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实际上真实的她,有着狼的狠,狐狸的狡猾,虎的霸气,鹰的高明远识。这样的人,走一步算十步,别人还不知她要干什么,她的天罗地网已然布下。
纪景行突然有种明悟,以前的她并不是不懂这种赚钱的手段,只是有她爹在,她收敛着,大抵也是不屑为之。
那日,在她爹陵前,她告诉颜瀚海——“该报的仇,我自己会报,与你们无关。”
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只以为她要以与钦差太子合作,来作为扳倒这些人的基石。
事实证明,她不靠任何人,就有这样的能力。
颜世川可知道他的死,放出了一个怎样的人?
当她无所顾忌,当她倾尽全力,足以颠覆任何事物。
见景陷入久久的震撼,颜青棠的虚荣心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才哪儿到哪儿?”
“你还有什么……”
他竟一时找不到何种言辞来形容。
这时,她却又卖起关子:“你以为这就完了?还没完呢,我想做的,可不仅仅是图他那点银子。”
说到这里,她眼色暗了下来。
这一次壮举,注定无人知晓。
即使有可能窥得端倪,大概也要很久以后了。
而事了拂衣去的颜青棠,在把景‘忽悠’走后,再度换了衣裳来到贡院外,接书生回家。
之后数日里,她一直待在青阳巷,没动弹过。
可整个丝织市场却因为她的行举,开始刮起狂风暴雨。
就如她猜测,很快就有人敏锐地嗅到味儿,纷纷开始抛售手中的生丝。
大家都急着卖,你卖四百一,我就卖四百零八。这世上从来不缺喜欢互相挤兑之人,也不过一天时间,丝价跌回四百。
但还有更多的人心存侥幸,想再拿一拿,说不定明天会涨回去呢。
即使没有别人买,别忘了还有六大家接盘。
很多人都是基于这些,才敢不断的买进又卖出。
可他们并不知道,暗中颜青棠交代的抛售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她拿出了整整一千担生丝抛向市场,并把手里能动用的人手,都动用了出去。
甚至借用了钦差的人。
陈越白连连苦笑不已,他疾风司的人,原本好好的当着探子,现在全成了钻进大街小巷卖生丝的丝商。
江南织造局里,严占松笑着道:“没想到,没想到啊,你竟有如此大的手笔。”
看来之前那场博买也被严占松知晓,不过想想也是,织造局管什么的?跟丝绸有关的,自然瞒不过他。
葛四爷干笑:“大人,小的这不也是为了生意,您也知道,今年的收成大概不好,若不备够足够的丝,海上的生意可就做不得了。”
严占松还是笑:“你考虑的不错,就该未雨绸缪,有你在,我就放心了,要不我这心啊,一天天总是悬着。”
一场对话,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可出来后,葛四爷的脸色却不太好。
此时的他已经意识到之前博买之举太过冒失,也许从葛家没忍住下场抢生丝起,他就冒失了。
可若是不抢丝,后半年的生意如何做,明年开春的生意又如何做?
这本就是个难解的结。如今只能小心行事,也免得招来忌讳。
“四爷,丝价还在跌。”
禀报的人,声音很小,那样子一看就是怕主人发怒。
“跌到多少了?”
“今日丝价三百五。”
葛四爷深吸一口气。
四百七跌到三百五,这才几天,他博买到的那些生丝每担就尽亏损了一百二十两,折算下就是二十万两白银。
他葛宏慎长这么大,还没做过亏这么多的买卖。
“不慌,让人加紧织成丝绸,转手运出去卖给洋商,还是能赚。”他如今也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对方不说话,葛四爷也没说话,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
“怎么就跌到三百五了?”张瑾喃喃道。
他满脸都是绝望。那日颜葛两家博买,当日他并未发觉端倪,直到两日后,丝价跌了快三十两,他才反应过来。
可他舍不得抛卖啊,四百二他没卖,现在三百九卖掉?
人就是这样,从来不会算大帐,只会算小账。
当出现亏损,人们通常不会去想自己赚了多少,而是只会锱铢必较地盯着那一点点小损失,耿耿于怀。
就是因为这点耿耿于怀,张瑾错失了最后的机会。
之后丝价连跌再跌,跌到哪怕拿出白花花的生丝,都没人敢去买。人们的通病就是这样,追涨不追跌,都怕,都怕丝价会再跌连跌,全砸在手里。
张瑾已经连着跑了两天了,都没找到买家,而这时丝价已经跌到了三百五。
现在他的心时时刻刻都像被蛇鼠啃食,几乎彻夜难眠,头发一把一把的掉,整个人像疯了似的。
“不不不,也不是没人买,颜家会买,颜家要完成织造局的摊派,可之前与葛家博买时却输掉了,颜家还是缺丝的。”
“对,我可以去找颜家。”
如此,张瑾才冷静下来,理了理仪容,寻思怎么把丝卖给颜家。
“太太。”
颜青棠把脸换了个方向,不让他挠自己的脸蛋。
“太太。”
她再换一次。
“太太,都快午时了。”
纪景行有些无奈地看着趴在他胸前睡得正熟的人。
谁能想到搅得满城风雨,让无数人癫狂疯魔的幕后黑手,现在却赖在这儿睡懒觉。
她还就喜欢趴在他身上睡。
一起先没看出她还有这个毛病,这几天可能在一处待久了,晚上睡着睡着,她就成了这种睡姿。
关键是睡着的时候黏人,一醒来就嫌他烦。
瞧瞧,这不就是——
“都午时了?”
她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披上衫子下了地,穿衣裳时似有些嫌弃又似有些羞愧地瞅了他一眼。
“你别总往我屋里钻,若是让磬儿看见了……”
磬儿那小子平时机灵得很,但一旦扯上‘婶婶’和书生的事,就会变得很憨。
纪景行也习惯她总是翻脸不认账的小脾气,自然不会说什么,还起来帮她穿衣裳,她总要推他两下,但一般见推不开,也就容他了。
中午吃罢饭,素云找到机会说:“太太,李贵说,张瑾找上门了,想把手里的生丝卖给颜家。”
颜青棠倚在窗前,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看着院中正在和书童说话的书生。
“他现在想到颜家了?怎么?没去找葛家?”
第57章
◎你那小姘头呢?难道你还真是她野男人?◎
颜青棠之所以确定张瑾和葛家有所勾连, 还是这次丝价涨起来后。
她想起当初颜家都还没收丝时,张瑾就悄悄开始收丝了。
当时她没多想,只以为张瑾又想搞点什么小动作, 抢一些颜家不吃的边角碎料, 可结合到后面发生的一些事,她确定张瑾此人定和葛家有什么联系。
也许是葛家害死她爹后,想着颜家这么大的家产, 拱手让人太过可惜。可作为外人,他们是无法从内入手侵占颜家的家业,最好的办法就是趁颜家正乱时,趁机侵吞颜家所占的份额。
葛家大抵早就做好准备了, 可能也是无意间知晓有张瑾这么个人。
知道他是吴家的姑爷,知道吴锦兰与自己的关系, 有这么个人里应外合,随便就能给颜家添不少乱。
大概是这样, 张瑾才能得到些边角料的消息, 暗中悄悄收丝。
至于张瑾为何求上门,颜青棠几乎不用多想就知原因。
此人城府不够,却又自诩聪明, 为人短视又多疑, 以他那贪婪的性格,必然会在之前丝价大涨中,忍不住诱惑下场。
大概会买进卖出几次,最后没忍住一下子砸进了大本钱, 但没想到丝价跌这么快。
不过这才几天, 竟都求到颜家门前了, 他到底砸进去多少?
好奇心下, 颜青棠以要买东西为由,出去了一趟。
回到颜宅,叫来张管事,从中得知详细。
“我听说张瑾找票号拆借了不少银两,他很早就入局了,但没拿住,几次买进卖出虽赚了一些,但他最后砸进去的更多。”
呦,跟她猜测的差不多。
“他从哪个票号拆借的银两?”
要知道找票号拆借,必然要有质押,吴家能质押的东西可都在她手里。
“听说是找汇昌票号,把几个铺子除了面上的货,库存都押了出去。”要不也不会急成这样。
每家做绸缎生意的铺子,都是一次性进入大批量的货物。
一来可以压价,二来省途中运送成本,所以他们一般都有库房,铺子里只会放够卖半个月一个月的货物,不够了再送来。
张瑾敢把库存的货物都押出去,还真是胆大包了天,他就没想想若是这笔砸了,其他生意还做不做了?
不过赌徒嘛,都是如此。
“丝价还要再跌,颜家就那么蠢,现在买进他的生丝,亏银子给他补窟窿?”颜青棠冷嗤道。
张管事也很无语:“我与他说了,他说若颜家不收他的丝,还请颜家借他一笔银子周转。”
他还真是脸大如盆!
凭什么?
凭他厚颜无耻?
可颜青棠也清楚张瑾为何敢开如此大口,不就是凭吴锦兰和她关系好,颜家不可能坐视不管吴家。
只是他估计也没想到,他看似隐忍的妻子,其实早就不想忍他,现在忍是时机还不到。如今他都把吴家的家业折腾成这样了,吴锦兰自然不会再忍了。
“你让六子去吴家一趟,悄悄把这事告诉吴家奶奶。剩下的看吴家奶奶的主意,她若还不打算翻脸,就让六子留两个身手好的护卫给吴家奶奶,若是打算翻脸,回来告诉我。”
“是,我这让六子就去办。对了……”说到这里,张管事压低了嗓音,“那批东西入库了,今早刚运过来。”
颜青棠心里一跳:“是照着我说的办的?”
“我专门让人故意闹出了些动静,让人知晓这是颜家要交给织造局的岁织。”
“那先别让六子去吴家,把这次的事办了再说。”颜青棠想了想说。
她现在摊子铺得太大,到处都要用人,钦差的人都借用上了,如今自然分不得人手。
可吴家那边也等不得。
她想了想,索性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把事给办了。
之后便又是一通吩咐,听得张管事是额头直冒汗,之后她便若无其事又回青阳巷了。
回去时,手里还提了两袋糕点。
之前她就是借口要买糕点才出门的,书生也没说什么。
晚饭,照例如常。
饭罢,表面上书生回屋歇息了,可没过一会儿,人又摸了过来。
颜青棠照例是埋怨他‘你怎么又来了’,但当他爬上床后,也不会多说什么。
而他,嘴里说着什么都不干,太太别慌,实际上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一会儿就忍不住了。
颜青棠呢,经过这些日子,渐渐也尝得几分其中滋味,颇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自然也是半推半就。
两人颠鸾倒凤,甚是舒畅。
一场事罢,都出了一身汗。
她推了推面前的大脑袋,轻喘道:“起来,去洗洗。”
他嘴里说着不想动,磨蹭了磨蹭,还是起来了。
收拾罢,两人又躺下了。
这时,外面的院门被人哐哐哐地敲响了。
颜青棠忙坐了起来。
纪景行瞅着她脸色,试探道:“是不是太太丈夫回来了?”
颜青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个丈夫,却没动声色,嗔了他一眼:“既然知道,你还不快起来,就不怕被人捉奸在床?”
“小生不怕,若真被捉了,也是天意如此。”
她踢了他一脚,假装很着急,推着让他赶紧穿衣裳。
正穿着,外面响起了素云的声音。
“太太,是吴家的下人,说他家太太让他来的。说老爷做生意赔了钱,就跟太太抢她的嫁妆填窟窿,想请太太过去看看,也免得他家太太吃亏。”
这一串太太,听得让人头疼。
纪景行却在想,这大半夜,她打算去干什么?若非要做什么事,势在必行,她犯不上演上这么一出。
果然之后,颜青棠连连啐骂,骂她那手帕交的丈夫不是东西,又与书生说,要赶过去一趟,不然以她手帕交性子,必然要吃亏。
书生自然不能阻她,她便换上衣裳急匆匆出门了。
等她走后,纪景行换了衣裳,跟了上去。
夜凉如水,风清月明。