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将话说完，但残酷的意图已经隐含在未尽之言中。
这一次涉及暴民的混乱争斗, 许多家族都损失惨重, 有着六眼术师的五条家更是一度被推上风口浪尖……此时曾指点过五条暁的老师，能勉强带人来收敛他的尸首，可以说是相当不容易。
咒术师脸上都是伤痕，似乎也经历了一场大战。他沉默地看向静坐墓旁的白鹿, 鹿的目光沉静而纯洁, 不然丝毫杂念。
“……没有意义。”他轻叹, “暁的友人既然同样埋葬了其他人……想必是希望怨恨不要再重蹈覆辙。出生在这个时代, 生前之事，都身不由己。至少在死后，稍微消停一点吧。”
“走吧。五条家不是已经诞生新的孩子了吗, 你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
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正是夏末初秋，天空渐渐阴暗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撞在树叶上，打下了许多叶子，密密麻麻的雨和落叶将人的视线遮挡了不少。
雨点刚开始落下时，樱井星便带着五条暁疾行，到了一处荒废的神社，在屋檐下避雨。
这处神社似乎已经弃置了很久，到处是破损的瓦罐，木质的障子门上也能看到不少破洞。樱井星刚刚踏入屋子，就在地上留下了浅浅的脚印，鼻间闻到淡淡的灰尘味。
但至少，它还能作为流浪之人的避风港。
樱井星捡来一些还算干燥的树枝，淡定地用了一招日之呼吸，火光便点亮了黑暗，温暖蔓延开来。
谢谢你，缘一。
用顶级刀法点火的玩家，毫不心虚的把【弥豆子的饭团】用干净的叶子包好，再串在日轮刀上，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虽然小号伴生体其实不会冷，但是点燃篝火的话，心理上果然还是放松不少。明亮的篝火时不时发出树枝燃烧的噼啪噼啪声，饭团的香味在屋子里蔓延开来，配合着屋外静静的雨声，别有一番宁静的滋味。
五条暁眯着眼睛趴在她的膝头，柔滑的长发铺在肩背上，被樱井星用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在她的手指和梳子又一次穿过发根时，咒灵又不自觉露出了尾巴，一甩一甩的在地上轻轻拍打着，偶尔还会缠到樱井星的手腕上轻轻摇动，像一只用尾巴和她玩闹的猫咪。
他的尾巴摸起来也很奇妙。
没有想象中黏糊糊的感觉，皮肤是干燥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要是尾巴也像猫咪一样毛茸茸就好了。樱井星心里想着，嘴上却什么都没说，不然五条暁一定会愤恨地“啪”一声把尾巴拍在她手背上，大声谴责她“搞尾巴歧视”。
……可是猫尾巴真的很好玩。
樱井星戳了一下从自己指缝里钻到手心的尾巴尖，小尾巴顿时“嗖”地一下缩了回去，又像是不满似的狠狠点了点她的掌心，像是在说：“喂！干嘛戳我！”
肚子上被戳了一下。
樱井星低头一看，五条暁正歪着头，右边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有人要来了。”他说，眼神却黏在她身上，一点要动弹的意思都没有。
“……那暁把尾巴变回去吧。”
樱井星摸了摸他的头。这个时代，能看到咒灵的人要比现代多了不少。
“大概也是来避雨的人。”
五条暁哼了一声，不满地把脑袋埋到她的肚子上蹭了蹭，刚刚被梳得整齐顺滑的头发又乱成了一团。虽然一幅抗议的样子，他还是乖乖把尾巴变成了人腿，大咧咧地敞在那里，根本不在意被尾巴弄到腿根的衣摆。
樱井星头疼地给他拽了拽下摆，暗自决定到了村子里就给他买内衣。
“暁好歹也注意一点啊……大腿不要随便露出来。”
趴在她腿上的咒灵眨了眨眼睛，一脸纯洁地看着她，压根没抓住重点：“星酱看到我的大腿了……我也要看你的！”
他说着就睁大眼睛，满脸期待地望着她——然后被毫不留情地弹了个脑崩儿。
“不可以。”
“为什么！”五条暁弹了起来，一脸愤愤，“明明我全身都让星酱看过了！”
“那是你自己扑过来的……重点不是这个。总之，暁在我面前要注意一点。”她认真地低头说，“因为我是女孩子。”
五条暁盯了她两秒，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知道啊！星酱是我老婆嘛！”
樱井星：“你这家伙……”
她还没来得及发作，神社的门就被推开，风和雨一起灌了进来。
一个少年出现在门口。他浑身都被雨淋湿，怀里抱着一个药筐，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看起来很是狼狈。
“抱歉，打扰了。”少年捋开额前的湿发，露出俊秀的面容，很有礼貌地说道：“我想在这里避一会儿雨，如果介意的话，我可以去里面的房间。”
五条暁没说话。他和星约定过，遇到其他人的话，他都会先保持沉默。
樱井星摇摇头，点了点篝火对面的位置：“……要重新生火的话比较麻烦，不介意的话，请坐在对面吧。”
“谢谢。”少年迟疑了一下，在门边拧了拧衣服和袖摆，把多余的水都拧干，才关上门走了过来。
来到温暖的篝火边，少年没有再出声，沉默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一个的确是人类……但是另一个……那个角落的气息，浓郁得简直把空气都染成了黑紫色，让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么强烈的诅咒，几乎可以称为天灾。
方圆十里都应该会被污染成寸草不生的咒灵巢穴才对……但是诅咒偏偏只局限在对面的那个角落里，甚至都没有沾到他的衣角……在打开这个屋子的门之前，根本都没有注意到。
仔细看的话……那些黑色的怨念，正是从白发咒灵的体内散发出来，又慢慢粘稠地缠绕在少女身上，一丝一缕地渗透进她的身体。
……就像在一刻不停地诅咒着对方。
然而最让人感到诡异的，是面无异色的少女。
那种程度的诅咒，常人只要沾到一点点就会致死，她却每时每刻都在吸收堪称巨量的诅咒，甚至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他隐蔽的视线被咒灵轻易捕捉，白发的咒灵趴在少女身后，慢慢将手臂缠在女孩身上，下巴压在她的发顶，剔透的蓝眼冰冷地看了过来。
……简直像什么宣誓领地的野兽一样。
在少年陷入沉重的思考时，雪亮的刀伸到了面前，上面还串着一个被叶子包着的团状物。
“请用。”
坐在篝火旁的少女朝他笑了一下。他迟疑地拿下那个团子，隐隐闻到了诱人的香味。拆开叶子，里面竟然是一个被烤好的饭团，热气和树叶的清香一同扑面而来。
他抬起头，对面的女孩正淡定地拿起另一个饭团，再度往雪亮的刀锋上一串，架到火上又烤了起来。
“……”就算是他，也能看出那把刀并非凡物，主人却……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任何一个武士，恐怕都要震怒拔刀，当场决一死战了。
“……你，没事吗？”
沉默了一会儿，他握着饭团，问。
“被那个诅咒一直缠着，真的没关系吗？”
咒灵的眼神倏然危险起来。
但少年还是顶着咒灵的死亡视线开口，神情凝重：“如果是被迫的话……我可以帮你解决。”
要杀掉这只咒灵，大概会死。
但是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什么……在说什么啊……要把星抢走吗……？”
率先开口的竟然是那只咒灵。
他的声音都有些情绪不稳的颤抖，垂在地上的雪白长发不安分地飘了起来。强大的咒力只散出一点，就让人呼吸困难。咒灵紧紧盯着少年，蒙在左边眼眶的绷带燃烧着垂落，血红的诅咒从黑洞中疯狂涌出。
“星……星……！这个家伙好讨厌啊？！”
“等等、暁——！”
“烦人的家伙……”
咒灵已经听不进樱井星的呼唤，自顾自浮到了空中，从上方死死地瞪着少年。苍蓝的咒力隐隐在五条暁手中凝聚，散发出危险的力量。
少年此时也迅速翻腾而起，诡异的触肢从他身后的虚空中徒然伸出。
双方的招式同时发出时，毁灭般的一刀劈了下来——
火焰倏然熄灭。空气、巨大的能量、特级的咒灵……死线没有硬度的概念，刀锋轻而易举地切割，落下。
瞬间，无论是咒灵的术式，还是少年放出的咒灵，都被这平平无奇的一刀“杀死”了。
“好好听人说话啊……我的耐心不是很好的。”
少女慢慢站直身体，手中的华美太刀还串着一个滑稽的饭团。她从刀锋的尖端把烤好的饭团拿了下来，幽蓝的眼中亮着令人心悸的绚丽光圈。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没关系。暁是我的旅伴，我们有约定。”
风雨交加的夜晚，这个荒废的破旧神社中，美丽得不似人类的少女站在咒灵身前，双眼和刀尖都亮得惊人。
“我是星，他是暁。你叫什么名字？”
篝火的余烬在黑暗中闪烁着红色的火星，一闪一闪的红光，像是加快的心跳。
少年身体仍然紧绷，却没有继续攻击。“……我是杰。”
雪白的咒灵从空中降落，再度缠到了她的身上，仿佛某种背后灵。
被诅咒缠身的少女从容不迫地一挥刀，刀上燃烧的火焰让篝火再度燃烧起来。重新变得明亮的屋子里，樱井星慢慢收刀归鞘，捡起翻倒的药筐。
“很好的名字……既然已经认识了，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她重新露出笑容。
五条暁和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撇过了头。
——谁要和那家伙好好相处啊？！
第53章 53.战国时代末（4）
五条暁肉眼可见的看杰不顺眼。
对方也一样。
但是看在樱井星提供的美味饭团的份上, 杰勉强能够忍受和这个讨厌的咒灵共处一室。
要说他们到底看对方哪里不顺眼？似乎也说不上来，只是单纯的觉得对方很欠揍而已。
有一种命中的宿敌的感觉。
无论如何，这场宿命的雨, 还是让所有人相遇了。
杰接过樱井星递给他的药筐，把里面被雨淋湿的药草都捡出来，放在火边慢慢烘烤。
五条暁回到星的身边, 重新趴在她的腿上，只是尾巴还在一甩一甩的拍在地上，似乎在表达心中的不满。但少女摸了摸他的头以后, 他的神情就软化了。
樱井星一边拆开被叶子包住的饭团，吹了吹, 小心地咬了一口，一边慢慢的打量着对面的少年杰。
“杰是到森林里来采药草吗？”她问, “我们想到附近的镇子上买一点东西。可以跟我说一下城镇所在的方向吗？”
杰很爽快的点了点头：“我也准备明天一早就回去了, 你到时候跟我一起走吧。不过……”他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眯着眼睛享受抚摸的咒灵, “这个家伙……到时候也要跟你一起去镇子里吗？”
樱井星犹豫了一下。
她本来想的是让暁打扮成人类的样子，和自己一起进城。但是果然还是有风险……
虽然五条暁和她在一起的时候, 一直表现得比较温顺，但是他是否会伤害别人，实在是一件很难保证的事。也许他只是对自己比较温和, 对其他人又会展露咒灵的凶性呢？
而且，也不能排除有的人能看到暁，有的人看不到, 引发混乱的可能性……
“暁, ”樱井星低头看向五条暁：“你可以答应我, 不伤害别人吗？”
五条暁眨了眨眼睛：“如果对方不烦我的话。”
嗯……果然不会对自己言听计从。暁并不是她的附属品。
杰默默看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举起了手：“……如果困扰的话，或许可以让他变成咒力形态待在你身边。那种状况的话，咒灵对周围的其他一切不会那么敏感，只要在需要的时候呼唤他就好了。”
樱井星默默看向了五条暁。
咒灵正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杰，像是在看某个破坏了自己美好生活的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