记在心里了。”
“记什么了?”他慵懒地问。
姜沐璃红着脸,软声道:“倘若下回,再遇见这种情况,我就……就说自己是殿下的人……”
她眸光氤氲,娇若春桃,明艳不可方物,便是清清浅浅的笑容,亦能无声无息地撩拨人心。
谢缚辞眉心不知觉拧成一团疙瘩,不由心道,果真是个擅蛊惑人的妖精,这便也难怪谢济冬那等万花丛中过的人,也会因她迈不动步子。
他暗嗤一声,在姜沐璃笑容更盛之前,抬手轻点她洁白的额头,薄唇轻启:“出去,给孤暖榻。”
姜沐璃被点地脑袋往后一仰,红脸软声,道:“是。”
她小步往浴房外走去,却一眼扫过谢缚辞今日身着的玄色华服的袖口又沾了几处明显的血迹。
她登时便浑身僵硬,脚步顿住,倏听身后传来轻飘飘的解释:“孤今日心情不大好,便去昭狱关怀了一些犯人。”
姜沐璃头也没回,乖顺地接话:“阿璃这便去暖榻。”
警告,定是警告!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倘若她再敢惹他不悦,下回他衣袖上的血迹便是出自她身上了。
姜沐璃满脸的通红几乎刹那间褪去血色,一片煞白,手脚亦发软地出了浴房。
**
次日,太子去上了早朝,而潘胜私下也经吴毓教训,没再撺掇姜沐璃去太子跟前送温暖。
太子临走前吩咐姜沐璃白日留在延元殿,待他回东宫后会检查,却也没说这是何意。
正在打盹之时,一名宫女进殿,恭敬地唤醒姜沐璃,“阿璃姑娘,阿璃姑娘?”
姜沐璃睡眼惺惺醒来,侧首问:“有何事吗?”
那宫女一脸为难,眼神暗暗为姜沐璃指了指方向,她顺着望过去,便见到一张铁青板正的面容正紧紧盯着她。
姜沐璃忙站起身,微微欠身行礼:“见过何嬷嬷。”
何嬷嬷皱着眉头,眯眼打量依头顺脑站在她面前的人。
但见姑娘一身鹅黄银纹绣百蝶襦裙,乌发披散,金簪轻挽,冷风透过窗棂吹拂,曳动裙裾,更衬得她纤腰不盈一握,身姿倩丽婀娜。
一张莹白脸庞,面似含春,眸光潋滟,眼尾勾人,看人时隐隐含情卖弄风姿,当真一副专门引诱男人的侍妾模样。
尤其这身华丽的服饰,在这所有宫女皆要规矩板正的东宫,实乃格格不入。
何嬷嬷光是一瞧,便知这女子的所有,俱是太子惯着的。
这也难怪潘胜那个人精会这样捧着这么个侍妾。
“起身吧,姑娘是殿下跟前的红人,老奴受不起姑娘这个礼。”
何嬷嬷语气平常,但姜沐璃还是听出了她的刻意针对。
所幸昨晚太子就寝前,潘胜拉她出去给她提醒了一番。
何嬷嬷原是先皇后的奶嬷嬷,现在更是东宫的掌事嬷嬷,当年太子自请去西北,东宫一切事物皆靠嬷嬷打理,相较起来算是比吴总管的派头还大。
这初次见面,何嬷嬷便这样含枪夹棍,显然是来找她麻烦……
“嬷嬷说笑了,阿璃不敢。”
何嬷嬷笑了一声,踱步在姜沐璃周身转了一圈,许久,眸中精光一闪,诧异地问:“殿下可召姑娘侍寝过了?”
作者有话说:
要阿璃暖榻不是太子怕冷,是因为阿璃身上香香
第6章 求见
何嬷嬷笑了一声,踱步在姜沐璃周身转了一圈,许久,眸中精光一闪,诧异地问:“殿下可召姑娘侍寝过了?”
姜沐璃下意识摇头,接话道:“未曾。”
心下又不禁腹诽,她不信何嬷嬷回东宫不会去查,太子若是召她侍寝,又怎会没有记载?
好端端地为何要问如此尴尬的问题……
姜沐璃这话一出,登时感觉停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加灼人,她顺着望过去,便见何嬷嬷震惊的神色渐渐转换为嫌恶。
几乎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姜沐璃心里一跳,嗫嚅小声地问:“怎么了?嬷嬷。”
何嬷嬷立刻黑着一张脸,心里沉了又沉,来回踱步,始终不回答姜沐璃的话。
姜沐璃忽然惶惶不安。
正当她思忖着自己哪句话说错时,延元殿外的小太监来报:“嬷嬷,惠和小郡主来了。”
何嬷嬷冷厉地暼了姜沐璃一眼,便往外走去,边道:“还不将小郡主请到前殿去?”
小太监答话:“奴婢也想啊,但小郡主刚到东宫,就溜地没影了……”
“什么意思?”
“就是小郡主在东宫失踪了……嬷嬷,奴婢们已经分头去找,但实在没见着小郡主的影子啊。”
何嬷嬷脸色极其难看,大步走出殿,训斥着:“都是干什么吃的?小郡主若是在东宫出了什么意外,你们都别想要脑袋了!”
等何嬷嬷离开了延元殿,姜沐璃这才松了一口气瘫坐下来。
不多时,延元殿所有值守的小太监小宫女纷纷被叫走,东宫瞬间热闹非凡,宫人喊“小郡主”的声音此起彼伏。
姜沐璃紧张地拍了拍还在砰砰乱撞的心口,不由感谢这个突然到访的小郡主。
方才何嬷嬷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着实可怖。
**
今日没有落雪,却依旧寒风凛凛。
太子上朝后,姜沐璃便半拢窗户通风,寒风骤起,吹打雕花窗,她忽觉寒凉,正欲起身,便听到一声弱弱小小地喷嚏声。
声音软糯,若非殿内清净,绝无人察觉。
姜沐璃抬脚,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朝紫檀嵌玉描金落地屏方向行去。
随着走近,“啊啾~”声愈发清晰。
离窗口极近的黄花梨雕云纹柜后的最深角落处,隐约可见粉霞金织滚边的毛绒裙裾,再往里去,入目便是娇小圆润的奶团子。
姜沐璃放轻呼吸,从一旁的软榻上拿起一条兔毛毛毯,轻柔地盖在小奶团子身上。
奶团子蓦然仰首,笑盈盈的眉眼撞入姜沐璃的眸中,“漂亮姐姐找到姣姣了,姣姣认输!”
她嗓音清亮,圆润小巧的鼻尖泛红,全身毛绒绒,白白糯糯地似一颗雪色汤圆。
“小郡主?”姜沐璃笑着问。
“漂亮姐姐认得姣姣?”
姜沐璃蹲了下来,歪头看她,笑眯眯嗯了一声:“让姐姐猜猜,小郡主是从窗户里爬进来的,对不对?”
崔姣姣似乎蹲得腿麻,索性瘫坐下来,嘟唇抱怨:“这都让姐姐知道了,可是表哥这东宫里的下人,一盏茶了都没找到本郡主!”
姜沐璃站起身,双手扶起崔姣姣:“小郡主可不能坐在地上,当心着凉。”
崔姣姣好奇睨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索性任由姜沐璃恭敬地扶她坐到榻上。
“漂亮姐姐是表哥什么人?姣姣方才瞧见何婆婆龇牙咧嘴瞪你呢!”
姜沐璃神色尴尬一瞬,立在一旁回道:“奴婢是东宫里的宫女……”
“不信!宫女才没有姐姐这样漂亮的!”崔姣姣从榻上蹦了下来,小短腿在姜沐璃周边跑了一圈,忽然明白了什么,伸着圆短的手指“喔——”了一声。
姜沐璃连忙探手到腰间摸出一颗饴糖塞到崔姣姣口中,“小郡主吃糖。”
崔姣姣瞬间口水泛滥,将那颗糖卷入口中,甜滋滋地眯了眯葡萄眼。
片刻后,她笑着抱住姜沐璃的纤腰:“姐姐还有吗?姣姣喜欢吃这个糖!”
姜沐璃随身带的饴糖是她弟弟姜沐臻最爱吃的,每当阿臻不愿喝药,她都会拿这个糖去哄他。
看着面前这个幼弟弟几岁的小郡主,姜沐璃温柔地笑了笑:“小郡主还年幼,糖可不能贪吃喔。”
崔姣姣扫兴地瘪了瘪唇,“阿娘也总是对姣姣说这种话,所以姣姣都不爱跟她玩了。”
崔姣姣口中的阿娘便是当今陛下的幼妹淑贞公主,淑贞公主在建宏十三年嫁给了崔老将军的嫡幼子崔律。
二人成婚四年后,崔律战死沙场,以身殉国。
淑贞公主彼时怀胎三月有余,悲痛欲绝中产下崔姣姣。
崔小将军为国捐躯,实乃忠烈之士,陛下怜惜幼妹年轻丧夫,外甥女失去生父,便风光册封崔姣姣惠和郡主的封号,并将母女二人接在宫中长久居住。
姜沐璃嫣然浅笑,摸了摸崔姣姣的脑袋:“公主这是心疼小郡主,奴婢也有个弟弟同小郡主一般大,他也极其嗜甜,但小郡主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吗?”
“怎样了?”
“他现在长了一口的烂牙,说话都还漏风呢。”
姜沐璃面上笑吟吟,心里却不停默念,如今也只能先对不住阿臻了,这小郡主可不是她惹得起的人物,只能出卖他先。
崔姣姣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而后捂唇大喊:“姣姣才不要成说话漏风的小傻瓜!”
何嬷嬷冷着脸入了延元殿,便听到幼童的笑声,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下,大步跑上前:“小郡主在这呢?奴婢们方才实在找不着您,便去通知了公主,公主现在正要往东宫赶过来呢!”
崔姣姣一听母亲来了,吓得笑容连忙收起,拔腿就往殿外冲,旋即停住,转身对姜沐璃道:“姐姐今日讲的笑话,本郡主很是喜欢。”
语落,也不管姜沐璃什么反应,小碎步跑了出去,何嬷嬷闻言怔住,皱眉瞪了姜沐璃一眼后也跟了出去。
姜沐璃耸了耸肩,也顿觉失力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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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嬷嬷送走了小郡主后,回了延元殿口头警告了姜沐璃一番,其余的并没有多说,只让她自己安分点,莫要生事。
姜沐璃才缓下没多久,便有一个小太监进殿给她递了一封信笺。
信是昌陵侯世子苏烈传来,起先言语较为温和,问她在东宫住的如何,最后看似说会帮她照顾好姜沐臻,话语中却隐隐含着警告,甚至提了姜沐臻性命一事。
姜沐璃脸色凝重,将信笺扔进珐琅铜色灯笼中焚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