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地捕捉到她的视线，稍微侧过头，询问地看向她。
唔……
看不出来啊。
杰也好，悟也好，这次见面后，两个人的态度都很微妙……
虽然能感觉到他们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但是表现得又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
如果说DK时期的两个少年，她还能轻松地从他们的眼神和微表情中读出对方的想法的话，成为大人后，这两个人都改变了很多。
不只是面孔线条和棱角的变化，更多的是性格上幽微的改变。
现在樱井星甚至很难读懂夏油杰的情绪了。
像是在高兴，又并不是单纯的高兴那么简单。
夏油老师没有询问她为什么不走了，只是跟着停下脚步，站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温和地微笑着看她。
第82章
在前往校长室的路上, 两个人就这么突兀地停了下来。
咒术高专学生不多，学校却很大，郁郁蓊蓊的林道间, 一时间只看得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樱井星稍微仰起头，看了一会儿帮她拿着行李箱的夏油杰。
短短的几秒钟里，各种纷杂的念头都从脑海中闪过, 杰是不是什么都记得、再次见面很高兴、没想到你成为了老师……乱七八糟的开场白在对上青年细长而微敛的双眼时, 脱口而出的话, 却和预想的完全不同——
“现在，杰找到自己的道路了吗？”
快到夏天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 注意到的时候，就总能听到蝉鸣声。现在也一样。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掩盖不了白日仿佛永不停歇的蝉鸣。
每到这个时候, 夏油杰的睡眠就不是很好。
樱井星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点青黑的痕迹。不是很重，但在他面无表情不说话的时候，暗色的眼睛眯起来，没有光照进去, 就显得黯淡而难以揣测，有点压抑。
夏油杰没有沉默太久。
黑发的青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微笑着, 轻描淡写地说：“……在学校的时候，要好好叫‘夏油老师’啊。”
比起责备更像是无奈纵容的话。
但什么都没有透露……
在樱井星垂下眼, 放弃这个时候得到答案时, 夏油杰却往她身旁走了一步, 打破了他主动保持的安全距离。
“毕竟被同学们发现的话……”
行李箱被遗留在原地。被深色制服包裹的双腿迈开，不紧不慢地靠近。
“……老师的威严会受损的。”
他缓缓弯下腰，凑到了一个亲密的距离, 紫色的眼睛像含着一点没有散开的薄雾，声音很轻。
“乔安娜同学。”
“……”
在她不自觉放轻的呼吸中，夏油杰就这么垂着眼帘，专注地看着她。好一会儿，他直起身，无声地笑了下。
“走吧，要迟到了哦。”
……
十三年过去，夜蛾老师已经担任校长很多年了。
樱井星走进校长室的时候，难得感到了一丝微妙的紧张。
——倒不是源于学生对校长的恐惧，而是因为……
上次见面，她还是特级诅咒师，嚣（被）张（迫）地攻入咒术高专，拐走了对方的三个学生……
夏油杰的视线一直定在她身上，看到樱井星如临大敌的表现，他只是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出来。
“咳、”令人尊敬的夏油老师——胁迫绑匪攻打高专的罪魁祸首之一，一只手握拳放在嘴边掩饰了下自己的笑意，另一只手拍了下樱井星的头顶，小声道：“别露出那种表情来啊……太明显了。”
……这都怪谁啊。
樱井星无语地看了一眼毫不心虚的夏油杰，对方冲她笑了一下，停下脚步，看向坐在房间最深处不停缝制玩偶的肌肉壮汉。
“校长。”
手里的毛线针始终没有停下的肌肉壮汉这才抬起头，墨镜下的眼睛犀利地看了过来：“太慢了！”
“你什么时候也跟着悟开始迟到了？我是说让你看着悟不是让你加入他吧。”
樱井星：“……”
夏油杰：“……”
两个人眼神都微妙地移开，偷偷对视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重新看向校长。
……总觉得被内涵了。
夏油杰先接话，看起来就是个沉稳的好老师。
“抱歉，一年级是临时接到要接新生的通知，稍微耽误了点时间。”
“这就是夜蛾正道校长。”他温和地介绍道，仿佛双方真的是第一次见面，“这个孩子就是樱井星，校长应该也知道吧。”
夜蛾正道转而看向樱井星，粗犷的面孔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就是你啊。”
黑发的少女身上还穿着常服，眉眼线条很柔和，哪怕脸上没有微笑的时候，也让人心生亲近。但夜蛾正道此时并不是因为学生纤丽的外表、又或者她零咒力的体质而谨慎打量她。
不如说，外表反而是樱井星最不特殊的一点了。
哪怕她看起来多么美丽又无害……那些看不到的特质，才是这个孩子让人必须谨慎对待的原因。
万世极乐教的教祖。
禅院不可说的神子。
以及，消除一切咒力的术式。
普通人中的影响力，咒术界的权力，以及，不可小觑的实力。
任何一样都是世人穷极一生或许都无法得到的东西，此时，却在这个17岁的孩子身上集齐了。
而她眼中甚至没有傲慢之意。
——这几乎是违背人类本能的。
“你为什么要来咒术高专？”
相同的问题，夜蛾正道问她的时候，心情却和询问虎杖悠仁时不同。
他问虎杖，是为了让那个孩子真正为了自己而做选择。只听他人指示而行动的咒术师，在死亡之时，悔意会将其淹没。
然而对樱井星，却完全不同。
如果说其他人来到这里是学习祓除咒灵、了解诅咒，可她已经独自完成了无数场战斗，她的能力可以轻易消灭任何咒灵，零咒力的体质更决定了高专的教导相当有限。
而如果说是为了提升咒术界的地位，作为禅院神子的她，已经站在了普通咒术师根本走不到的位置。
可以说，此时夜蛾的提问，只是单纯的疑问。
站在不远处的少女看着他，没怎么犹豫，就微笑着说：
“这里不是学校吗？我想和大家一起，度过愉快的学生生涯。”
这个回答让在场的其余两人都愣了。
夜蛾校长更是皱起了眉，“那你找错地方了，咒术师不是什么愉快的工作。自己的死亡，同伴的死亡，被救对象的死亡，这里有的只有这些。”
“我知道哦。”大言不惭的少女脸上的微笑没有改变，“那些事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我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即使不在这里就读，也还是会过那样的生活。如果这个理由不能让你接受的话……”
“我想要结束这场战斗的轮回，和大家一起愉快的生活。”樱井星平静地说：“只有真正地深入咒术界，了解这个世界的另一面，我才能找到实现自己愿望的方法。”
一直握着的毛线针，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夜蛾正道放下手里的咒骸时，看着这个孩子脸上纯澈的眼神，突然想起——她还是萤姬的后人。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呢？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死了呢？那个时候，你会怨恨让自己成为万世极乐教教主的母亲吗？”
这个问题让年轻的女孩愣住了。
作为校长，夜蛾正道当然会对每一个学生进行详细的了解。
就像他能一言道出虎杖悠仁是受祖父遗言影响一样，此时也冷酷地点出了不为人知的矛盾点。
“是母亲让你在3岁就成为教主，你目前为止的人生，都是在他人的规划下前进。你的愿望究竟是自己的愿望，还是因为他人的期待而这么决定？”
夜蛾正道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锋利见血的质问就连夏油杰都微微皱眉，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校长却不为所动。这就是他多年来始终坚持的教育——那就是点醒学生。
至少，在对方踏入这个残酷的世界前，要让学生直视自己的内心。
樱井星反而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色。
她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后，再度开口时，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而温和。
“……是的。一开始，只是为了让妈妈开心。”
最开始只是当做一场新的体验。无论是家庭，还是生活，都是一场游戏。
“这个过程中发生了很多事，我遇到了很多人，看到了‘人性’，得到了很珍贵的东西……”
是爸爸为了她的一句话背叛组织的时候吗？在降谷零告诉她‘你不是正义的武器’的时候吗？血汤、棋盘、中了奖的彩票，咒灵的躯壳、三个人的戒指、每天都多一杯的草莓牛奶……
想和大家一起，开心地生活。
“现在的我可以回答你，我是自己决定要这么做。”
“即使没有办法成功也没关系，就让以后的人来继续吧。”她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毕竟，人活着就是要开心，不要勉强自己嘛——这是我的教义哦。”
一直沉默坐在地上的校长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重新拿起毛线针，继续戳起玩偶。
“异想天开的想法。”
肌肉校长坐在地上，毫不留情地评判。
“……合格了。”
……
从校长室出来以后，夏油杰老师尽职尽责地带着新学生去宿舍。
蝉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他此时却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关注了。
走在身旁的少女，依然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她和自己不一样。
星说得没错，他是个需要目的和意义的人。
而一旦作出决定，就再也不会回头。
曾经踏上毁灭普通人之路的麻仓叶王，在真正成为星之王、拥有能够实现目标的力量后，反而放下了千年的执念，成为现实的旁观者。
但与他相似的夏油杰，仍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找到了答案。
他站在宿舍的门口，体贴地没有进去，让樱井星自己到房间里看了看。从夏油站的位置，能看到操场上正在进行训练的学生们。穿着运动服的少年们认真地锻炼，时不时能听到他们发出活泼的打闹声。
“星。”
他就这么望着远处操场上的学生，轻声开口：
“你要结束战斗的轮回……有想过具体怎么做吗？”
樱井星关上衣柜门，想了想，走到夏油杰身边，一起看向操场上。
她的三个同期正和另外几个不认识的人对练——怎么好像还有只直立行走的熊猫？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如果说认识的所有人里，有谁能深刻地理解自己不切实际的愿望的话……
樱井星觉得，只有叶王和杰。
家人和朋友们，大家都只是寻常地生活着，大家的善良，是着眼于身边的善良。
看到的，就去帮助。看不到的，也不会勉强自己。
而想要从根源改变一切的，只有他们三人。
即使是叶王，在知道她的愿望的时候，也还是难以理解。而他已经成为了星之王，决定旁观人类的发展。
于是就只剩下夏油杰。
“杰。”她轻轻喊了他一声。
在夜蛾校长面前没有说完全的话，此时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了。
“大家消除咒灵的方式，都是普通的祓除，一旦祓除，就不会再留下任何残渣。”
“但是你是不一样的。”
“诅咒”是夏油杰痛苦的源头之一。
但他的术式，咒灵操术，却并没有将咒灵放在对立面。
“与其说是‘祓除’……你啊，更像是在‘保护’咒灵吧。如果说大家是‘杀死’了诅咒，杰就像是同时保护了咒灵和人类呢。”
“或许……你是最能够理解我的人也说不定呢。”
第83章
保护, 咒灵？
夏油杰看着樱井星，一时哑然。
“你说……我在‘保护’咒灵？”
“嗯，我觉得是这样的哦。”樱井星用脚尖磨蹭了下地面, 没有看他，“虽然你的本意并不是这样，但是比起‘杀死’来说的话, 咒灵操术的确赋予了咒灵另一种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